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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九重 作者:白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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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琰晕迷了一阵,被冰冷的雨水侵着,渐渐地醒转,轻轻说:“震。”
 
    他恢复神智,才发现自己躺在泥泞的草地上。茫然一下,忽然想起来,聂震已经死了,就在这厚厚的黄土下面。他们已经了断了。
 
    真不该又想起那个人的,这是怎么了?可为何心里煎熬,无片刻安宁?难道,这辈子都没法真的了断?
 
    聂琰自嘲一笑,吃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着那新坟出神一会,忽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只是力气不济,便大声说:“杨弩!杨弩!”
 
    杨弩焦急地等在外面,听到皇帝召唤,赶紧策马冲入:“陛下有何吩咐?”眼见皇帝狼狈凄惨的样子,心下暗自骇然,赶紧过来扶起聂琰。
 
    聂琰心不在焉地说:“我没什么。”又道:“来,你帮我。”
 
    杨弩一怔道:“陛下要做甚么?”
 
    聂琰道:“来,我们把坟墓挖开。我想再看看他。”
 
    杨弩大骇,失声道:“这、这,陛下,于礼不合。再说,再说……”他惊骇之后,看着皇帝冰冷疲倦的脸,结结巴巴又补一句:“尸身是污秽之物,恐有辱龙目。”
 
    聂琰嘴角一弯,梨涡微现,还是不紧不慢道:“没关系,他甚么样子我没看过。我只是想再看看,一眼就好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就死心了……”
 
    杨弩被皇帝逼着,十分无奈,知道这是聂琰平生心结所在,硬着头皮,拔出佩剑放在一边,却用剑鞘挖掘坟墓。聂琰不耐烦他磨磨蹭蹭,索性自己也动手,喘息着用剑鞘奋力掘土。杨弩被皇帝如此一迫,赶紧加快动作。他本来就武功绝伦,力大非常,不多时就把新坟的封土掘去一半,露出一截棺木。杨弩怕皇帝还要自己动手,赶紧几下子把棺木上的泥土尽数推开,露出朱红纹金棺材。曹瑞果然依足了皇帝的意思,以王候之礼下葬聂震。
 
    聂琰痴痴看了那棺木一会,杨弩见他面色雪白,浑若不似人间,心惊胆颤,只怕他又要呕血,索性拿话引他注意:“这……只好用匕首拗开了。”果然解下贴身匕首,奉给聂琰。
 
    聂琰默默接过匕首,咬咬牙,沿着榫头一挥而下。这匕首是断金切玉的利器,所到之处,棺盖应声分开。聂琰扔下匕首,颤抖的手奋力推开棺盖。
 
 
人在九重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章节字数:5362 更新时间:08-07-02 22:47
    “震……”他微微一笑,神情放得十分温柔,似乎唯恐惊醒陷入恒久睡眠的爱侣。
 
    低下头,看向棺中,皇帝忽然怔住。脸上一会惨白,一会涨红,霍然转身凝视杨弩:“你和曹瑞,搞了甚么鬼?”
 
    杨弩吃了一惊,知道不对,凑过来一看,顿时也惊呆了。
 
    棺中空无一人,只是一段木头胡乱裹着一件衣裳而已。
 
    皇帝的手激烈地颤抖着,忽然一把抓牢了杨弩:“是不是,他——没有死?”
 
    杨弩见他神色十分可怕,心下一寒,知道一个应对不善,只怕就是灭九族的大祸,连忙跪下:“微臣的确不知!这棺材是曹公公和薛太医收敛的,微臣只是派兵处置下葬之事。不知道怎么……这……”
 
    他毕竟是聪明机变的大将之材,心思一转,忽然想到了甚么:“难道宫中送出来时候已经是空棺?是了,那时候陛下呕血后晕迷足足三日,微臣只怕朝中生变,一心留意防范,这聂震后事倒是曹公公、薛太医操持的多。莫非,这两人中有一个做了甚么手脚?”
 
    聂琰眼中火光跳跃,沉思一阵,沉声道:“回宫!”一翻身跳上马。
 
    杨弩连忙跟在身后,见皇帝纵马如电,动作干脆利落,竟一扫之前恹恹之色,心下不知道是惊是喜,惴惴道:“这……如果真的英王没死,不知陛下打算——”
 
    聂琰沉默一会,悠悠道:“我不知道。”
 
    他的话随即被迅疾的风声掩过去。
 
    聂琰一回宫,立刻找来曹瑞,曹瑞吓得战战兢兢,可什么都说不清楚。本来还要找薛远之,捉拿薛远之的侍卫却发现此人已经在一天前失踪。皇帝心下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那牵机药,是假的罢——”皇帝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霍然站了起来。
 
    曹瑞“啊”了一声,冷汗都冒出来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不会吧?”
 
    聂琰沉吟着说:“寡人生病那三天,杨弩在忙着封锁消息,曹瑞你忙着照看寡人,处置丧事,收敛聂震的时候,是不是主要由薛远之出力?我记得当时在和芳斋他就自告奋勇……”
 
    曹瑞大惊,胡乱点点头,心下知道此事后果十分可怕。聂震倒台半年,在朝中余党尚未完全肃清,这当儿让他诈死逃了出去,只怕闹出惊天动地的大乱!
 
