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鸾随 作者:黑木黎子
Tags:布衣生活
晚春的日照逐渐增加,他在外面晃荡了很久,夜幕将至,摸摸瘪下来的肚皮,他需要混食吃。来到酒肆,店小二连连轰他出去,他把嘴一撇:“嚷什么!就你多嘴!说不定哪位大爷还爱施舍给我呢!闪一边儿去!”他浑身散发着垃圾堆中腐败的恶臭,不知有多久没洗过脸,更别说脚丫子了。他只要把鞋一脱,整个酒肆的客人都要夺路而逃。即使是现在,他那七穿八孔的鞋子也掩盖不掉多少亘古未有的难耐。他还在小二面前犟嘴道:“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啊?想当年爷爷我是多么爱整洁的一个人!”这倒不假——从前即或他不爱干净,他的侍婢也总会把他洗得香喷喷白净净。如今肮脏却成了他生存下去的保障与本钱。他越肮脏就越容易混饱肚皮,因为大家都怕他赖着不走,通常是赶紧给他吃点什么打发掉拉倒。可是今天,谢方正遇到一个棘手的人物——他竟然在一张桌子前若无其事地吃着谢方正最爱吃的猪头糕!这对一个四个多月没沾肉腥而每天只能吃鸡鸭鱼虾的爷字号人物是多大一个诱惑!
谢方正死死定在那客人的桌旁不走了。那人呢?睬都不睬他,照样吃得津津有味。天下还有人可以无视我谢方正的人!今天不让你出丑我就脱光了衣服倒着爬!于是乎,谢方正瞅准了碟子朝里头吐了一口唾沫——一粒老鼠屎能坏了一锅粥,这口唾沫可不是一样叫人不能吃了么?这碟猪头糕当然要归谢方正所有了。然而他毕竟也有失算的时候:若是普通息事宁人的主儿固然丢下筷子由他吃了,而眼下这位绝非善类,只见他惊案而起,手中的筷子离弦的箭一般射向谢方正的咽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方正一个下浮、侧脑,那根筷子稳稳当当地衔在了口中,接着便奉还给对方。众人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二人已在桌边大打出手。
好重的戾气!而且这身手似曾相识……谢方正想着,顺手拈来一块肉吃,不巧被那人一脚踹中后背,吃下去的都给猝不及防本能地吐了出来。他匆忙端起碟子,边逃边叫唤着“好疼好疼”——这口音好耳熟……“是你!”打斗中的双方不约而同地喊出声,瞬时都明白了对方是谁。可那“陌生人”立刻摆起了逃跑的架势,这真让人看得糊涂——方才还是乞丐逃跑,现在怎么变成施主逃跑了?
谢方正见状,大喝一声“站住”便飞起一脚像要踹过去,然而还没踢中脸部,那人已经伏倒在地。天!这小乞丐使的什么神功?是哪个罗汉转世?事实上他既不会神功,也不是罗汉转世,而是吕克扬实在受不了他的臭脚而倒下去避开啦!要说那脚的气味,十足是谁闻谁掉泪,谁嗅谁发疯。
“你这个混蛋!你还我爹娘!你还我房子!”谢方正装得煞有介事地讨债,吕克扬在劫难逃,只好束手就擒,但又叨咕着说那不是他干的,希望有个解释的机会。
“嗤——”谢方正笑开了花:“逗你玩的呢!你个蠢东西,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我不会冤枉你了!”这等于是天上掉下来的喜讯,吕克扬有五个月没这么开心过了。谢方正相信他!他没有放火!他现在真想抱着这个小贼狠狠地亲个够——如果他能衣冠整洁一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倒胃口。所以吕克扬决定带他上哪儿洗个澡,再饱餐一顿,谢方正欣然随往。
满身的污垢积累已久,谢方正要了滚烫的开水泡了整整一个时辰,中间换了四次水才洗干净。他从圆澡盆里爬出来的时候就像一块红透的猪肝,怪吓人的。不过吕克扬还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一红到底的身体,暗想着:不看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美妙的身段。转而变成怨愤:他讨厌谢方正总是穿那些掩盖美丽躯体的肥大服装。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吕克扬的耐性更是不可靠,他应该狠狠地佩服一下自己在整整一个时辰之内一眼不眨地看着乞丐变玉郎而没有冲过去干些什么荒唐事——尽管他的小腹早已燃烧起烈火。
