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 作者:c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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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有意思了。
没想到太常舞人里竟暗藏了这么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但兵器上劣势很明显,刺客在边战边退,转眼间,二人已移至殿阶下宽阔的御道上。
铁器相击声在空旷的夜色中频繁响起,治焯有心恋战,可就在他意犹未尽时,一柄青龙戟自刺客身后化纵为横,撞上刺客后背。
眼前人被青铜兵器撞出一丈,重重跌落在地,匕首脱手飞出老远。
“小火兄,无碍罢?”
霍去病把尖利的龙头抵上刺客后颈,不忘关心治焯安危。
治焯打量着面前伏在地上,修长却有着惊人爆发力的身体,惋惜棋逢对手就此中断。
“为何不用你的长剑?”
霍去病这才察觉,伏在他厚重戟下之人,腰间系着一柄三尺剑,不由得也疑惑起来。
戴着面具的脸微微抬起,透过眼孔,深如夜的瞳仁令治焯神色一紧。
手起剑落。
一道倾斜的划痕,面具随之裂开,“啪”地落到地砖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治焯浑然不觉中脱手的剑。
锐利的剑锋在地砖上擦出微弱的火花,铜剑首撞到地面的声音,在此刻静谧中,格外惊心。
是那张脸——而此刻,自额角起,剑痕越过秀挺的鼻梁,斜斜划过右脸。鲜血正从里面渗出来,细细的血道把本该狰狞的伤演绎出令人心痛的感触。
治焯眉间纠结。
那张脸的主人微微一笑,答道:“成则活,败则死。”他清亮的眸子不避不闪,迎上治焯惊异的眼神。
三次对望,四目相对而已,无差毫厘却又相隔天地。
一旁的少年觉察出了这对望中的蹊跷,他眉头一皱,抡过长戟握柄,击中对方额角,喊了声:“兄长小心!”并挑断了那柄长剑的系绳。
治焯眼看他的身体在自己面前瘫软,深邃的眸子隐去了,俊美的脸伏到地上。
“我带他去诣廷尉。”
霍去病驮着那具身躯融进夜色,治焯想说什么,却被胸中忽然翻涌的滋味堵住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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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君。
治焯右眼跳了跳。
回想起那次在自己家中意外遇到他,本以为是自己醉酒后的臆想,此刻看来,一切显然都是谋划好的。
可像他这种人,连陌路人袖手旁观的行为也要出声教训,怎么会弑君呢?莫非他是谁的死士?
绝无可能。朝中虽有重臣心怀叵测,却不至于用单个刺客来谋反。看形貌,他是汉人无异,不会牵扯到国恨上,或者是私仇?
他曾说“败则死”,可凭他的身手,完全可在殿前就拔出剑来,但他没有。明明使长剑就可以有更大的胜算,既然败则死,又为何要放弃?难道是对于行事意义的不确定,从而不求结果的孤注一掷?
那到底又是什么仇恨,深到让他愿意放弃性命来孤注一掷?
治焯按揉刺痛的太阳穴。不管答案是什么,他的死罪是免不了的。
头痛欲裂中,他苦笑了一下。说到底,此人与他何干?倒是宫中轻易混入刺客,此事要追究起来,恐怕有不少人项上难保。殿前的卫士郎官在迷香面前不堪一击,他也难辞其咎。
若再被别有用心的人添枝加叶,连坐到……“那些人”,自己可真就罪不容诛了。
朦胧月色下,一小片反光点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那个人的匕首。治焯来不及细想,便疾步过去将它拾起,藏进袖中。
户郎巡夜频繁,治焯环顾四周一片昏梦中的卫士,走到殿阶边坐下,把峭霜不轻不重地丢到身旁躺着的人耳边,自己阖眼佯装睡去。
那名卫士被惊得跳起来,随即偷偷去推醒其他人。
“哎,醒醒!”
“我……我怎么睡着了?”醒来的人觉得不可思议。
“嘘,”那名卫士指了指倚柱阖眼瞌睡的治焯,“兴许是这几日众郎都连夜无眠,你看,大人也敌不过倦意……”
人们悄声相互推攘,一刻之后,治焯睁开眼拾起剑,若无其事站起身,见殿外卫士都神色凌然挺拔站立着,看起来就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如常巡视两个时辰。
“小火兄!”霍去病在月下快步走来,“又是一名想要趁混进宫的当口捞点好处的窃贼!”他走到治焯身边,跟他一同望着御道边榆树在月下的黑影,“凡大祝多如此,宫外闲杂人等真是防不胜防!”
治焯强掩惊讶看向他,突然语塞。
连续两夜不眠,少年仍充满活力。他忽然转过身,低声叮嘱治焯:“小火兄,此等小事就莫要惊动人主,人主操劳社稷,我们做臣子的能分担多少就分担多少罢!”
有风吹动树影。
“……敬诺!”治焯怔了怔,如此说来,那个人的命保住了。
他点点头:“这些窃贼实在太惹人嫌!”
再之后,月躲西山,初阳破云升起一线,金色染亮天边。
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乌舄木底踩上地砖石纹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陛下。”治焯和霍去病俯身稽首。
“请起,”刘彻舒心地看着二人,“近日朕是太乏了,昨夜睡得很踏实啊!”
“陛下心忧天下,龙体安泰乃大汉洪福。”
霍去病揖礼恭维,治焯却忍不住牵起嘴角。“落雕散”效力迅猛,任谁也难在它香气中尽欢吧!
