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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 作者:c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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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治焯也疑惑了一刻,忽然想起一件事:“救十六郡于水伤,那个人理应……”
  “你是说 ‘郎中令’之职?”
  “然,若人主无戏言……自然,他也从未吝啬过为功臣施位以报。”
  身为郎中令,统领八路军马四大掌故,足以震慑那些为了掩盖丑行会狠下杀手的人。
  关靖闻言默然无语,治焯却深感自己用意卑微。费此周章说到底,只为了保住眼前人而已。
  杨坤为郭涣准备了一匹骏马,一些干粮,三人辞谢后一同策马星夜兼程往回赶。
  天子之诏先到了治焯的邸宅,五日后,三匹良驹在黄昏的紫色霞光中驰向城南。
  小窦领着庸客僮仆,盛装于南门迎守。虽是主与客的关系,再次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进退履绳礼数之外,仍让人备感亲切。
  治焯有诏在身,回家未来得及见上他的妻子一面,沐浴更衣后,由关靖相伴,直接换马去往西宫。邸宅上,他的新门客郭涣则留了下来。
  郭涣独自在后园闲逛,天色黑尽时,他被一名自称小莺的婢女拦住。
  “孺人有请。”她说。
  他微微一愣,曾听说中丞之妻是一名贤人女孙,落落大方贤淑有识。却也没想过对方竟可如此不避嫌,主人不在家中,他初来就被孺人私下召见?
  随小莺到中厅后,眼见偌大一室,侍婢僮仆统统不在,一名气韵端庄的锦衣女子正襟危坐。
  郭涣和她以主客礼寒暄后,秋兰便用眼神示意小莺也退下。
  “听闻您是府中新客,君子此行与您中途相识?”
  郭涣点头称唯,心中云山雾罩,孺人看来并没有要与他私会的意思。但又有什么话需要这么绝密地问呢?
  灯火摇曳中,秋兰视线像是不能聚拢,她抬眼看看门外庭园,再望向他,踟蹰半晌。就在郭涣历经长途跋涉,困乏席卷上来昏昏欲睡时,她才再次开口。
  “既然如此,您与关子都可熟识?”
  郭涣迷糊一阵,忽然醒悟道:“您是说关公子?他字 ‘子都’?”问话间忍不住带上笑意,还真有人取这种字啊!回眼看到秋兰忧心忡忡,赶紧敛了笑。
  秋兰在再次得到他肯定后,又犹豫半晌,最终问道:“关公子,他,与君子是何关系?”
  郭涣一愣。
  秋兰话问出口,反而坦然下来,以一种笃定的口吻缓缓道:“我看到君子出门前,见黄昏风寒,亲手为他系上长帔……他们……究竟是何种关系?”
  郭涣望着秋兰,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一句:妇人善妒,罪当七出。
  他在秋兰的视线中,冷笑了一下道:“主人与子都相敬爱,主人有伤,子都细心侍奉至主人痊愈。二人同进出,共起卧,床笫欢愉不分昼夜,无第三人可插足。”
  话音未落,只听秋兰交握在膝上的袖缘处,传来裂帛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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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焯和关靖在西宫北门下马,北阙之下,已有使者相迎。
  “人主在非常室,请大人解剑。”
  治焯愣了片刻,北阙卫士已上前,低头见礼后便伸出双手。治焯解下峭霜递给他,望了关靖一眼。
  “你……不用等我了,先回吧!”
  关靖不明所以,点头要走时,治焯又在身后叫住他:“治焯若果然不能与君共进退,请君珍重。”
  关靖回过身,治焯已随使者步入司马门。他咀嚼着对方的话,眉头忽然皱紧。
  非常室里,四角宫灯明亮,侍奉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刘彻坐在榻上,望着眼前人。经过将近三个月的分别,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人再次相见,谁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治焯在他面前恭坐,身后围着五名佩刀卫士,殿外三步一名持戟中郎,人人警惕着这个他们曾经奉承无门的长官。他已被解除所有兵器,摘去冠佩,稍有差池就会被刀戟挑穿。
  赤足单衣,手无寸铁,黑发披散,若忽略他英俊的相貌不计,此人俨然阶下囚。这是刘彻从未见过的治焯。
  而与这幅情景格格不入的,是他眸子中气定神闲的颜色。
  刘彻皱起眉,听见自己仍在称他“小火”。
  “你可知我为何诏你来?”
