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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耳前朝事 作者:c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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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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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初至,长安尽暗的天空中落下雪来。
  雪不大,一点点从天上飘下,整座中丞邸宅上,除了庭燎外,只有三省室掌着灯。
  十四岁的侍僮石驹为主人于帷帐外叠上毡帐,室中添了几只熏笼后,刚退到平坐上便被治焯叫了进去。
  “你且睡下罢!”
  石驹摇摇头:“义兄临行前嘱咐过,二位主人日理万机,不可贪懒耽误主人使唤。”
  “义兄?”治焯与关靖对视一眼,“小窦?”
  “唯。”
  治焯无奈道:“你性情倒是跟他一模一样……”他望了望少年单薄的身子,“你尚年幼,多睡多吃才好……也帮我跟他们传个话,这宅中无几人,毡席、锦被、干柴、灯油,闲置着不如只管使,费不了多少。数九天寒,可别冻坏了!去罢!”
  治焯不容分说便将石驹打发走,转而望着灯下写完奏章的关靖,丢下笔便将手笼到熏炉上,笑道:“西宫中有御寒的温室殿,非常室、东朝各宫亦有火墙抗寒。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让你受罪了!”
  关靖微微笑了笑,回敬道:“你为何不提椒房殿?若人主可立男人为后,以你之前对他的交付程度,恐怕已贵为皇后也说不定!”
  治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道:“与他何干?你可不要妄想把我推给别人。要取暖,我也就只找你罢了。”
  二人对视笑起来,望了一眼平坐外越降越大的雪花,正欲闭户转去帐中,却听到自下而上急匆匆的脚步声。
  “石驹?何事?”
  少年面色紫红,气喘吁吁道:“宫中来使者,诏二位主人同至西宫……子都大人请沐浴更衣,”他望向治焯,“中丞大人同至值夜。”
  关靖眉心一皱,自语道:“若是要问我的身世,为何要我沐浴更衣……”
  治焯却渐渐敛了笑意,眼中寒意顿生。
  “小人去备汤……使者在中厅等候,催促二位主人尽快上路。”
  石驹说完便又疾走下楼,关靖尚未回过神来,懵懂中见治焯拿起榻边的峭霜,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半真半假道:“还记得你当初想做的事么?”他转过视线望着黝黑的后园,石驹正和两名侍僮拎着冒着热气的汤跑来,他皱眉发出一声真正的冷笑,“如今还需量何利弊?不如我替你杀了他罢!”
  关靖顿时明白过来,呆住。
  白雪映亮的长安城已沉睡,巡夜北军却听到有舆轮碾过渐厚的积雪,辚辚驰向西宫。
  人人诧异,却无人敢拦。
  车中二人各怀各的心思,沿路无话。
  到非常室外,宦官引关靖入殿,却拦住了治焯,自殿内掩上门。
  大约过了一刻,刘彻从殿中出来,见治焯握剑跪坐雪中的背影,大片雪花已然把他湮没成了一尊雪俑。
  “小火。”
  治焯身子微微一动,站起身转过来,冠发眉睫上全是白雪,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双眼直射刘彻,眼中布满血丝。
  刘彻盯着他半晌,开口道:“莫非你想杀我?”
  治焯声音沉闷,一个字一个字地像要用剑割到眼前人身上:“为何偏偏是他?”
  刘彻意味深长瞥他一眼,冷笑道:“你不是说,若有兄长,无论如何敬爱,且任我 ‘用之杀之’?兄长尚可拱手相送,为何不舍一个枕边人?”他看了看别处,再笑道,“他是关屈将军之子,关屈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既然清楚,还耽溺其中,所以我想他必有过人之处罢……是身体么?”
  治焯默不作声,眼里似要滴下血来。
  刘彻不依不饶,盯着他道:“你何必这副神情,这么一个人,我诏他御幸,有何怠慢你之处?”
  治焯浑身都颤抖起来,手紧紧握着峭霜剑茎,胸中发出似要爆裂的声音。
  他瞪视着刘彻,终于朝着大雪纷飞的殿外发出一声怒吼,四周执戟中郎欲冲过来,但见刘彻眼色,便止步在原处做好防备。
  “我好恨!”
