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九重 作者:白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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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无表情,也不擦去手上灰土,就这么走了进去。
每一样东西其实都很熟悉。案上的青龙分水砚台,墨玉笔架,还有聂震最喜欢的竹刻笔筒,以及沾了一点墨迹的大白云笔。
笔筒里还胡乱插了一枝枯干的雨霖铃,大概是聂震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聂琰走到案前,沉默地看了这些琐物一会,又慢慢走开。
书架上那些书,多是兵法战阵之类,那是皇帝为了聂震喜好,令人特意搜罗的,其中不少珍本,甚至有几册孤本。当初收集起来还是费了点事情,不过聂震走后大概没人看了,书架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书架侧面随意挂着一件披风,也是聂震的,已经结上了蛛网。聂震贪凉,初春时候就喜欢衣衫单薄地跑来跑去,所以皇帝要人特意准备了几套披风,随身伺候着,只要聂震觉得凉意就可披上。不过,现在没人需要它了。
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他,这里曾经有个人存在,只是现在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皇帝甚至看到,地上也是灰尘。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行明显的脚印,犹如某种无可磨灭的印记。
聂琰闭了闭眼睛,冷嗤一声,掉头离去。
曹瑞本来心惊胆颤守在和芳斋门口,见皇帝很快出来,又惊又喜,低声说:“陛下,你……”
聂琰口气平淡地说:“把这里烧掉。”
“啊?”曹瑞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眼巴巴看着皇帝。
皇帝目光阴沉,似乎有某种嗜血的之意沉沉压着,口气倒还是冷静如恒:“树木砍光,房屋和杂物全烧掉。”
曹瑞不敢违令,按下心中疑惑,马上找人来砍树烧屋子。烈火中,房屋被烧得噼噼啪啪地焦响,倒像是一声一声的呻吟哀嚎。
聂琰就这么静静看着,烈焰熊熊,照映得他脸上也明暗不定,可这张脸除了冰冷威严之意,再没有别的表情。
火势越来越大,犹如有什么无名的神魔在凌空狂舞,慢慢吞噬了和芳斋的一切。
皇帝就这么平静地看了一会,一躬身,上了软轿,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曹瑞,低声命令:“去上书房。”
算起时辰来,寒铁旌要进宫了罢,该去看看了……
聂琰到了上书房,杨弩已经和寒铁旌相谈甚欢。他从侧门默默进去,站到杨弩身后,伺立一侧。杨弩顿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干咳一声,装作毫无感觉,还是和寒铁旌款款而谈。
聂琰的位置正对寒铁旌,便仔细打量这来自大漠的青年可汗,略一过目,心里倒有些意外。
人在九重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章节字数:3722 更新时间:08-07-03 23:41
他只道寒铁旌少年成名,战功甚卓,定是个雄赳赳的彪形大汉,想不到这人身量虽高,偏生长了一张很讨喜的娃娃脸,微褐色皮肤,双目明亮生动,当真是不笑也带三分笑,笑起来越发阳光灿烂,俨然毫无心计的样子,十分豪爽可亲。
聂琰看了,轻嗤一声,心下暗忖:这寒铁旌只怕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当年被聂震胁迫,为了躲避锋芒,原本作惯了庸碌嘻哈的模样,对这一套早就烂熟于心。一看寒铁旌言行举行,倒有些疑心这人的满面阳光都是装出来的。在南北遥荥恶战的修罗场杀出来的遥荥王子,决计不会是甚么天真纯良之辈。
他正在打量寒铁旌,冷不防正对上对方明亮锐利的眼睛也在打量着他,眼中似有探究之意。
杨弩轻咳一下,正要开口,寒铁旌已拱手微笑问道:“不知这位贵人是?”
杨弩微微皱眉,正发愁说该说甚么,聂琰先自缓缓回答:“我是他表弟,过来探望表兄。听说南遥荥可汗也在此,我久已闻名,顺便来会一会。”
杨弩听这话说得也不算假的,摸摸鼻子,算做默认。
寒铁旌倒是满面堆欢,十分惊奇赞叹地说:“中原果然是天朝上国,人物出色。我之前在北地偶见一个汉人,已经觉得精彩之极,不意天下还有陛下和公子这等人物。”他本有心称扬聂琰两句,想想皇帝也在场,便把杨弩也带上一并奉承了。
聂琰心下一动,低声道:“不知道可汗在贵境看到了甚么精彩之极的汉人?”
寒铁旌呵呵一笑,挠挠头说:“是个骑术和箭术都很精彩的人,他在我与北遥荥混战之际杀出来救了我一命,我本要重重封赏他的,可他说甚么也不肯,后来被我说的没办法,只要了我一把黄金弯月刀就走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此人身材倒是有三分肖似陛下,也是汉人中少见的高挑个子。”
杨弩听得忽然一阵心惊,偷偷看了皇帝一眼,见他面色平和,似乎没什么反应,这才缓缓松口气,随意笑着岔开话题:“我国山川俊丽,人物出色,可汗若有时间略作盘桓,或可看到更多精彩人物。”
寒铁旌笑道:“这可是求之不得,我一早仰慕中原衣冠文明,幼时也读过汉人典籍,能亲自经历一回,足可快慰平生。”
于是两人继续侃侃而谈,言笑甚欢。聂琰双目微垂,静静听着,直到寒铁旌告退之时,他忽然漫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可汗说的那汉人,可有名字?”
