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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天下 作者:梓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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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听有人朗声道:“说我什麽坏话来著?”竟是祺焱挑帘进来。 
  我因笑道:“不是你让人推了周正青麽,不然我才不信他肯自己出来,这下我还要向他赔罪了,误了他纵游江湖之罪。” 
  祺焱疑惑道:“这可没我的干系,我情知他不爱功名,何必难为他。” 
  我眼前晃过祺臻苍白轻笑的脸庞,他一番破地惊天的话又浮现出来,心下不由一沈,但仍笑道:“或是他自己度破红尘,决心功名吧!” 
  祺焱也不再计较,只道:“方才看他们抬一只熊进营,又听说你又充了前阵,所以过来看看。” 
  我因笑道:“没什麽,遇著只熊瞎子,打了一架。” 
  尤瑞郎取笑道:“现在回来歇歇,一会子还去,对麽?” 
  後又轻声谈了些时政措施,尚德鑫的粮草运送,新种下发之类的事体,尤瑞郎道他宫中有事便自去了,我知道他最近宫里不安生也没有留他,祺焱又同我谈了几句,他最近的差事苦的紧,看起来又没人体谅,皇上或许不知道,一番心血只怕打了水漂,我便轻声宽慰他道:“这话是大逆不道的,你现下打理的,还不是自己将来的江山!” 
  祺焱叹了一口气,掩不住眉间疲倦,道:“只怕到头来鲜花骷髅,郊外土馒头,尽是为人做的嫁衣裳。” 
  我握住他的手,道:“有匪美玉,如琢如磨,天底下的好事儿,哪个不是多磨,四哥不要著急,静心平气才是正理。” 
  祺焱点点头,道:“这些个事儿,我怎麽会不懂,只是……唉!且看且行吧。”遂起身离去。 
  沈宜同皇上回到营房,便有侍女过来,拿来为沈宜替换了衣裳,又架起木盆,浇上热腾腾的水,沈宜飞快地脱了血污衣服,迈进水里坐下来,才笑道:“今儿真高兴!” 
  皇上坐在一边的塌上,平和了一会子方才震惊的心神,刚才吓坏他了,仿佛旧事重现,好一阵子才道:“方才太唐突了,以後绝对不许了。” 
  沈宜喜悦的余潮未退,只笑道:“知道了,如果以後遇不上。” 
  皇上脸色陡然一沈,压低声音道:“你也忒放纵形骸了,不象话!” 
  沈宜未料有此言语,况且皇上从未苛责过他,心下也是一番不高兴,只轻声道:“知道了。”他伏在水中呆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道:“那刀真快,听说沾了血的刀特别快,带著邪气。” 
  皇上沈吟片刻,才道:“没错那上面沾上两个人的血,朕的,还有……” 
  “薇薇的!”沈宜接道,毫不留情。 
  皇上有些吃惊,未料他竟知道那个人,他又是怎麽知道的。沈宜不管不顾,仍道:“皇上梦里还念念不忘的。” 
  皇上脸色一变,有些恼羞成怒,仿佛心事被拆穿,有些惶惶,更多是不悦,因道:“你小孩子不要胡乱猜测,胡言乱语。” 
  沈宜自水中哗啦啦站起来,一步迈出来,随手披上衣服,冷笑道:“奴才不敢。离影幻得帝王醉,直把新人作旧人!” 
  皇上猛然自塌上跃起,劈手打在沈宜脸上,喝道:“混帐!恁得放肆!”一股无名之火直冲他的脑门,激得他太阳穴发胀。 
  沈宜一个踉跄,向侧面冲了几步,後脑磕在一张案桌上,巨大的疼痛来得麻木,他自己不自觉地抚了抚後脑,手心一片殷红,轻笑了几声,抬头望向皇上,戚声道:“我情愿被那些人弄死,也不愿这辈子遇上你!” 
