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 作者:c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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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焯大笑,这个人费尽周章,冒着死的危险潜入这里,只为向他辞别。笑完对郭涣捧袂一揖,说:“君乃性情中人,治焯遇见君实属万幸。既如此,你此前费尽心机,我现在虽然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你的计划不妨告诉我,也许我可以我所知,让你少走弯路。”
郭涣一愣,这个回馈倒在他意料之外。
他望着对面人平静的眼神,深思半晌,最终把自己的真正背景告诉了他。
治焯听完后,诧异良久。
“西河游侠郭涣郭公仲?”他恍然大悟道,“当初你说无字,是因为‘郭公仲’声名太响……原来如此。”
郭涣捧袂道:“正是在下,先前耻辱,隐瞒于大人,请大人海涵。”
治焯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君欲达之事,不妨去一趟河北隃县,淮南寿春。相侯府外,也有万象可观。”他大致提醒郭涣注意诸事,对方细细记下,“此刻已近丑时,户郎巡夜频繁,你趁现在,快走罢!”
郭涣再拜后站起身,借助钩爪之力攀上墙头,对他一抱拳,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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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靖是二日之后才找到了治焯。
那时,深夜里天降暴雨,巡夜卫士照明纱灯不时被风雨扑灭,视野不清,他借机沿着永巷墙头猫腰偷窥,正好看到大敞在天空下的狭窄囚室中,治焯浑身湿透,仰面张口在接雨水止渴。
见到他腾身而落,治焯惊诧片刻,继而微笑道:“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关靖透过暴雨冲刷的夜光看着眼前人,心中痛不堪言。
“前几日我见你有往无返,误去了一趟长安狱,直到在你宅中发现郭涣的书信……”
这个人,自从遇见他以后,好像就没有过几日无忧的日子。从前是肌体重创,伤好不久,又惹来杀身之祸,现在的他,虽没有受什么剜目挖膝割舌之类的刑罚,但他纤瘦许多,眼眶下陷,嘴唇干裂一看就知道他被断食水已整三日。
他好后悔自己没能早料到,随身带点食饮过来。
治焯眼里满是笑意,压低声音道:“我……不能动,镣声太响,恐惊墙外人……你,你愿走近些么?”
关靖闻言,一步步走过去,拨开治焯眼前的乱发。最终跪下身把已然撑不起薄薄一层里衣的身躯抱紧。
雨水延绵,透过治焯湿尽的里衣,关靖能感受到他虚浮在体表之外的体温。
他们身躯在冷雨中相贴,在治焯展眉阖目的另一面,关靖则眉头紧锁,眼眶刺痛。良久后,他微微推开他,端详他憔悴的面容,在他颊上覆上一吻。
治焯一怔,继而微动手指轻拍他的后背,笑道:“能见你最后一面……不过,你何必来?这里稍不留神,可就是死罪。”
关靖跟他促膝而坐,执着他的手,听见自己问他:“曾经我差点杀了你,你彼时竟还想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愿提他的好么?”
治焯沉默不语,关靖自己也不明白,如此难得的相见,自己为何还要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责问的话还是不受控制说了出来:“明明都是虚妄之罪,你为何不反驳?瓠子决口,你舍身为他救下那么多百姓,东郡派出的使者明明就是遭人暗算,这些事,他都知道,为何你还不肯为自己正名?”
治焯低下视线,整理膝前凌乱的衣裾,轻吸一口气,抬眼笑道:“十六年为质,伤矣!”
关靖眉头锁得更紧,听他继续道:“我之过,在于错生乱臣家。父为贼,余我为傀儡,苟活廿三岁,死而不连累当初续我命之人,已善莫大焉。然则活如行尸,求死有罪……我累了,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无论怎么死,但求此生尽快做个了断。”
关靖盯着他,忽然伸手把他推开,站起身道:“你求一死,又置我于何种境地?”
治焯一愣。
“要早知今日,早该杀了你!”
关靖冷笑了一下,又改口道:“否……早该在暴露行踪的那个夜晚,于你邸宅上,与你拼死一搏,即便不能手刃那个昏君,让你杀了我,好歹你也不至于沦落至今日这分田地。”
治焯摇摇头:“与子无关。”
此间雨势减弱,雷声隐隐响起。二人面容尽湿,对望四目中情愁暗涌纠结。关靖再次开口道:“我就觉得蹊跷,七仞之墙,何以困得住你?但我今日来,以你挂念的那些人和事,想必你也是不会跟我一起走的。”
治焯无言以对。
“但既然你招惹了我,”关靖抬眼望向昏暗的天光,“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治焯颔首道:“请说。”
“我去找那个人为你脱罪,”关靖俯下视线,“你要做之事,就是在那之前竭力保命。若你死在这里,我可不管天下乱与不乱,一定会设法杀了他!”
治焯惊异的目光中,关靖冷笑道:“你想死,我偏不允。行尸也好,傀儡也罢,总之你先再苟活几年。我的事还没做完,你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这么说,你能办到么?”
治焯微微皱着眉,在对方逼视下,他眼中杂陈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点头道:“敬诺。”
关靖再望了他一眼,转身要走,治焯忽然叫住了他。
“那个人很忌讳做出的决定被人直谏推翻,也不会无缘无故受庶人求见,因此,在你去见他之前,我想请你去一趟京兆狱,为我求证一个猜测。”
关靖回过身,听治焯说明了潜入京兆狱的详尽事宜。
“此事必定有诈……成后,再请你造访另一个人为你引荐。”
关靖听过对方的名字后,难以置信地望着对方:“你的转变未免也须臾乾坤……”
治焯坦然一笑:“我说过,子欲成之事,我自当尽全力以助。如今你令我不死,若天意也能保我不在这一劫填沟壑,我又何以自食其诺呢?”
