御香行 作者:魏香音/罪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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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斛里的水温不冷不热,舒适得让叶佐兰简直想要叹息。他这才稍稍放松,只见那些侍女们又拿着鹊尾香炉过来,还有两个竟还提着一篮子花瓣要往浴斛里投。
叶佐兰大窘道:“这是要做什么?!”
谁知那侍女却笑道;“女儿家么,自然要香一点才更好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佐兰愣了一愣,却又有侍女用包着澡豆的纱囊过来与他擦拭了。
如此这番,好一番折腾。叶佐兰感觉自己就如朱珠儿砧板上的一条死鱼,被来回翻弄着,彻底刮干净了全部的鱼鳞,变得雪白如纸,这才被几位姐姐放过。
他披着一条澡巾,依旧红着脸从浴斛里起身。正想寻找哪里有衣物可以蔽体,却见侍女捧来了一条海棠红色的缬裙。叶佐兰顿时大窘道:“这是女孩子家穿的,我可是男的!”
那侍女却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我家主人的吩咐,请公子如此打扮。在宴会上才会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
叶佐兰并不痴傻,前后一寻思立刻就猜到了戚云初的用意。
女扮男装、脂粉以饰。如此一来,就有了全新的身份,即便与那傅正怀面对着面,也未必会被揭穿。
的确是个好办法,可这也意味着戚云初早就看穿了他的伪装。
忽然间,叶佐兰不知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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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的陆鹰儿,神清气爽、心情舒畅。他穿着崭新的锦袍,跟着侍女到了会场。
今夜月朗风清,筵席就设在戚府花园中。
只见架设于池中小岛上的双环亭,朝着四个方向的岸边伸展出紧贴水面的平桥。此刻,除去最北面的那一座之外,其余三座全都铺上银丝绣的茵褥,摆设好了几案与酒食。
陆鹰儿在西边平桥上的席位落了座。左右倒也眼熟,都是吃过他一刀的官宦。再看东桥与南桥,坐着得仿佛是朝中文武官员,却不见叶佐兰的人影儿。
陆鹰儿这才有点紧张起来,正伸长了脖子往左右张望,却听见北面有人通传,说是长秋公驾到。
三面桥上的众人全都闻声起立,只见北面那座桥上缓缓走来两列手持琉璃提灯的侍从。
而戚云初,就行走在这琉璃灯阵的中央。
只见他穿着后摆曳地的狐尾紫袍,外罩群青色纱縠襌衣。一头银丝在脑后做十字编发,用银扣系住。发髻在头顶束紧,戴上金累丝的束发冠,周围一圈四爪蟒龙,追逐着一枚硕大的南海珍珠。
清华如月,温润如珠。
虽说这世间至美的宝物,譬如和氏之璧、隋侯之珠并不依赖于任何的装饰。然而如斯美景当前,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更何况,此时此刻戚云初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闭月羞花似的美人。
那似乎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娇妍少女,身着一袭海棠红底的齐胸秀裙,裙摆上缀满了用珍珠和青琅玕拼成的花朵;臂弯中挽着艾绿色的披帛,一举一动间帛纱飘拂,似涟漪这般摇曳生姿。
陆鹰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又朝上看。
只见少女梳着松松的发髻,只插了几支嵌有杂宝的小金簪,却在鬓角与发髻上堆了不少粉嫩的花朵。
可惜陆鹰儿并没有看见少女的真容——她的脸上蒙着一块薄纱,遮住了口鼻。不过光是那一双似乎藏着万千心事的明丽眼眸,就足以令人心动不已了。
如此一个充满了神秘感的尤物,忽然出现在内侍省长秋公大人的筵席上,还与秋公并肩而立……这自然引发了四下里的一片猜测。
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千金小姐;有人说,难道秋公也准备效仿“先贤”为自己物色一位娇妻;还有人斩钉截铁地否定着娶妻的说法,同时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
剩下却还有极为少数的宦官,微微一怔,仿佛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然而,所有这些人的心思,对于此时此刻的叶佐兰而言,却全都算不了什么。
他的脑袋从未如此沉重过。刚才的那些侍女,不仅给他戴上了金簪与鲜花,甚至嫌弃他的头发不够长,硬生生地塞进了好几陀假发。
还有被两个珍珠耳环死死夹住了的耳垂,也疼得几乎是麻木了。
但是所有这些,和整个身体的酸痛僵硬比起来,又全都是小巫见了大巫。
侍女们让叶佐兰模仿少女的姿态,行为举止要尽量斯文优雅。叶佐兰本以为这很简单,于是就在心中回想着叶月珊平日里的步态举止。
可谁知道想着容易做起来难,所以当他全神贯注地提防着不被拆穿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戚云初已经极为自然地走了过来,托住他的一只手,将他领到了自己身旁的席位上。
“你做的很好。”
戚云初低声赞赏着叶佐兰刚才的表现。
“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又他看了一下西边:“就连陆鹰儿都没看出来。”
叶佐兰这才勉强回神,将满是冷汗的手在裙子边上擦了擦。
“可是您却知道。”他抬起头来看着戚云初:“而且您很显然还有话想要对我说。”
“你的魂倒是收得挺快,胆子也不小。”
戚云初似乎是无声地笑了一笑,又主动伸手替他拢了拢鬓边摇摇欲坠的小花。
“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半时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说这些事。”
说到这里,他伸手捉起面前的酒杯。
霎时间,三座平桥上几十号宾客全都安静了,同时朝着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同样被摄入视线范围的叶佐兰,十分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他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目光突然扫见了东边桥头的某一个人。
是傅正怀!