  皇上本过来要搀扶他,闻此言不由停住脚步,冷声道:“这个好办,朕把你送出宫便好。” 
  沈宜眼前一片血红,凄厉著嗓子发了几个单字,仿佛把心肠呕出来,尖叫道:“好!好!你,我才是个瞎了眼的王八蛋!”他口里胡乱嚷著,根本听不出是什麽,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竟然晕厥过去。 
  皇上心中又是怒火,又是心疼,连忙叫人进来,宣了太医,众人轻手轻脚将沈宜抬回床上,只见皇上阴沈著脸色,也不敢问询,太医也只是把脉,裹伤口,开方子。等到人们都退了出去,皇上才坐到沈宜身侧,伸手抚弄著他乌漆漆的头发,食指划过他浅绛的嘴唇,柔软冰滑,仿佛这掌心底下是天底下全部的万种风情,若清凉秋山上一抹紫雾缭绕。 
  祺臻帐里只是一阵阵或轻或重的咳嗽声,深自肺里,祺臻拿手帕擦去唇角的血,慢慢盘算,七哥同四哥再好,也不是固若金汤的关系,总有可乘之机,愿祺翰能够把握时机,一举克下,承继帝位,自己也不再亏欠他,也能死而瞑目了。 
  祺翰进来时,祺臻这儿刚收拾干净,只能看见八弟雪白的病容,让人不由地心疼,便坐下来,轻声问道:“你还来渭水做什麽,病成这样,父皇也特旨你可以不来。” 
  祺臻摇摇头,笑道:“恐怕这是我最後一次出来,怎麽能不来,等动都动不了了,我自然也安静著在府里将息。”又是一阵咳嗽。 
  祺翰急忙拍著他的後背,又喂了他几口水,祺臻小时候安静非常,面容忧郁,绝不像祺毓一阵欢快刻薄,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也不像祺毓一般凤眼流媚,一身风流骨子,倘不是一母所生,便要开口骂他贱货! 
  祺臻就著他的手喝了口水,嘴里泛出一阵血腥,勉力咽下去,仿佛吞进一块死肉,才慢慢道:“二哥素日里顾忌太多,自古凡事不会十全十美,又得了皇上的褒奖,又不得罪官员,这其中只需认真权衡,看看能舍哪头而已。” 
  祺翰托起他的下巴,放进自己的手心里,轻声道:“你好好歇著吧,别乱动脑子伤神,凡事我自由计量,你安心养病吧。” 
  祺臻一笑,便合眼睡过去,过了好半天,祺翰才挑暗灯火,出门而去。 
 
 
 
君临天下 35-36 
 
  因著皇上同沈宜间的龌龊,第二天就谕旨起驾回宫,外人不明原由,只道皇帝老而易变,如若小儿。沈宜被扶上一轻巧马车,随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间,愈显孤伶渺小。 
  我的车便在沈宜後面,心里一阵阵起伏涌动,倒有些嫁女儿受欺负的心境,一头是挚友,一头是父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脑子里盘桓不断,尤瑞郎因道:“七公子略开些心地,皇上若当真怪罪沈宜,何不逐他出去,或是开销了他,可见只是寻常的拌嘴罢了,不必担忧。” 
  我随意一笑,道:“我在尤公子眼里也忒蛇蛇蝎蝎,婆婆妈妈了。” 
  尤瑞郎抿唇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难道非要说几句不疼不痒的体己话,在旁边扳著不疼的牙才好?”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 
  御辇一路返回京师,沈宜半卧在车里,昏昏沈沈,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又好像一片空白,等到了烟熙宫,也只是合目由人将他搀扶下来,屋子里燃起了耆香,愈发地困倦起来,朦胧间听有内侍禀报:七王爷派人送来一盏银耳粥,盛在青玉碗里,晶莹碧澄,不由喃喃自语道:盖因喜洁难寻偶,碾冰为土玉作盆。一时间,头脑发热,便侧卧著睡下了。 
  皇上进来时,正见沈宜一张白净雪玉般的脸,下巴抵在黄绫被上,说不出的可怜意儿,忍不住走过去凑到他额头上一亲,又见他一只手放在外面,便轻拿起来放到被底,突然一怔,招过一个内侍问话:“前儿朕赐的秋玉戒呢,怎不见你主子带著。”这秋玉戒冰润寒爽,驱人恶热最是有用,且性情温和,不会伤了身子。 
  那内侍哆哆嗦嗦跪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皇上只道沈宜发怒丢了或是索性砸了,便笑道:“你主子发了脾气。” 
  那内侍只是摇头,半天才道:“前些天几个奴才嘴碎,传了些别宫的闲话,奴才不敢……” 
  皇上脸色陡然沈下去,冷冷道:“什麽闲话,说出来。”又道:“不然朕要了你的狗命!”他眼波一凛,十分骇人。 
  那内侍连连磕头,哭丧著脸,道:“奴才只是听说,不干奴才的事儿!”又将事情一一道来:“有个狗杀才传的,根也不知是谁。说是看见沈公子手上的戒子,满口胡哏:宫里的女人们身上不利落,便带上戒子意表戒房事,现今沈公子也带著,莫不是生了痔疮。”後面几个字如蚊子哼哼,又道:“结果这话让午睡才醒的沈主子听见了,沈吟片刻就摘了下来,奴才收在匣子里了。” 
  皇上的怒火一丝丝被撩拨上来,只是面沈如霜,不言不语,看向那奴才,正在地上跪著,哆嗦不止,冷笑一声,道:“你们这群阉贼!”话一出口,反而助长了火气,正欲动雷霆之怒,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覆在皇上虬筋暴突的手背上,轻声道:“皇上且息怒!” 