刘彻微笑对霍去病颔首。
另一个人对晨曦露出的笑意却令他倍感新奇,那是治焯疏别多年,毫无挂碍的神情。
簇新一日已舒展开,天子即刻将早朝,眼前一切似乎与往日无不同。二人顺着治焯的目光看去,一只黑色的燕子轻盈掠过蓝得透明的天空。清亮的燕鸣,顺着微寒的晨风和木兰花的香味传来。
刘彻随口吟道:“此明春兮,日照下土;燕燕于飞,夭关舞露。”
治焯转过头,笑意更深:“然。”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
关于记日:每月的上、中、下旬分别为“朔、望、念”,“朔三”即“初三”,“望二”即“十二”。
警跸:皇帝出门清道,出称“警”,归称“跸”。
叶子戏:博戏之一,类似现代纸牌游戏。
东、西宫:也分别叫“长乐”、“未央”,长乐是后宫,未央是前朝。
廷尉:既是官制,又是司法机构。“诣廷尉”指受审判,也指下大狱。
乌舄:前部有挡头的木底鞋,一般为帝王将相所穿。
下面附上乌舄和青龙戟图片~
☆、第五卷 白昼之下
清晨艳阳初照,闾里中人们重新生起灶火,祈佳愿迎回祝融神。
横门大街上的李家,妻子李氏正和邻居女儿阿香舂稷。木杵在石臼中敲打,她不时离开去顾灶里的火,不时揭开铁甗,看蒸的饼是否熟透。劳作令她满面通红,汗水顺着鬓角淌下。
趁母亲无暇顾及的兄弟俩,正尽他们所能地玩闹。六岁的兄长徵在弟弟渊崇拜又担忧的注视下,踩着畚箕就去够门上插的“之推燕”。
“兄长留神!啊,拿到了拿到了!”他拍手欢跳着,“我要我要!”
哪知兄长爬下畚箕冲他做了个鬼脸:“就不给!”
渊不依地翘起嘴巴,跑到石臼边去拽李氏的襦裙:“母亲,兄长不给我之推燕!兄长坏!”
“渊儿,对兄长要礼敬!徵儿!”李氏冲不远处吐舌头的徵叫道,“前日老先生如何教训?兄弟当如何?”
“兄友而弟恭,”徵无奈招手,“渊儿你来!”
渊立刻奔过去,徵歪着脑袋看看他,忽然有了新主意:“之推燕稍后予你,兄长教你编柳环可好?”
渊眉开眼笑道:“好!”由兄长拉着手跑开。
“徵儿,莫走远了!”
阿香掩口一笑:“为人母可真不得闲!”说罢,又偷偷瞟了一眼靠在对面苍绿的老槐树下,心不在焉把玩槐叶的少年。
李氏顺着她的目光,手里劳作不停:“唉,只要他们父亲一离开,立马便能闹翻天。”
“阿嫂,”阿香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说起来,他是谁?”
“不知啊!”李氏捋了捋散下耳鬓的头发,“昨日黄昏时就来了,晚上见他藏匿躲过北军,想来是守了一夜罢!”
“一夜?”阿香惊讶道,“是等什么要紧之人吧?”
“这可就更不知道了。”
被二人悄声言论的少年,出神望着远去的兄弟二人。兄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寅时过了还等不到我,天亮你就立马出城,回去吧!”
他明白兄长的言外之意。
但他未如约离开,而是一直不甘地等着。可不管自己如何企盼,熙攘街道上,始终未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突然胸中涌起一阵难过,难道兄长真出了事?按大汉法令,会被枭首罢?那今后自己该如何是好?
“小兄弟,”对面人家年轻的妇人端了碗水过来,“喝口水润润喉咙!”
他感激接过,少妇接下去的话却让他皱起眉头。
“你等的人一夜未至,怕是等不到了!”她热情邀请道,“若不嫌,你可至舍下坐一坐歇歇脚。”
“不了。”他再看了看街道的尽头。说得不错,此刻还没到的话,他是时候该走了。他递回漆木碗,“多谢阿嫂。”转身要离开。
“且慢走!”李氏再次叫住他,她快步走回去,粗糙的手捧出一小只葛袋,“刚蒸熟的枣饼,若你要出城,带着路上当干粮吧!”
“驾!”少年用力地甩响鞭子。
马飞快地跑了起来,长安城在身后渐渐远去。枣饼还在袖中腾着热气,他觉得自己被道路上飞扬的风沙磨痛了眼睛。
不久之后,城南丞相府中。
一只精巧的竹篾鸟笼里,黑色雏鸟站在栖木上一动不动。
“丞相大人,淮南王来了。”
听到凑到耳边的禀报,那双在笼边盯着雏鸟的眼睛只单单眨了一下。
“丞相好雅兴啊!”刘安冷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任何意味。
“呵呵,殿下!”田蚡这才回过身,拱了拱手,又立即看回了鸟笼,“两只雏鸟儿,一只撞到笼子里来了。”
年近五十的刘安虽为王,却一脸清瘦,丝毫没有王侯气宇轩昂的福态。大概还因为经常皱眉,额头中央刻下了深深的“川”字。此时面对田蚡难明其意的举动,“川”字陷得更深。
“可是,另一只却飞走了。”
刘安终于听出点门道来,他缓缓走上前,问道:“雏鸟而已,有何要紧?”
“雏鸟是不打紧,”田蚡看着笼中鸟眼中闪烁的冷光,高深莫测地笑道,“可万一是雏鹰呢?”
“哦?”刘安渐渐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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