  治焯环顾左右,笑道:“履陛下之诺,为臣加官赐绶、印?”刘彻脸色一变,他又俯下视线看看身上仅剩的里衣,抬眼仍笑,“或是诏臣侍寝为陛下幸?”
  刘彻一愣,继而拍榻怒道:“小火!你六岁起至今,侍奉我已十六年。你可对我有过怨恨?”
  治焯静静地望着他:“陛下何出此言?”
  刘彻起身踱步到殿门前,月至下弦,殿前一片冷光。
  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侍御史弹劾你玩忽职守,妄议诸侯王治国不力;家门管治失当,无礼于三公;贪图享乐,黄河水伤耽误先机……”他回过头来,眼神中与其说是对无能臣子的愤怒,不如说是一种猜疑和心痛,“还有方士向我告发你私祝巫蛊,妄置我于死地!”
  治焯起先神色淡泊,弹劾之人他也想得到,妄议之罪弹劾人侍御史王显,无礼三公弹劾人田蚡,至于水伤误时和巫蛊图乱……他听到后面,眉目间竟难掩笑意。
  刘彻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公卿提及的四项罪状,每一项都可让你死……你有何话要说?”
  治焯忍了半晌才没真正笑出来,望着刘彻越来越严肃的眼神,他笑意渐渐淡下去,反问道:“此四宗罪,治焯若不承认,敢问陛下信么?”
  刘彻星目一凝,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口道:“你是质臣,若我先免除彭城一族和你妻客连坐之罪,你可愿告诉我,你为何要那么做?朕何处有负于你?”
  治焯听到“彭城免坐”四个字,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半晌道:“陛下隆恩……敬谢陛下多年知遇。治焯无言以对。”
  殿内沉寂,能听到灯火焚脂的噼啪声。
  刘彻望着眼前低眉顺眼的昔日肱股,他人之言片面,其中有多少水分他也知道。特意无论多晚都愿私下里见他,就是为了听他一个说法;今年春起,治焯身上渐起迷雾,他这么做,也是想要得知那些谜题的答案。
  可治焯竟全部承认下来,这表明这么多年来,他视治焯为手足,治焯却只视他为君。
  宁愿死,也连一句心里话都不愿告诉他。
  他忽然胸中怒火腾起,大袖一拂恨恨道:“简直是大逆无道!囚至永巷,择日枭首!”
  两名郎官应声上前拎起治焯,押出刘彻的视线。
  宫中出入多年,治焯却是初次进入永巷囚室内部。此处为宫禁之地,由郎中令属下的户郎昼夜监守,除了当值者,只有韩嫣可以随意进出不受管束。
  昔日身为刘彻亲信,他实则兼受职权颇多,户郎的调任也常常由他指定,无非有实无名。
  回想过去,可谓不求而得;现在,却求之获罪。
  卫士把他送入一窄室,戴上铁镣便离去。治焯环顾四周,此处纵横不过一仞半,牢门窄小一扇,只能供一人蜷身进出,四壁高七仞,壁面光滑无着力处,再往上,无顶,天光敞入,格局算一方小小的鞠室。
  昔孝惠帝元年,吕后就把戚夫人囚于此种室中,天上下雨下雪,暴日连连,鞠室一概无处躲,半年多的时光就这样度过。治焯笑了笑,今日他竟享受了戚姬的待遇,按伦理来说,也算是拔擢了。
  刘彻说“择日枭首”,那是什么时候?