  治焯转过身,手中握剑,逼视着刘彻,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我……我恨你……从八年前就恨你!弑我父之人、养育我之人,皆令我为你的侍臣,唯你是尊!”刘彻步步后退,治焯逼近他,齿间溢出血来,“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你!……但凡你要有一丁点昏庸,欲强征暴敛,蒙蔽视听,贪图自身享乐而负天下人,我就可以心无抱愧地杀了你!!!可恨!!可恨的是……”他颤抖着闭上眼睛,在已围过来的中郎铁刃中轻轻晃着身子,摇头苦笑,声音低沉下来,“可恨你是一代明君……纵使你有诸多荒谬之举,可你心怀天下,唯贤是用……我杀不了你……我……我只能听之任之,甘心称臣……”
  刘彻已退到众郎官身后,治焯所言令他心下震动,他却依然冷冷道:“今夜朕就是要夺你所爱,你欲如何?杀我,还是自尽?”
  治焯皱着眉,对他的问话轻轻笑起来,中郎已劈手击飞他的剑,铁戟发亮的利刃就抵在他的喉头、胸前,他大笑半晌,烈寒的风灌进胸口,他大咳,一手揪着自己的衽口,口中喷出鲜血。他的话音无助,几不可闻:“我……只能……徒劳恨你一世罢了……”
  刘彻使了个眼色,治焯便被众人掀翻在地。
  刘彻冷笑道:“是么?你不杀我,也不会赴死。既然如此,身为侍臣,你不如进殿内,做好你职分如何?”
  说罢转身入殿,治焯被众郎押携到床外帷帐边。
  帷帐之中,关靖只剩一身里衣,在床头正襟危坐。殿外的对话,他一字不漏都收进耳中,望着宫人为刘彻宽衣解带,撩起纱帐,他看着这个形貌昳丽的国君,再望望帐外被按在地上的人,未置一词。
  刘彻进入帐中,见关靖在被上俯下身朝他行礼,不由道:“他为了你,都要倒戈相向了,你日日与他相对,倒不若他癫狂。”
  关靖伸手在腰间解开系带,微笑道:“天子幸,世人趋之若鹜。以关靖微贱之身,若能博陛下半晌之欢,非但是关靖之愿,亦是天下忠君之士的心愿罢!”
  帐外的治焯浑身一震,怎奈他动弹不得,关靖已经将身前的衣襟敞开,治焯切齿皱眉阖上双眼。
  刘彻侧头望了治焯一眼,回过头看着帐中人,忽然问道:“关屈将军是乃父?”
  “唯,乃微臣先考。”关靖忽然目光一闪,反问道,“陛下也听闻过关屈之事?”
  刘彻点头,继而目光飘远,叹道:“关将军是忠臣,怎奈性情乖直,功高引得小人嫉恨。当时,关将军称病,一半朝臣言之凿凿,廷尉又找出了罪证,先帝本该对质,却难耐内贼之痛,又人证物证俱在。事后查出乃细作栽赃,已经晚了。”
  他转回视线直视关靖:“天子坐朝堂,为国事不舍昼夜;满目国之栋梁,望行平明之理。然而毕竟也非天仙,实在难杜偏听偏信之过。”他忽然正坐,满目歉意,郑重对关靖道,“说到底,关将军之事,是先帝辜负了你们。朕常常以此自省,生恐二过。愿毕生励精图治,以报答关将军之类忠臣效命之德。”说着朝关靖一揖,“望君谅解。”
  他言辞诚恳,关靖视线一颤,眼中泛起水光。
  只听刘彻好奇道:“说到此事,我原以为关将军之后即便有幸存活,也该恨我皇室罢!君大难不死,为何还愿回我朝中效力?”
  关靖渐渐平息眼中水汽,迎着刘彻的目光道:“为了弑君。”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十六    旧诺成真
 
  “为了弑君。”
  刘彻一怔,继而打量了眼前手无寸铁,袒胸露腹之人,问道:“你?如何弑?”
