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鸾随 作者:黑木黎子
Tags:布衣生活
吕克扬心里清楚:他只是想缓和一下空气才这么吆三喝四的,不由得低三下四起来:“我知道错了,正因为这样我才高兴不起来嘛。”他说得情深意至,满心无辜,谢方正倒不好意思为难他了。
他跳下床整整衣衫,明快地说道:“罢了,总好过在掉下山崖。既然你这么关心我,那我也关心你一下,陪你去野外散散心。”
“好啊!不过我们就在西市玩,不要去城外了。”
“我既是来陪你,当然听从你的安排。”
“梦元。”
“嗯?叫我啊?”
“是啊,喜欢吗?”
“喜欢什么?”
“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在记忆中,除了家里人就只有陈子昂是这样叫他的,谢方正觉得吕克扬忽然心血来潮这么称呼实在是很好笑,虽然别扭,但他还是笑哈哈地说喜欢。他比较乐意顺着吕克扬的性子说话、做事,这就叫做“明哲保身”。吕克扬的火暴脾气不容许他在太岁头上屙屎屙尿,而吕克扬领会不到那层小伎俩,于是产生一种假象:谢方正只对他一个人好,对别人好?那是四两棉花——免谈(弹)!
吕克扬听了谢方正说“喜欢”的回答,用手捧起谢方正的脸,狡狯地笑道:“你就让我「无齿」一下吧。”
“哈哈哈……要不要我把米饭嚼烂了喂给你吃?”
吕克扬伸指挠挠谢方正的下巴笑着答应道:“好啊,以后你当我爹。”
说笑间,二人出了客栈。还未及西市,他们就遇到一个看相先生设摊摆卦。谢方正贼贼一笑,来到那先生身边大起嗓门吆喝道:“虎视之地是非之城,生死荣辱之门。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未得其时未得其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中不得人……看一看来算一算,敝人占卦分文不取!”
众人听闻有这等便宜事,自然靠拢过来要谢方正占卦。吕克扬啼笑皆非,看相先生正朝谢方正吹胡子瞪眼。吕克扬挤进人群,一把将那斜方正拽出来,诮笑着责问:“你干嘛要得罪他?这会砸了他的饭碗。让他给你几个钱买糖吃吧。”
“呵,你不也笑得很开心吗?我这半吊子还抢不了他的生意。你既然说要几个钱买糖吃,那就劳驾克扬替我去收帐吧。”
“我就依你一回。”吕克扬哂笑着从谢方正身边离开,和前边那位看相的磨起了嘴角。
谢方正在原地安静地等待。他安静的时候很庄重,有不可侵犯的威严,使人心生畏惧。畏惧他的人通常对他所知甚少,就如当下街头巷口钻出那个佩着刀的官差。那官差快见着他,双手一拱算是照面礼,然后说:“郎中大人已经前往金陵办案,让小的转告三爷,带吕克扬速回金陵。”
“哦,我知道了,谢谢差大哥。”
“小人告辞。”小官差任务观点地把话传到便匆匆离去,但仍然被吕克扬回头望见。
吕克扬掂着几个铜钱朝谢方正走去,一站定便问:“刚走的差爷是找你的?”
谢方正颔首道:“大哥要我尽快回金陵。?
“那我呢?”吕克扬说得全无笑意,只觉心中愤然难平。他想不到谢方正真这么无情,欺骗了自己的感情,到头来还是帮着谢书正来抓他。
“你也一起回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出卖我!”吼声惊动四方,周围刹那间鸦雀无声。数十对目光聚集在谢方正身上,仿佛他真是一个任得千夫指的小人。
谢方正也冷眼看着众人,傲慢得很。别人藐视他,他也藐视别人,这是他法则上的公平。对吕克扬,他却和善地笑着说:“你说我出卖你,证据呢?”这话得以崖揽搜锘W。谑锹跛估斫酉氯ニ担骸澳忝挥兄ぞ菟得魑沂桥淹剑缥颐挥兄ぞ荽赌阕蔚闹ぞ菀谎矣帜苣檬裁蠢闯雎裟隳兀俊闭庀伦涌砂盐Ч鄣娜硕继苛耍潜闼纳⒖矗餍衅涫恰U馐毙环秸智嵘月揽搜锼担骸澳憧梢圆桓一厝ィ绞焙蚩峙挛拮镆惨话采弦桓觥肝纷锴碧印沽恕!?
吕克扬露出失败的苦笑:“不得不佩服你,我吕克扬今生遇到你,注定要处处受制于你。”
“克扬言重了,事不宜迟,我看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
吕克扬心悦诚服,即刻跟随谢方正返回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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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一千八百里的路途对于一匹千里良驹而言也并非一跃而就。谢方正为了排解寂寞,干脆说起故事来:“从前有个小神仙私下凡界遇到一位公主。后来的事不用我说了,你这么聪明一定猜到他们两个搅和到一块儿去了。阎罗抓走了公主,小神仙要去救她。但这是一个陷阱——皇帝和阎王串通好了的,小神仙一到冥府,阎罗就会要了他的命。皇帝会派人在小神仙之前向阎王通报那神仙的特征。
“他让小神仙先出发,神仙牵着一头猪打算当作送给阎王的祭品。他看到一匹千里马从身边经过,便向那人叫了一声,问他骑的是什么。那人笑他不识货,小神仙却不以为然地指指自己手边那头猪说:「这是万里亨,只要哼哧一下就能行出万里,比你那千里驹快得多了。」那人信以为真,因有急事便与他换了牲口。小神仙骑上千里马直奔地府,他告诉阎罗:后面骑着一头猪的人便是他们要杀的人,说完就带着公主逃之夭夭了。”
“哈哈哈哈!那小神仙一定是你的祖宗了!万里亨,多好的牲口啊!”吕克扬怕风大把声音刮散了,因而说得格外响亮,无形之中增添了不少神气,心胸也开阔起来。这是此段行程中弥足珍贵的收获。谢方正希望这份心情能够在吕克扬心中生根发芽、一劳永逸。然而回到谢家庄以后的境遇让他无从考虑其他事情。
他们是在第四日亥时入城的。到达路口时吕克扬说什么也要送谢方正回去之后才回吕府。就这样走了几步,霎时间眼前徒然豁亮,定睛一辨乃是火光冲天。整座宅子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连最外层的小雪松也烧成了焦炭。谢方正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飞也似的冲进大火。这不是闹着玩的:火势足有三四丈之高,稍往前一步就会被火舌舔到而烧焦了头发。吕克扬一个箭步将他拦住,拼命往外拽。
纷扰之中一声惨痛的哭喊扑面而来:“三爷!三爷快救我!三爷啊!”