    他回忆起当时聂震服药的情形,只记得一片惨烈,实在看不出作假。难道……是薛远之自作主张?
 
    可薛远之为何如此大胆?他才奉皇帝命令,假扮聂浩余党试探过聂震,直接为聂震引来大祸,论说早就狠狠开罪了摄政王,事后为何胆大包天地用假药救下聂震性命?
 
    怎么可能?为什么?
 
    “没死么?”聂琰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就这么凝思着,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静静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掠过淡淡晕红,分明心中事如潮涌。
 
    曹瑞大气也不敢出,惴惴看着神色复杂的少年天子。
 
    良久,聂琰睁开双目,眼中现出刀锋般的锐气,沉声道:“立刻下海捕文书,通缉天下捉拿薛远之。”想了想又道:“曹瑞,你想法摸清楚此人底细。他若要救聂震,必有缘故,或可猜度他们躲到了何处。”
 
    曹瑞胡乱点点头,擦了把冷汗,暗叫侥幸。
 
    他一躬身,正要出门,见皇帝脸色潮红,心下一动,缓缓劝谏说:“陛下,你还是歇着吧。这么大半天又是骑马又是淋雨的,别太劳累。”
 
    聂琰笑笑,满不在乎地样子,轻若无声说:“死不了。他还活着呢……我怎么舍得死……”
 
    曹瑞心里一阵难过,这才明白,聂震在皇帝心中只怕已成了不死不解的冤孽,那是血肉一般难以割舍的存在了。就算真的找到摄政王,他不敢想,皇帝会如何处置。
 
    聂琰静静看着忠心耿耿的老主管离去,又吩咐宫奴们自己退下,自己端坐在金交椅上,慢腾腾翻弄和聂震书信来往的那些树叶。聂震临死时候烧掉了不少,不过毕竟剩下一些,皇帝事后还是命人收了起来。有的树叶还带着焦痕,一如当初的心情,不过是不曾烧尽的余灰吧。
 
    天高海阔,江山如画。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那些过去,那些不可追的过去……犹如前生一般渺茫可笑,而他竟不知道,将面对怎样一个未来。
 
    “师傅,震。”皇帝轻轻叹息,一张一张树叶轮流亲吻下去。想着聂震的种种,一会皱眉,一会微笑,一会切齿,竟是情思缠绵、不能自己。
 
    其实墨迹已经很浅了,可他知道,那时候,意思是很好的,时间是流金灿彩一般的美妙。
 
    慢慢地有些困,也许是淋雨一天有点发烧罢,皇帝枕着散乱了一案头的红叶,静静睡着了。
 
    可没想到,这张海捕文书下去,一连两个月无声无息,犹如石沉大海。
 
    聂琰心中焦灼,希望和痛苦一起夹磨着,令他日夜不安。往往夜里发着低烧,日间却勉强打点精神处置朝政。杨弩和谢太后等人每每劝皇帝多加休息,聂琰怕病情传出去惹得朝中政局不稳,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一连策划筹谋多日,最近梅易鹤和杨弩先后回话,赏赐阿那瓌、新开武举两件大事总算操持下来,选得不少精兵悍将,西北兵马道的粮草也暗中筹集到位,皇帝心中才略微松口气。退朝之后,十分困乏无力,勉强挨到和芳斋,本想略躺一会,不意迷迷糊糊睡死过去。
 
    耳边似乎有人轻轻呼唤,小琰,小琰。
 
    聂琰沉默着,在梦中自是动弹不得,可心里十分喜欢。他觉得有人在亲密地细吻他的鬓角,便笑了笑,心中泛过柔情,懒洋洋地说:“震,我又做了恶梦。”
 
    那人含含糊糊地笑了笑:“我怎么觉得是美梦呢。”他出气暖和,让皇帝冰凉窒息的灵魂慢慢活了回来,耳鬓麻酥酥的,似乎还在被人轻轻啄弄。
 
    原来,不做恶梦的时候,可以这么轻松快活……心里一直是喜欢聂震的,可以在一起,可真好。皇帝轻轻叹口气,嘴角笑意更深。
 
    迷迷糊糊地,觉得那人的亲吻渐渐烫热,从鬓角、眉尖、鼻翼慢慢滑到嘴唇,十分的轻怜密爱,但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见皇帝没有拒绝,便大胆地用唇舌轻轻挑开一线,深深吻上皇帝焦裂烫热的双唇,更颤抖着手,解开皇帝的衣领。
 
    聂琰轻吟一声,被挑起情欲,身子微微一动。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可不怎么像聂震的感觉。
 
    皇帝皱了皱眉头,用力想睁开眼睛,可高热的眩晕令他的每个动作都十分困难,挣出一身汗,总算醒来。
 
    视线一时有些模糊,忽然看明白,原来是杨弩,眼睫微垂,半侧着头肆意亲吻。自己襟怀半敞,情形着实不对。侍候的宫奴早已不知甚么时候被杨弩打发下去了。
 
    “嗯?”皇帝双眉微微扬起,煞气立现。
 
    杨弩不料他忽然醒来,“啊”了一声,倒有些说不出话来,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尴尬,犹如被人硬生生抓住了把柄似的,雪白的脸涨得通红,沉吟不语。他是天子面前得意大将,向来可以出入宫禁,想不到今日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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