“说吧,躲起来干什么去了?”谢方正一面系着腰带一面向吕克扬走过来。吕克扬不敢预测再忍耐下去会有怎样一种爆发,所以他忍无可忍地向对方扑了过去。他的行动是粗暴的,只因他无限的渴求。初尝情事的少年方寸大乱,对吕克扬而言无疑是火烧浇油。近乎残酷的激昂,疯狂不休。
几经狂乱,谢方正吃力地念叨:“我在问你话……”
吕克扬喘着粗气埋怨道:“你……行啊!真能煞风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为谢方正作了解答:“我易容之后在一户人家教孩子习武,现在的名字是陈飞洋。半年之期临近,我回金陵看个究竟。”
“陈飞洋?哈哈!好名字!不过你教出来的徒弟脑子一定有问题!”谢方正这一笑,把刚才的慌张都抛之脑后,并且开始穿裤头准备出门。
“你这是干什么?”吕克扬也就是现在的陈飞洋提出了质疑。他简直搞不懂这小贼在这种时候还想去哪儿。
说谢方正小,他的体格并不小,只不过是年岁上的差异,说出的话还是响当当:“我还得出去要饭呐!说什么给我吃饭,原来是别有用心,另有所指。”
“喂——”吕克扬拉住谢方正辩解道:“我一开始并不是想这样的……”
“鬼才相信。”
“啊……你要吃饭就找我嘛!我现在就下去给你叫一桌好菜。你给我躺着,躺着别动……”吕克扬一边装傻稳住谢方正,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下楼找伙计。谢方正会白白浪费这份待遇么?当然是大字朝天躺,等着上菜。
吕克扬叫了猪头肉、猪耳朵、两根猪尾巴、整只的烤鸡、竹笋炖鸭和红烧鲈鱼。谢方正只吃了鸭子的皮、一只去了皮的鸡腿、鲈鱼的脊背肉和猪耳、猪尾中的软骨。不挑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故意显示自己难以伺候的口味是因为他被刚才的暴力弄得浑身不舒坦。走?现在赶他走他都不会走了。可是他吃饱之后抹抹嘴巴又想起一件非得出去办的事情。乞丐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确实不值一提:不过是为了一条破棉絮,吕克扬当然不会赞成他出去。
谢方正振振有辞地向他说明:“晚上睡觉我不要它啊?那会在街路里冻僵的。你若不让我把它拿回来,别的乞丐就会把它偷走!”
“无理取闹!这房间好床好被你不睡,还惦记着那些破玩意儿!从今往后你跟着我,我不要你受苦了!那些东西扔了也罢!”
谢方正诡然一笑:“自身难保还来说这些。你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一场大火。”尖锐的口气与吕克扬针锋相对,虽然吕克扬没有放火,但却是他使谢家受到连累。谢方正虽不是小气之人,但这个代价实在太高昂,几乎夺走了他的全部。
吕克扬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大嚷起来:“你不是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吗!怎么又说是我放的火!”
谢方正立即以更大的声势将他压倒:“亏你还是陈飞洋!”差一点就喊漏了嘴,幸而他适时改回了“陈飞洋”,他不会让吕克扬有机会与自己争辩,那只会使双方越搅越乱。吕克扬果然不敢插话了,谢方正占据优势毫不放松继续说:“被仇人盯上这么久了都没发现吗?他就潜藏在你家里,我全家都因为你女人的案子成了陪葬品!你也不想想自己家里那么多人的死活,你太自私了!”谢方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他确定此时吕克扬不会再凶自己,所以心平气和地开始讲道理:“如果你觉得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讨厌我也请直接说出来,我会立刻走人,你不必为此自责。”
“我……”吕克扬没有和谢方正谈正经事的经验,觉得十分别扭。他感到害怕——不止是一点点。他从前以为自己办事果断,殊不知那是武断。他以为谢方正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瘪三,现在看看自己对他的认识有多么肤浅!他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惭愧,尽管惭愧,他还是必须回答问题:“我当然需要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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