是灵湖!谢方正猛地甩开吕克扬拉着自己的手,奋不顾身地跑进烟雾弥漫的院子,灵湖的双腿被一根椽木压个正着,身形尽在火焰之中。虽然隐约见着她,可是很难靠近,就在他准备跳进去的时候,背后一起赶来的吕克扬蛮力地将他抱住,狠命地向外拖:“你不要进去了!她活不了了!你也想死吗!”
“少爷!啊——不要丢下我!少爷!”
“灵湖!灵湖!我来救你!你放开我!”面临着失去家园与亲人的少年毕竟难以冷静,他杀猪般地向吕克扬嚎叫着、挣扎着,连熊熊的烈火都烧不干他成串的泪水。他的力气几乎令吕克扬松手,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赖在院子里死死的、牢牢的,任人怎么拖、拉、拽、拔都无济于事。经久关在笼子里渴望自由的野兽都没有他这样狂放。吕克扬箍得他越紧,他挣扎的手段就越多,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甚至用脑袋去撞吕克扬的眼窝:“爹没了,娘没了,二哥也没了!什么都完了!你放开我!让我过去!”
吕克扬虽然战栗于他的威势,但他亦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他坚决不会松开这双手,在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峙时,比的不就是双方的定力和耐性吗?谁先放弃谁就是败者。吕克扬没有很高的耐性,但是这次不同,他觉得以后会为这次坚持而感到骄傲。他最终还是略胜一筹,抽冷子一拳将谢方正撞晕之后便急急忙忙背着他逃离现场。
意外总是来得太突然,连吕克扬也觉得费解:值夜的人怎么会任火乱烧呢?这绝对不是疏忽引起的火灾,而是有人纵火烧宅。谁会和谢家庄有这么大的深仇海怨呢?受到这样大的打击,吕克扬心中生起无限不忍。他将背上那人往上一掇,一脚踢着朱漆大门喊道:“开门!快开门!”
门开了,门子满脸堆笑道:“大少爷您回来了。这不是缺陷大王吗?少爷您真有能耐,这么个活宝都给您制服了。”
“行了,奉承话就不听了,往后不准叫他缺陷大王。”
“呃……那叫什么?”
“三少爷。”
“可……可他又不是咱们吕府的少爷。”
“那就叫谢三爷!”呵!吕少爷的牛脾气怪可怖的,门子吓得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再不敢过问他们之间怎么回事。
高堂、姊妹皆已睡下,吕克扬直接回了自己房间。这是他束发时期的寝室,不曾沾染过片毫妻子的味道。只有在这间房,他才能睡得心安理得。一个多月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历历在目,却又好似虚幻,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拘谨地过着每一天,现在很疲倦,身体沉重,又好像浑身轻飘飘的,究竟是哪种感觉占多数,他也分不清楚。他惶恐过,他无力过,现在力气用尽了,他回到了起点。
床上睡着谢方正,一时半会应该醒不了吧?吕克扬也希望得到片刻的休息,他实在太累了——不止是刚才硬拉谢方正回来的缘故。事件有些复杂,他脑中千头万绪,一睡下就有如百万蚊蝇群魔乱舞,烦得他心乱如麻。他需要仔细地想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但他根本无从下手,他解决不了这场苦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书正到金陵没有住在江宁府,那就是随大火一起消亡了,宜云的案子可以延期本该高兴才是,可他是三郎的亲哥哥呀!是谁放的火?是敌是友?不管他的目的何在,他都将我害惨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为了脱罪而烧死他全家,三郎一定会杀掉我的!难道我走到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条吗?我怎么能死?我不能死!就算要死也不能是这种让夏侯华空嘲讽的死法!我不甘心就这么失掉宜云和我的前程。我得离开,马上离开……离开他……离开梦元……苍天啊!你待我如此不公!为何我总要远离所爱之人?为何为了丝恩发怨而自掘坟墓?一失足成千古恨,眼下已无退路,我只有将错就错,继续向前。
蜡烛在小火焰的吞噬下流出温润的烛泪,铺满了整支截面,溢出来了,在烛身上滚滚而下,冷却了,原本剔透晶亮的液体变得厚重,凝成不透明的烛蜡,泛着不耀眼的幽然的淡光。似曾相识的景象……多么熟悉啊!那是在谢家庄,吕克扬冒充新娘吕玉芊的晚上,他也像今天这样看着两支燃烧的蜡烛,琢磨着如何算计床上那人。一切的一切,终了只能酸涩地回想,附一个无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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