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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 作者:c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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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他左眼蒙着一条肮脏的葛布,右眼却十分清亮,不断灵活地上下打量着,跟随处可见的精明商贩毫无二致,可透出的杀气让他看起来犹如盗寇。
  这个眼神他好像在何处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有好马?”
  男子如薄刀刻在脸上的嘴唇向上一裂,握住的右手在关靖眼前展开。
  粗糙的掌中是一条缰绳。他握紧拳头往前一拽,踢踏的马蹄声,一匹灰白的短腿马被拉到关靖面前。
  关靖失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好马?”
  “东市最好的马。”
  “这种马连十枚金半两都不值,不久前不是还有千里马么?”
  “千里马值数百金,”男子眼中露出讥讽之色,“壮士若有,在下也可为您寻到。”
  关靖一顿,当初作了孤注一掷的打算,身上的钱都给了阿斜儿。
  “再说了,急事用疾马,无甚急事,”男子一字一句仿佛都明了关靖的心思,“这马耐力了得,昼夜兼行,行止千里不在话下!”
  关靖沉默片刻,转身要走。
  “请留步,”男人叫住他,“公子换马可以不用钱。”
  片刻后,横门外,关靖拽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此行算大败而归,等回去后韬光养晦调养好,他一定会再来跟那个人交手的。只望在那之前,他可别因那一剑就死了。
  垂目望了望手中的赤炀,剑首边缘闪烁着昏黄的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关靖翻身上马,短腿战马稳健奔跑起来。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正从城北飞驰城南,关靖不得而知;另一匹快马在响鞭中驰过他身旁,却没有唤回他飘远的神思。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八子樏:多子盒,无盖的多子盒又叫格盘,用来盛装点心的器具。
  关于“镇”:是用来压平地上的簟席的器物。
  中单:无袖短深衣。
  穷袴:连裆裤。
 
  ☆、卷十二    弃子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半人高的茂草被风吹拂着如浪翻涌。
  一匹灰白色的马在中间缓慢行走,新亮的绿色中被踏出一条碧绿的径。
  关靖的手拽紧了缰绳,神志慵懒得几近昏睡。
  马背上的颠簸,越渐暖的天气,让人难在一旬的行程中振作精神。
  路途百无聊赖,且无法深思细想。总觉得一想到那些跟这多年所了解到的情形几分相似、却更多不同的事,心中被他人以及自己构建的一切就会有崩塌的危险。
  关靖几乎伏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用力向上挺起。
  好在一片浓浓的绿意中,被阳光照亮的白色穹庐群就在不远处。
  其中有一顶是他和弟弟的。阿斜儿肯定不知道他还活着,得赶快回去,让那个少年放下心来。
  然后是沐浴更衣,吃一顿香气四溢的羊肉,饮一满罐鲜奶,再足足睡上一觉。此外还要找到朱宽老伯,跟他说说这次的经历,有太多疑惑,要向他请教个明白……
  穹庐群边,有一人静立。
  他插在硬木盔沿上的各色羽毛在风中微微地颤动。盔缘下,眼角的皱纹如同用尖刀蜿蜒刻在石头上的沟壑,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站在军营之外,他眯着眼睛,静默地看着阳光中,碧绿底色上的那个白点越来越大。
  “他竟然回来了。”
  他自然知道他会回来,不仅如此,连他将到此的时刻也掐得很准。
  “密族顿。”
  肩上站着一只黑雕的魁梧身影应声走上前。
  伊稚斜未回头,望着前方渐渐靠近的灰白色战马,马背上黑绸深衣裾摆被忽强忽弱的风不断掀起。
  “确实毫不犹豫就给了你吗?”
  “解下系绳的手如兵士搭弓射箭般果断。”
  “哼!”伊稚斜冷冷地从鼻腔里发出声音。
  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候并没有多想。也许只是从一个五岁幼童眼中的凌厉目光里,感受到浓浓的兴味,忽起的兴致罢了。
  原本是一个轻率的决定,虽然是给了“谷蠡王义子”的名分,象征性地派了人把他们按胡人王子来培养,并且也偶尔带着目的地施过小恩小惠。但自己毕竟没有投注心力,大多数时候,他根本想不起他们。
  哪怕被某些人的关注稍微提醒过,但直到阿斜儿策马夺箭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们已经成长到了令他惊讶的地步。
  “阿斜儿怎么样了?”
  密族顿侧头看了看伊稚斜,左谷蠡王心机难测,是为在意关靖一个动作透出的弦外之音吗?
  “阿斜儿王子整日忙于训练甲兵,以及向经验丰富的老将学习兵法。军臣单于对他非常赏识,说只封一个 ‘千夫长’委屈了他。”
  “忙于修习兵法?他可是为了替兄长报仇才有此决心啊!”伊稚斜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声,转过头望着他这个身形高大,办事得力的心腹。
  “去还给他吧!”
  密族顿伸出手指往右肩一拂,撩飞了那只黑色的雕,心领神会朝伊稚斜递过挎在肩上的弓箭,抬足就向那匹马踱来的方向走去。
  “王子!”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关靖王子!”
  关靖用力镇了镇昏沉的神志,这才发现唤他的人原来就站在旁边,一手拽着马的缰绳。
  略略俯下视线,这张面孔好像见过。
  “谷蠡王让我来告诉您,请您去陪伴朱宽先生,”声音艰涩,如同……“这个。”
  对方双手奉上一枚莹白夺目的朱雀琰,关靖定睛愣住,这不是在东市用来换马的玉珮吗?