没有错。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也正在朝着这边眺望。
他会不会已经看穿自己的伪装?叶佐兰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但是没有别的选择,此时此刻,叶佐兰知道自己唯有保持镇定。
唯有镇定,才是最好的伪装。
第31章 影之威
清风半夜,明月别枝。戚府的水榭亭台上,灯烛灿灿。
戚云初生性不喜多言,因此只寥寥地说出几句仪式性的话,就示意侍者开席。
第一杯酒饮过之后,又有侍女上前来为诸人满上。与此同时,只听阵阵丝竹之音从南边的水岸飘送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四位身着石榴长裙,头戴宝冠,腰垂璎珞的舞女,竟踏着池水翩翩而至。
有好事之人凑近观看,这才发现水面下藏着暗桩,一直通往桥与桥之间架设着的莲花台。
转眼间舞女已经登上莲台胡旋起舞。她们姿态妙曼,遍身璎珞在琉璃灯下熠熠闪光,美艳不可方物。
宾客们一个个如痴如醉,然而坐在双环亭中的叶佐兰,却对这些西方极乐一般的美好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庞。
可惜,唐权并不在这里。
想想倒也没错,如他这般的贵族,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巴结一个宦官而混迹在仕人之间。
倒是那天早晨,曾经与傅正怀一同上朝的那两个官员此刻也在。他们与傅正怀坐得很近,正与周围之人有说有笑。
但是叶佐兰讨厌他们的笑。他更讨厌傅正怀那虚伪而得意的表情。
当傅正怀用这种虚伪的表情与人说笑的时候,虚伪就好像热病似的,传到了另一个官员的脸上……
如此蔓延,一个又一个,最终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叶佐兰的厌恶之情,也在随着这股虚伪而迅速地膨胀。
“这可不是大家闺秀应该有的表情。”戚云初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了耳边。
叶佐兰悚然一惊,匆匆地垂下了眼帘,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酒杯。
戚云初却依旧追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叶佐兰想了一想,并没有马上回答,反倒试探道:“您究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戚云初却偏不回答:“我这里的规矩,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再考虑,是否需要回答你的。”
叶佐兰心知无计可施,稍作沉吟便回答道:“我是在看那些朝廷中的官员,可惜我认识得并不多。”
戚云初也顺着叶佐兰的视线看了看,接着伸手指向了坐在东侧桥上的某几个人。
“这是工部侍郎杨荣如,这是户部侍郎丁郁成,还有那个人,御史中丞傅正怀,我猜你之前应该见过。”
这三个人的名讳,曾经与叶佐兰的父亲同时出现在弹劾文书上。这段时间的几乎每一个夜晚,叶佐兰都要在心底里默念一遍他们的名字。
如今,他终于能够将这三个家伙完全地对号入座了。
若说激动必然是有的。不过此刻叶佐兰能够感觉的,除了激动之外更有忐忑。
戚云初果然什么都知道。
叶佐兰心底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已经死透了,他干脆踏踏实实地反问道:“您邀他们过来,难道是因为欣赏他们?”
戚云初还是不回答,反倒又伸手指了指西边桥上最靠前的那个席位:“看看那个人。”
叶佐兰定睛细看,那是一白白胖胖的宦官,约莫三十出头年岁;生了两抹短翘的眉毛,大大门牙,一双小小的眼珠子亮得有些吓人。
叶佐兰忽然觉得这人简直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硕鼠,或许只要画上几撇胡子就能够立刻现出原形。
“看见了。”
叶佐刚点了点头,突然就听见戚云初提出一个荒谬的要求。
“扇这家伙一个耳光。”
“什么?”叶佐兰还以为自己耳拙,马上反问:“为什么?”
戚云初却只是淡淡地回答道:“你只要记住,待会儿你不打,将来就自然会有人百倍千倍地来打你。”
他正说到这里,只见那个硕鼠模样的胖宦官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的目光,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满脸堆笑地朝这边走来。
戚云初也朝着胖宦官微笑,一边笑一边却又提醒叶佐兰:“我把酒杯放下你就打,记住了,打左脸。”
叶佐兰依旧是莫名其妙,转眼间那胖宦官已经来到了双环亭中,笑嘻嘻地朝着戚云初请安。
“你且再过来一点说话。”戚云初手里拿着酒杯,看起来若无其事。
胖宦官巴巴地又往前了两大步,恰好就到了叶佐兰的面前。
只见他那一双圆溜溜的小黑眼珠子,轻飘飘地朝着叶佐兰眨了几下,一副欲语还休的鬼祟模样。
叶佐兰正被他看得心里头发毛,就在这个时候,戚云初忽然“噔”地一声放下了酒杯。
“小——”
那个胖宦官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叶佐兰却什么都顾不得了,抬起手来就是“啪”地一下!
那胖宦官顿时就愣住了,双环亭外离得比较近的那些个宾客也都愣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叶佐兰本人。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袭击别人,他顿时通红了脸颊,所幸那一声习惯性的“抱歉”好歹是卡在了喉咙里,并没有发出声来。
一片惊愕的表情中,唯有戚云初一人面带笑意,问了那胖宦官一句话。
“怎么样,小姐问你的牙还疼吗?”
“……”
那胖宦官依旧是一脸震惊。只见他慢慢地抬起了右手,像是想要捂住脸上的痛处。可是那手掌到了脸颊边上,突然又重重地落下——居然是自己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痛了。哟!小……小姐您看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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