寒铁旌一怔,随即笑道:“那可不知道。呃,他好像说他姓郑。怎么,贵人认识他?”
一声轻响,杨弩微微垂目,看到地上有半截白玉指环,血迹殷然。他记得这是琰帝随身之物,心下一惊,知道是聂琰无意中用力太狠,竟然把指环拗断了。
聂琰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怎么会认识。”
南遥荥王这次来朝,得到中原皇帝亲自约见甚久,又有丰厚赏赐,再看到敦和公主小像果然是个无双无对的绝色美人,自感心满意足,十分得意,说话也越发谦和亲近,满口答应回去就出击北遥荥,永为中原屏障。
杨弩色灿莲花,把南遥荥王说得死心塌地、高高兴兴地归顺,自己也觉得得意。聂琰默不作声在一边听着,只有杨弩得意太甚,言语间偶有破绽之时,他才轻轻一言把话题带回正途。
待送走欢欢喜喜的寒铁旌可汗,已经是天擦黑时候。聂琰见杨弩累了一日,索性留他一起用膳。
君臣二人就在碧甯宫设下小宴,就着溶溶月色,挑一盏银灯,在花间放一小几,布了几个精致小菜。因为边饮酒边商议军国之事,索性把侍候酒菜的太监都差遣下去了,就两人缓缓对酌。
杨弩之前虽然经常被琰帝召见商议军机,有时候半夜三更也被叫起来,像这样随性地对面而饮却从没有过。他心中七上八下,无数乱糟糟的念头翻来覆去,却不得解答。
难道是琰帝对聂震死心之后,终于怜他一片痴心……
列侯将军才想到这个念头,赶紧自己压了下去,不敢多想。他甚至害怕任何思考,更害怕任何一点希望,只因怕了那之后的次次失望……
可不知道为何,杨弩的脸还是可怕地晕红了,心跳声轰隆隆轰隆隆响亮得可怕。
聂琰对他的异常视而不见,一仰头,一口喝干杯中酒,又顺手自己倒了一杯。杨弩看得有些担心,忍不住道:“陛下,你身子弱,还是少喝一些罢。”
聂琰却只是一笑,轻轻摇头。
几杯醇酒下去,皇帝脸上薄晕,犹如雪染胭脂,死水般清冷宁静的眼中也有了盈盈之意,这笑容便带着些佻达,十分灵动。
杨弩看得心下咯噔一跳,忙不迭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稍有异动。
聂琰便笑笑:“你今天很奇怪啊,为什么不看着我?”顺手又自斟一杯。也不知道是不是醉得狠了,居然也不说朕,直接自称为我,倒有种特别的亲密暧昧之感。
杨弩越听越是不对,连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呐呐起身告辞。
聂琰还是笑吟吟地斜睨着他,直到杨弩情急,皇帝忽然十分潇洒地一甩衣袖:“走罢,左右你都是要走的。不留,决计不留。”
杨弩大窘,正想分解两句,不料聂琰倒是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冷笑道:“左右是走,我……我要比你先走……”
他脸上嫣红如火,双目半睁半阖,迷迷糊糊站直,勉强走出两步,眼看着就要软倒下去。杨弩大骇,连忙抢上一把扶住皇帝,聂琰身子一软,慢慢滑倒在他怀中,顺势抱住杨弩腰身,就这么微微侧头看着他,慢吞吞一笑,眼中似有千愁万恨。
“陛下……”杨弩心里跳得打雷似的,一头一脸都是冷汗,连手脚都僵硬了,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聂琰轻轻嗯了一声,还是疲弱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忽然悠悠道:“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也不走了?”
“这,这——”杨弩大汗淋漓,明明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就在眼前,可事起仓促,他竟然这不知道这是梦是真,更不知道聂琰到底再想着什么。
欢喜、焦急、彷徨、恐惧、渴望……
他只觉口干舌燥,平时凌厉风发的人,这时候居然也变成了张口结舌的呆子。
“我不会走的,你还是要走么?”皇帝的头无力地仰靠在杨弩肩头,形成了极亲密也极暧昧的姿势,黑曜石般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嘴角似笑非笑,言语之间,酒气混着他的衣服薰香,变成一种含混诱惑的气味。
“臣……我……我……”杨弩心里咯噔一声,颤抖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忽然停下了乱七八糟的分辨。
聂琰醉眼朦胧,手指却已摸索着解开杨弩一根衣结,杨弩被他发烫的手摸过胸膛,只觉脑门轰地一声,神智被炸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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