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鸾随 作者:黑木黎子
Tags:布衣生活
“那好,一会儿我再去找你们细谈。”
三人作了短暂的分别之后临着夜的清凉促膝长谈。谢方正已经半眯着双眼醒了过来,但是神志似乎还不怎么清晰。他慵懒地蜷缩在床榻上静静地聆听另二人的对话,如同一位苛刻的先生在考验自己的学生一样,尽力寻找着其中的缺陷及破绽,并且适时指出。他本身不想劳烦陈子昂帮助自己,不过既然牵涉到吕克扬,就不得不准备欠他一个人情。他不赏识自己对自己的利益无所谓却对别人的困难斤斤计较的态度,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不把大的事情搞砸也是他的一项原则,他不会还为了挑出那些怄气的缺陷而白白赔上吕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口。
在吕克扬向陈子昂陈述完整件事情的经过之后,谢方正接下去求助陈子昂说:“子昂哥哥和夏侯老爷的关系不错,你出钱他出面,一起要求唐大人重新审理此案的话应该不会太难办,而身为阶下囚的我们就没有机会向他提出疑点了。”
“可是据说润州知府唐辛淄公正廉明,恐怕不会接受我们的贿赂。”
“我也不想让哥哥为了我们而背上一个贿赂朝廷官员的罪名毁了一世前途。不过请哥哥相信我,这个唐辛淄是变相贪污,他不收受金银珠宝,却喜好收藏名家书画,这便是所谓的「雅贪」了。”
“如此说来,梦元是胸有成竹了?你放心,我陈子昂绝对不是个不知变通的木鱼,梦元有难,当大哥的一定帮忙!”
谢方正不觉失笑,却又咳嗽了几声,陈子昂心中纳闷,起身问道:“怎么?还没好吗?”
“不,是给唾沫星子呛着了,不碍事。”
陈子昂这才定下心来,站起来的整个人又慢慢坐下去,说:“我当你是得了邪咳呢!那头痛的毛病可治好了?”
吕克扬见他们把自己晾在一旁,不由嗤笑一声,插话道:“多久的事儿了?你还惦念着这些?这半年多,你回家又干了什么没出息的鸟事儿?”
谢方正将犀利的话锋指向吕克扬,反唇相讥道:“莫论他干了什么鸟事,总比你这「陈飞洋」要强上两成了。”表面看来很平常的一句话,谁人知道他本想说吕克扬是丧家犬呢!但是他顾虑到吕克扬的性子,就改口成了“陈飞洋”这个同样讽刺的名字:明明是吕克扬却要向外称自己是陈飞洋,难道还会比陈子昂好过吗?只是吕克扬又不服气:为何自己输给陈子昂有两成?
谢方正抿嘴油滑地一笑:“上回你被我庄上的圈套所困,若没有子昂求情,你怎么下来?而今为你翻案,你又欠了子昂一个人情,合起来不是两成吗?”
“好哇!你都给我算计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他的,让你再说他胜过我!”
陈子昂跟着他两也笑了:“都是朋友,讲什么欠不欠的,这也太见外了吧!”这不等于给吕克扬造了一个台阶下吗?吕克扬于是得意地站到陈子昂身后挺直腰板向床上的谢方正撇嘴挤眼:“怎么样?连子昂都说了,咱们仨不用太见外——我可没欠他!”
“貂儿说的没错——你的脸皮真的有七尺七寸那么厚哪!”谢方正微笑着,蜷到被窝里翻过身睡觉了。他不提倒还好,这一提夏侯貂,吕克扬的心里又七上八下了:三郎为什么突然提起她呢?这就好比给墙壁上钉了一个铁钉再挂了一片木板,时时提醒吕克扬不要忘记夏侯华空对自己的羞辱鄙弃、记得要将夏侯貂纳为囊中之物。是的,一个碍眼的人除掉了——谢苍正再也不能从黄泉路上回来跟他争女人了。
是谁在这冥冥之中害了又帮了吕克扬呢?也许很快就可以揭开谜底了,只要他们在半年之期内回到润州府就可以真相大白了。可是吕克扬猛然又想起方宜云的死亡——这份罪要是被查出来,可就脱不了牢狱之灾,甚至于会搭上性命。怎么办?吕克扬左思右想,心神不宁。绝对要套住谢方正,决不能让他松口。他呀!成了一个最可怕的人!他知道了我的罪行,我怎么能如此疏忽草率地将实情告诉他呢?我难道忘了防备这个套口风的人吗?他哪里是对我好呀!他是协助谢书正调查凶案的卧底呀!好糊涂……我实在太糊涂了!他不会真心帮我的,丧失了家园和亲人的他又怎么可能忘却仇恨?是我……是我在他去救那个小丫头的时候硬生生把他拉出来的!他不会原谅我的!正如我不会原谅他害死宜云!对……宜云是他害死的!如果不是他大哥,我的宜云就不会离我而去,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将是另一个结局!我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谢书正啊!梦元是你的亲弟弟,别怪我不仁,要怪就怪你自己对不起我!你死了,你欠我的债就由他来还!