  正是沈宜,他在皇上说“什麽闲话”时,便已惊醒,只不好起来,现见皇上要处置人,才睁开眼劝诫,道:“他们向来轻口薄舌,胡言乱语,不是什麽军政要事,只是几句闲话,皇上同他们计较什麽,且人多嘴杂,无从下手,即使弄明白了,教训了他们也没意思。”他本想说自己并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人物,一个不体面的禁脔而已,自知这话必惹皇上动怒,便咽了回去。 
  皇上握住他温润的手,转头笑道:“把你吵醒了。”满脸绵绵之情,丝毫不见昨夜动怒的余波。 
  沈宜心里也说不出什麽滋味,仿佛囫囵著吞了口冷窝头,又冰又涩,他被这宫掖生活也磨缓了性子,只强笑道:“我也快醒了。”又轻挥手让那内侍下去。 
  沈宜沈吟片刻,他想起自己初入宫时,曾出去游过御花园,一路上宫女太监指指点点,议论起来毫不掩饰,个个笑得前仰後合,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娈童的身份,索性关起门来,再也不出去招惹是非。 
  皇上见沈宜一直似有所言,只是不开口,遂道:“有什麽说出来,有朕呢!”这话其实体贴无比,沈宜也只笑道:“没什麽,皇上待我已是优渥眷属,还有什麽不知足的,我年轻性子急,一时说话没体谅,请皇上发落。”便要滑下床磕头。 
  皇上拦腰抱住他,将他按在床上,轻笑道:“这麽小心翼翼的,还有什麽意思!” 
  沈宜的後脑是昨儿才撞的,猛一沾床,忍不住轻声呻吟一声,皇上连忙将他扶托起来,连连安慰,沈宜眼里含著忍痛的泪,晶莹光亮一片。皇上竟不由地意乱情迷起来,因笑道:“这也不妨事,来……翻过身来……” 
  祺焱府里,一片和乐,他方讲了个笑话,逗得众人笑成一团,苏芙秋笑道:“今儿才见识四爷的脾气。”他本要说飞扬跳脱,陡然一转,道:“仁和宜下。” 
  尤瑞郎抿唇一笑,看了苏芙秋一眼,才笑道:“四爷的潇洒是蕴於身内的,七爷的,是周身凌人的。”又看了我一眼。 
  我因笑道:“我平日是娇纵些个,有人说我是个砍树摘梨的主儿,我也认了。”祺焱轻轻一笑,那话本是他考评我的。 
  祺焱正色道:“这些日子总有折子弹劾老七,被皇上压下了,其中有一条是豪奢竟贵,花十几万两银子买个男童,还有什麽交接江湖异类的话。”他用词文雅,可想而知那些御史言官如何逞刀笔之勇,我因笑道:“後边儿的事倒也罢了,前者岂不是撞了皇上的木锺。” 
  祺焱并未表明态度,只道:“还有就是皇上念记兄弟,这几日阮王爷便要到了。”这阮王爷是先皇的遗腹子,也是苏芙秋的宿命冤家。 
  苏芙秋没有说什麽,只拿筷子拨弄盘儿里的菜,半晌才抬头一笑,道:“皇上有了春秋,思念兄弟也是有的,此事与储君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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