  他懵懂俯身去接,忽然察觉身后的异样,欲闪身避开时,递玉珮给他的人顺势一手拽住了他伸出的手腕,另一手则反力撑住了他的胸膛。
  “嗤——”一阵贯穿胸膛的锐痛,如雾血腥喷上了对面这张眼神灵活的脸。
  “咔!”关靖无比惊异,想说的话变成了口中涌出的血,眼前景物很快模糊起来。
  “朱宽在您离开之后,自认为已尽忠,朝着南面引剑自刎了……”土地急速扑面而来,还在说话的声音如同铁耙的尖齿耙过石块……是……是伊稚斜身边的……密族顿!原来……
  密族顿松开了刚刚用尽全力的双手,“嘭!”那具身躯重重从马背栽下,自背后射入的箭杆被身体后翻的力度顶出胸口更长的尺寸。
  居高临下地看着关靖正渐渐阖上的眼帘,那双眸子中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密族顿嘴向上斜斜裂开,扯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他蹲下身,把朱雀琰系到赤炀剑格上:“所以您还是把这玉珮带上吧,毕竟是关屈将军的遗物……”
  什么?!
  “……带上它,您见到将军也好有个交代!”
  站起身的高大身影,迎面踏来的革靴犹如千钧石盘砸下,箭杆摩擦着胸骨,关靖感到喉咙里涌出了更多铁锈味的液体,黑暗从四面沉降……
  密族顿揪住关靖的衣襟,把不省人事的身体抛上马背,战马背上灰白的毛很快被一缕液体染红。
  他曲起食指含入口中,吹出嘹亮的哨音,那只展翅翱翔在天空的黑雕盘旋着飞扑而下,利爪直刺向战马的眼睛。
  “咴——”
  马受惊,嘶鸣一声便扬蹄向北驰去。
  伊稚斜缓缓放下持弓的手。
  他的箭一向很准,但阿斜儿对他所言“兄长武艺更加高强”让他不得不防。从刚刚关靖那一瞬的反应来看,他让密族顿做的准备确实很有必要。
  密族顿说,当提出要他用那块玉珮换马时,他很快就把它解下来递了出去。问题就在,这是当年把那个守护他们兄弟二人的庸客调开时,他请他一定转交的、主人关屈遗留下的唯一物品。
  而伊稚斜用的是“义父赏赐”的名义。
  虽然一直恭恭敬敬,可如此看来,关靖根本就未将他这个义父放在眼里!
  先不说留下他肯定是个隐患,他若活着,那么好不容易激励出来的阿斜儿也会丧失他现今的斗志。壮士尚且难寻,更何况伊稚斜不愿意随便失去的,是心如素帛,可供人任意描画的一员骁将。
  他极目望向北面,和缓的绿丘与蓝色天空相接处,是一道连绵起伏的界线。
  密族顿缓步走回,抹了一把面门溅上的血色,也随伊稚斜的目光看着那匹马惊惶奔跑的方向。
  翻过那片山,不远就是沙石嶙峋的荒漠。即使在这水沛草肥的宿营边,半夜里,也常常听到大漠里传来的阵阵狼啸。
  ◆◇◆◇◆◇◆◇◆◇◆◇◆◇◆◇◆◇◆◇◆◇◆◇◆◇◆◇◆◇
  翘头绣着山纹的乌舄轻轻移动。
  麒麟阁的水磨石地光滑如镜,倒映出一个捧着书卷的颀长身影。
  缓缓展开的竹简,上面有力的隶书忽然又模糊了一瞬。
  治焯尽力稳了稳神。
  新昏那夜躺下之后,竟一下陷入昏沉,浑身高热不退,乏力焦灼如同烧红的玄铁从身体里面烙出来;有时又觉得冷,寒意凝骨成冰霜,让他颤抖不已。
  神志颓靡不堪,只记得崩塌般的混沦里,不断有人翻弄他胸前的伤口。四周围是忙乱的脚步声,幻象般的红黑黄白光斑,还有口中时而被灌入的苦药。
  直到今晨突然神清志爽,睁眼就看到一缕阳光透过六角格天窗射到地面的簟席上。
  接着看到的是离他很近,面容憔悴正坐床前,低着头闭目瞌睡的秋兰。
  他手肘用力想撑起自己,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身体不稳跌落,刹那间火烧般贯透胸膛的撕裂感令他不再昏沉。
  寂静中忍痛的喘息,惊醒了浅眠的秋兰。
  “……君子……”她兴奋片刻,又红了眼睛,“您终于醒了……您先前……昏迷了整整十日……失了好多血……”
  “是么……”
  “我,我这就命人给您做点汤饼……水太医说,要熨帖肠胃……”
  “我受伤之事,人主可知晓?”
  “唯……不过太医说不可直言,只为君称病请告罢了……”
  治焯放下心来,用尽全力坐起身,对想要扶他又不敢扶的妻子道:“这多日连累你受罪,我此刻要出门去,你也安稳睡上一阵吧!”也不碰一碰秋兰,他拿过衣服就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可是……”秋兰像是想要劝阻,他却走出门在身后将门关上。
  只要神志清醒,皮肉伤之类哪里算得上大事!治焯喝了几口清粥就只身来到麒麟阁,别人不说也无妨,当初刘彻让他择官时,随口一句“愿领殿中兰台”也算有先见之明。
  史部书简浩如烟海,单单先帝时的文竹也填满四面漆木架。但东方朔说过“其心不倦,碧草破石”,一卷一卷查找,总能找出什么来。
  轻轻放下一卷,治焯的脚步再往前轻移,捉起袖缘再掂起另一卷。
  眼前忽地黑暗了一瞬,脑中闷震起来。全身进入一个迅速下坠的状态,治焯伸出一只手在放置书简的木架上借力。本以为一定会跌倒,谁知神志忽又明朗,身边光影恢复。身体状况如此不良,治焯却丝毫未领受教训,下一刻已仔细看进黑墨誊写的文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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