  乱臣首级还会被悬至北阙以儆效尤,这么想来,当年申公断绝父子情,正可谓先见之明。等他死后,楚国一族就没有短处了。穷贵死生,都完全由天意而定。不再像过去,他跟他们之间,明明多年无法关联,却又偏偏惶恐他在宫中的表现。荣则俱荣,错则连坐。只不过他还挂念着申公,公今年已是耄耋,膝下无子,余生无机会亲自侍奉,实在遗憾。
  另外,还有一个人,自己也无缘再为他的事尽力。但愿他能另寻一条出路,不为旧恨虚度一生。
  夜已深,白露降,月过中天。就在治焯望着秋初星空,如此胡思乱想时,他听到鞠室外卫士扑地声。
  一个黑影跃上墙头,深蓝星月下,形如魍魉。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长帔:长斗篷。
  七出:指妇人不顺、无子、- yín -/乱、善妒、恶疾、长舌、盗窃七种“罪”,以被休妻。
 
  ☆、卷三十四    隐者现
 
  几乎毫无迟疑,那具黑影闪身而下,落到安坐的治焯身前。
  治焯讶然望着来人,对方坦然摘下面上黑巾,对他一笑:“主人昔日事忠人主,对朝中权益之争不闻不问,却荣华尽保;今日为一人,而令自己陷于风口浪尖,换来命悬一线,值得么?”
  “郭涣?”
  郭涣身着夜行衣,腰系攀越钩爪,袖中隐隐飘出淡淡的迷香气。他眼神犀利,气势逼人,举手投足间,哪里还有那个柔弱乐工的影子?
  治焯笑道:“我还是小觑你了。不过深宫囹圄,你又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郭涣打量着四周,普通狱室好歹有草席草榻,这间囚室里却什么都没有。他的主人一袭白绸里衣,赤足没于秋露之中,手足之间戴着工字铁镣,稍稍一动就哗啦声大作,困倦时连块垫头的石头都找不到。且不提风吹日晒毫无遮挡,要是囚禁他的人断食断水,只需几日,这名曾名震朝野的帝王保护神,将成为这斗室之中的一具干尸。
  郭涣回过头望着治焯:“欲加之罪,自然是廷尉无法立据以查的。若不囚于此处,他日行刑,悬首于北阙,过程岂非更加繁琐?”
  治焯点头同意道:“然。”
  郭涣好奇地看着他:“小人当初投奔大人,原想抱棵大树好乘凉,未曾想见这才刚回府一趟,您就已经失势了。真可谓天意难测,不过,大人您是真的无畏死么?”
  治焯笑道:“当今世上,但凡随人主效力者,哪个不是听到主欲问罪,无论是否真有过错,也无论是否被降以死罪,都争相自尽?颜面重于性命,自汉兴就如此,今上即位后,此风更胜。上至盛誉公卿,下至无名掾史,人人都以死保全门脸,我又岂能脱俗?”
  他垂下目光沉吟片刻:“这一行,都是你谋划好的罢?当初你为何投奔于我?”
  郭涣恭敬危坐,两人视线持平相对,郭涣望着他缓缓道:“因为从您府上的庸客处,听说您与关公子的情意,由此对您心怀崇敬。”
  治焯抬眼望着高墙之上的下弦月,银色月光点亮阴潮囚室,他叹口气道:“那君可曾听说,我还娶了贤妻却负之不顾?”
  郭涣微微一怔,便俯身请罪,把他跟秋兰说的那番话复述给治焯。
  在对方难明其意的目光中,他正色道:“您既然已经有负于她,何不利剑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她越早看清时局,也就越早可抽身而退,何苦要令怨怼变成仇恨,悔之晚矣才罢休?”
  治焯难置可否,说:“也罢。我今已是卑贱罪臣,此刻你来,有何欲求?是不是哪位大人请你来让治焯先行一步,以免夜长梦多?”
  郭涣惊讶地一顿,失笑道:“岂敢!您虽然身陷囹圄,也被人主定为死罪,但此处毕竟是后宫深巷,哪位大人敢在这里动手?”他微微一停,接着道,“涣此次前来,一是感追您多日以来的知遇之恩,二来是告诉您,您府上得知您获罪之事,僮婢环哭,孺人六神无主,唯关公子不知下落。人情冷暖至此,涣特来向您辞行,望您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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