吕克扬痴痴呆呆地凝视着背对着他和陈子昂的谢方正,他想走上前去搭住他的肩膀,可是他又厌恶那纯真背后丑陋的阴谋,便又悻悻地将身体挪回来,没了触碰的意愿。
陈子昂察觉吕克扬的突变,觉得他变得有些奇怪,关切地问道:“克扬想什么这么出神?”
“呃……哦……”吕克扬装模做样狠狠地挤了几下眼睛又甩了甩头,一副醉酒的情态油然而生,他顺口答道:“许是方才喝多了,有点晕。”
“那你还是早些歇息,我不打搅你们了,也好趁晚上清净看看书。”
陈子昂离开这间客房进了自己房里挑灯夜读正是吕克扬求之不得的事。他觉得子昂同谢方正比同自己更合得来,如果让子昂看出自己的心事,子昂未必会站在自己这边。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缺陷大王却比我更能笼络人心?我是如此的孤立无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上天是多么不公平啊!惹是生非的是谢方正啊!为什么要报应到我的头上?难道和他接触过的人就都会沾染上他的晦气吗?呸!我在想什么呢?我才不相信这种邪魔外道呢!他也是人,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不错,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他也会伤心的……
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吕克扬精神恍惚,脑浑一团,周身筛糠似的,还小鸡吃豌豆一样红了脖子。他气血攻心,整个人仿佛散成千百块,没了半点儿劲道。这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无缘无故把谢方正弄醒之后干一仗吧?也只有应了陈子昂的那句话,早点谁下吧。
睡觉这活计说起来挺省力,可究竟睡哪一头呢?和谢方正睡同一边?还怕看了他的脸会做噩梦呢!睡他脚跟边?那双臭脚的威力,平生可不想再尝试第二回。干脆,打横拦腰压在他上面睡,可又不舒服……这般也不是,那样也不成,正阴郁得没主意,却听那小贼迷迷糊糊叫了一声:“克扬你怎么还没睡呀?”
吕克扬心下一惊,随即回过神来,冷笑热哈哈地扯淡说:“啊……哈哈……我看今晚月亮不错,光顾着赏月了……”
谢方正爬起来朝窗外望望,揭穿了他的谎言:“外边都被乌云遮着,哪里看得见月亮不错?”
你是真的笨还是假的傻呢?吕克扬微带敌意地瞪着谢方正,认为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他给他自己编织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鸟笼,他想飞出笼子,不再受到羁绊,然而可惜的是他从这只笼子中飞进了另一只笼子。
谢方正隐约察觉到吕克扬内心中不可窥见的障碍,他下了床,随气地说道:“你睡床上吧,我去隔壁找子昂哥哥玩玩。”
吕克扬淡淡地回应:“也好,你过去找他吧。”之后就转身背对着门口了。
谢方正掩上门,来到了旁边那间客房轻呼道:“子昂哥哥,是我,可以进来吗?”
屋里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层窗纸而有些浓重:“梦元吗?进来吧。”几乎在陈子昂说话的同时,门已经被打开,他便笑道:“你还是那么不循规矩。”
谢方正笑笑,转至其身后,见子昂正在作诗,便拿在手上随口问道:“写的什么呢?”
“你不会自己看吗?”
“飞飞鸳鸯鸟,举翼相蔽亏。俱来绿潭里,共向白云涯。音容相眷恋,羽翮两逶迤。苹萍戏水诸,霜霰绕寒池……呵呵,近来天热了,你却写得这句子。”
“怎样?”陈子昂支肘托腮望着对方,谢方正反问:“什么怎样?”
“我写的怎样?”
谢方正嗤地笑了一声,把宣纸放回案前拍拍陈子昂的肩说道:“还未写完的诗就想问我怎样?我若叫来一个菜,你未尝试,可知其味?”
陈子昂哼笑,收起笔墨道:“你真是醉了——诗已经看了前半段,那菜却还没进得口中半点,你又要占我便宜?”说话间,两人因此争拗起来,不过这争论同谢方正与吕克扬低级的争执来得文雅些,竟至于谢郎不愿回房而留在了子昂案前了。但他也没有说是克扬不想看见自己才留下的,这就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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