  关靖一瞬不瞬望着他,娓娓道:“先以舞人身份混入太常,潜留宫中伺机以迷香迷倒南军卫士、中郎,而后手刃陛下。”刘彻眉梢微动,关靖望了治焯一眼,说,“可惜遇到中丞值夜,微臣不是他的对手。而后廷尉笞杖,中丞救我至宅中,汤药疗伤,并一再教导微臣,陛下为贤君,不可杀。”
  他垂下视线,笑道:“微臣相信中丞之言,却放不下心中旧恨,所以长驻中丞宅中,自诩门客。近一年来,时时得见陛下,加之中丞日日以经典,对臣耳提面命,是以得知陛下浩荡君心。今日闻陛下之言,心中沉疴融解,不复恨了。陛下若要治中丞犯陛下之罪,不妨把关靖也一并杀了罢!”
  殿中沉寂下来,人人望着关靖的神情,想辨别话中真假。
  静谧中,刘彻忽然爽声大笑,笑了半晌,才说:“刚才见你还以为你是薄情之人,谁知你口口声声提 ‘中丞’,不惜编了这么一个故事,为了与他赴死……我说,君也真是有趣!”
  治焯惊讶,关靖却微笑道:“中丞情比金坚,微臣愿以死相报。”
  刘彻淡笑道:“既如此,那你为何还说愿以身博我欢愉?”
  关靖道:“微臣心向中丞,身侍陛下有何难?”
  刘彻这才敛了笑意,端详着床上人,摇曳灯火映照下,他肌理流畅,面貌虽不似韩嫣艳美,却有一种英气男儿的魄力和魅力。细品之,非凡庸之色,意韵张弛回味深远。这副面貌,跟帐外被压倒在地的人倒是一对。
  他点点头,说:“心不在我处,要你何用?罢了,你且回罢!”
  关靖淡然稽首谢恩,出帷帐穿衣。如此大的风波,因关靖寥寥数语险险避过。刘彻大度轻饶,治焯惊讶,但毕竟放下心来。中郎松开他,奉上他的剑时,他方觉得身上雪汗交融,冰冷刺骨。
  “关靖,”刘彻忽然道,“你晓大义,忠情意,又是良将之后。朕追悔关将军抱屈,赏识你之才,今日起拜你为大中大夫,与卫青同职,掌议论应对。望你尽忠职守,以光关将军之遗德。”
  父亲之冤,刘彻坦诚替先帝认错,言辞感人肺腑,关靖心中五味杂陈,稽首道:“他日关靖变鬼,亦会报效陛下知遇之恩。”
  刘彻笑了笑,视线转到治焯身上,说:“你二人不愧同床共枕,连回答朕的话也如出一辙……小火,”他踱步到治焯面前,俯视着他,“左内史言之有理,朕只不过试你一试,便知你忠诚……可是,你出言不逊,还说八年以来时时刻刻都想杀了我,若是饶了你,我今后如何自处于天下?”
  他侧过头吩咐宦官拟诏:“罢免治焯御史中丞、赤紞户郎将之职,贬为材官。五日内赴雁门郡述职,途中之驿,可投宿,不可换马,逾期斩首……”四周人闻言皆投来唏嘘的目光,关靖面色一变,刘彻则望着治焯的眼睛,笑道,“你不是数次请命欲赴军中么?跟去病也有约,可惜我不会命你为军中侍从。我也不会再偏私于你,自材官起,至何处止,是校尉、将军或是郎中令,一切官阶皆以你斩获的敌军首级多寡而论。今后,休战时你就躬耕为农,战时就以你一身的好武艺,在边关为朕杀敌罢!”
  关靖颅中惊雷涌动,治焯却稽首道:“敬谢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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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材官?”
  三省室中,关靖越想越难过,接着又道:“五日内?雁门?逢驿不可换马?逾期斩首?!”
  治焯见他一路自问,不由得笑了起来:“不死不就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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