关靖静默。
雨已止住,囚室外的值夜宦官移步经过,关靖轻轻闪身避于鞠室死角。这里离众夫人的住处都很近,牢门缝隙小,木杠粗,一来若宫人受罚,监查容易观测她们的状况,如果罪不至死,里面的人昏厥或自尽都可及时发现;二来,如果嫔妃无意间在附近游赏,狭窄的门缝不至于让她们一眼望见骇人的情景而受惊。
这一点在此时也助了二人一场。
脚步声远去后,治焯才再次开口。
“京兆狱戒备森严,请谨慎行事,自重为上。事成之前,若人主已取我人头,此乃命矣!我先向你请罪。”说着,治焯对关靖以手拱地,俯下身两拜,再直起身,双眼深深地望着他,“若不然,我会全力活命,等着你来。”
关靖望着对方郑重其事,心中堵闷无以言表。他眉间酸痛,胸中涌现千言万语,半晌,也俯下身两拜后,却只说:“就此别过。”
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先轻松做了生死承诺,接着却又以万分慎重的态度,相互道别。时近寅正,牝鸡二啼,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在治焯的注视下,关靖足下轻轻点地,借助囚室门框和交壁夹角,腾步跃上宫墙头,遁于治焯视线之外。
治焯望着他消失之处发呆,门外忽然响起一片混乱。
有宫人疾步跑过,低声惊惶道:“大事不好!速告上大夫,太后忽至……”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上大夫:韩嫣~
☆、卷三十五 白露变
同一片夜空下,丞相府深夜雨后灯火通明。
“大人,谷蠡王伊稚斜定下共举大业的时日了么?”
“然。”
摇曳灯火中,一张展开的灰色羊皮上,汉文字字清晰,一双青筋突出的手将其一抖,便举到了火焰上。
“请问要请淮南王前来商议此事么?”
望着沿皮革升起的明艳火燎,柯袤回视田蚡的脸色。他不明了为何每次关外带来的书信,田蚡看完后立即焚毁,刘安几乎从未亲眼过目过,却也从不生疑。
皮革嗞嗞作响,直到化为黑色硬壳,碾作灰烬后,田蚡才转身一推房门,让由于关门闭户而淤积室内的烟雾散出。舍外是一片莲池,前几日清过残荷,现只剩池水泱泱。黑夜中,莲池对面的歌台上远远飘来乐音和欢声笑语。
“尔随我来。”
田蚡说罢,在庸客引路的纱灯照映下,踏上后园中的曲折小径。
丞相府歌台支建在池水上方大约十仞处,以环山为背,池水为景,台面五仞见方,光洁的榆木为板,倡女踊者于台上献演百戏,主与客们则在飞檐下的重席上坐饮欣赏。
然而等田蚡拾阶到台前时,看到的景象却与环境不符。
在座宾客尽是汉室装扮,偏偏举手投足粗枝大叶,谈笑豪放却又带上奇怪的口音,给人感觉十分生硬,与坦荡汉风格格不入。让他们乐在其中的,则是倡伎者的赤/裸- yín -乐,放眼望去,衣冠整齐的竟无一人。
一只玄色的雕伫立在斗拱下的挂枝上,冷如利箭的目光望向自己的主人。
那名叫做密族顿的男人正从禅衣的一边抽出肌理彪实的臂膀,一把拖过本就斜靠在他肩上的倡女,在众人嬉闹的助声中,扯开对方绉丝的衽口,转而便将其压到身下,推起她的双腿。
田蚡不动声色调开视线。
自秦以来,这一类荒- yín -无度的乐趣常堂而皇之出现在士大夫屋庭之中。自己邸宅上演这种戏,也是为讨好这些将对大计有用的人。
歌台上笑声和- yín -/乱声不绝于耳,在这其乐靡靡的喧闹中,有一人却在独自饮酒。
田蚡到他身边坐下,隐隐可以嗅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殿下,”田蚡望了他一阵,开口道,“您是还在思念雷被吧?上次托人举荐的柴塑也是姿色出众的良家子弟,不够好么?”
刘安并未回过神来。
田蚡心中忐忑,叫道:“殿下?”
“哦,丞相是说那个啊!”刘安这才回魂,“我是心系我的辞书……咳,思念他?不会不会,那只是颗棋子罢了,”他露出鄙夷的笑意,很快,便有怒火从眼中迸出,“单就他刺杀失败便已让我颜面丧尽,不提他还好,提到他,我就恨不得提剑亲自了结了他!”
他狠狠掷下手中的耳杯。
“这样啊,”田蚡不动声色地身子回靠,“既然如此,就由柯袤代您去打听雷被的下落,再活着带回给殿下您,随您高兴发落。您看呢?”
刘安不接话,神情已是默认。柯袤见到田蚡对他侧过头微微颔首,便起身离开。
二人一时不做声,看着胡人在场的作态,眼中虽是轻蔑之意,却丝毫没有打算阻止。治焯已废,关靖无枝可依。两个本就可有可无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他们喉中骨鲠,倒是意料之外。好在刘彻极信怪力乱神之语,加上治焯背景敏感,他略施小计便达成目的。现今只等另找一辞让刘彻速速发落,他们的心头之患就可拔除干净。
“说起来,”刘安忽然开口,“伊稚斜老儿何时举兵?”
“哎唷,啧啧……”田蚡赶紧作势用大袖挡住,幸而胡人热情之中无人注意到刘安言辞。田蚡环顾四周后,安下心来,压低声音。
“今冬。”
“哦,冬日甚好,秋收后,我门下将勇也可尽由丞相指派。”
田蚡顿时笑得眼角眯缝:“殿下英明!与伊稚斜举兵,共分天下后,殿下便可随心所欲著书立说,不再为这混沦的世间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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