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 作者:朱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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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堵口?”司马绍头也不抬:“他们说得又不假。”
温峤见他脸色阴沈,知道不能再劝,便悻悻闭了嘴。
这年冬天,建康的雪下得格外大,天气也格外的冷。司马绍受了点风寒,又咳起血来。御医拟了不知多少方子,吃下去却全没效用。司马绍便叫了王雪坤来,对他说:“我到底是怎么了?你须说实话。”
王雪坤见他这么说了,知道再瞒不过去,终于狠了心道:“万岁,您还记得吧,先帝有咳血的症候,世子病时也咳过血。还有您那十八岁就夭折的二弟,他去世前也曾大口吐血。我若没有看错,这只怕是您家传的隐疾,一旦伤情,便难免发作。您这一两年本就过于劳碌,再加上忧思郁结,这病势便格外沉重。”
“这么说,我是活不长了?”
王雪坤连忙摇头:“不是这么说的,只是您真得保重了,若是过于劳顿,只怕不好。”
司马绍笑了笑:“放心,我死不了,我还没见到他呢。”
王雪坤于是便提议说建康太冷了,还是去南方小住一段时日吧。司马绍却又不肯。德容便在一旁说,听温大人讲,有人在南方见过酷似世子的人。司马绍知道德容是要诓自己去南方养病。但这些日子,他不知往全国派出了多少人,竟怎么都找不到司马冲,随着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找弟弟的心情也越来越渴切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愿放弃。于是到了十二月头上,司马绍到底还是南下了。
司马绍到南方之后,政务并没有松懈,每日都要批复由快马送来的折子。这一日,司马绍翻到一本折子,正是那让他给司马冲定罪的臣子写来的,说的是如何防御北胡的事情,折子末尾却稍了一笔,说自从东海世子被幽禁起来,朝野上下人心大快。
司马绍勃然大怒,立刻将温峤自建康急召过来。温峤晓得隐瞒不过,只得从实招认,说是找了一个疯子,冒充东海世子发配去了毗陵。温峤反复说这是为了防民之口,为了维护王室的声誉,又再三保证那疯子绝不是司马冲。可即使这样,司马绍还是连夜赶去了毗陵。
毗陵比建康更靠北方,这个时节已是风雪塞空、滴水成冰,德容虽然没病,也还冷得浑身哆嗦,司马绍却像是毫无知觉,一个劲地挥鞭赶路。德容觉得,这两年来,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司马绍了,像这样拖着病体,千里迢迢跑来看一个陌生疯子,德容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温峤用来幽禁疯子的是昔日东海王建在毗陵的一处行宫。那行宫临水而筑,到了夏日也许会荷花满目,此时却是冷风飒飒,吹得人站立不住。看守行宫的侍卫并不知道司马绍的身份,验过德容带来的腰牌便为二人打开了大门,却又叮嘱一句:“那人疯得厉害,你们在窗口看看就好,可别进去了。”
德容道过谢,随着司马绍往里走去,才走了几步便听到里头传来凄厉的哭叫,墙上的浮灰似乎都被震得瑟瑟而落。德容心里正在发虚,一抬头却已到了幽禁疯子的房前。那房间三面都是镂花长窗,窗纸早已残破不堪,一眼望进去,便能将屋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德容乍一望去差点惊呼出声,那疯子削肩薄背,竟真跟司马冲有几分神似,然而转过头来,乱发下却是一张平板、陌生的脸孔。他穿得相当单薄,可似乎并不怕冷,光着两只脚,一个劲地对着天花板哭叫,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污泥,肮脏不堪,北风吹来,屋里的恶臭令人作呕。
德容不禁掩住鼻子,回头一看,却又吃了一惊,只见司马绍已抽开了门上的插销,大步朝疯子走去,德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紧紧跟上。那疯子似乎正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没朝近在咫尺的两人看上一眼,依然自顾自地哭泣着。司马绍也不打搅他,就那么在疯子跟前静静站着,半晌才犹豫着伸出手来,仿佛想摸一摸疯子的头发。德容连忙小声提醒:“万岁,很脏的。”
司马绍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真的不是他。”
“是啊,”德容哭笑不得,只觉得司马绍也有些痴了:“万岁,我们走吧。”
可司马绍没有听他的,反而又朝疯子走进了一步。司马绍解开自己的斗篷,替那疯子披上,又蹲下身来,细心地帮他把斗篷掖好。在那过程里,他始终垂着头,没有看疯子的脸孔,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全是昔日对待司马冲的模样。德容看到一层薄薄的水膜在他眼中积聚,终于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德容素来心冷,这个时候,想起几年来这两兄弟间的种种,不知道怎么鼻子竟也有些发酸,正要调开目光,却见司马绍俯下了身去,随着一阵猛咳,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地面。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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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说虐得受不了,好吧,我停手就是,上章结尾小修了一下,快点跳出悲伤情绪~
稍晚还有二更的 ^^
可司马绍没有听他的,反而又朝疯子走进了一步,他解开自己的斗篷,替那疯子披在肩上,又蹲下身来,细心地帮他把斗篷掖好。在那过程里,他始终垂著头,没有看疯子的脸孔,他的动作是那麽温柔,全是昔日对待司马冲的模样。渐渐地,一层薄薄的水膜在他眼中积聚,终於顺著脸颊掉了下来。
“万岁!”德容忽然惊呼。
司马绍怔怔地抬头,发现德容死盯著自己的嘴角,他抬手去摸,只觉一片温热,粘湿的液体正源源不断从口中涌出。他望向自己的手,整个掌心都已被染成殷红……
14
“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了。”Simon说。
苏锦生放下蒙在脸上的双手,眼前是成排的原文书籍,落地空调吹送著凉风,明明坐在Simon的房间里,他却好像还能闻见毗陵行宫森冷的空气。原来听别人叙述也是这样累人,原来Simon的梦境并不比他的好上多少。
“现在我知道我为什麽会杀死你了,”苏锦生苦笑:“原来我是疯了,疯子的行为是无法理喻的。我真佩服你,明明知道我们的前生是这样的,却还来找我。难道你不明白吗?那段感情已经不能要了,已经完了。”
“锦生,”Simon伸出手来,捧住他的脸:“我爱你。”
苏锦生望著他的眼睛,心里也是一阵抽痛,然而还是摇头:“这没用,爱并不能改变什麽。我没法带著这样的阴影跟你待在一起,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唯恐一觉醒来已经杀死了你。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疯的,我真的会恨你,真的会杀了你。”
“锦生,你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们都不知道最後一年到底发生了什麽。”
“还会有什麽呢?无非是误会、仇恨、杀戮。我已经受够了!”
“可是,我不相信是那样的。假如我们的前生真的一无可取,我们为什麽不干脆遗忘呢?为什麽还要遇见,还要相爱?”
苏锦生看著他,要反驳Simon的话也不难,可他忽然说不出话。Simon是个温柔的情人,他们在一起很合拍,也很幸福,苏锦生不是不留恋。在心底他也希望他们的结局不是那样糟糕,他也希望他们可以天长地久,有一个美满的收梢,那麽这一世他就有勇气继续跟这个男人走下去。
假如没有那些梦该多好,假如梦境不是那样该多好。
“我可以给你最後一个晚上。”苏锦生望著窗外缓缓沈落的夕阳:“我愿意再接受一次催眠。”他把双手伸到Simon面前,苦笑了一下:“把我绑起来吧,这次我会是疯子吧,我可不希望醒过来时,已经成了杀人犯。”
“锦生……”Simon握住他的手。
苏锦生却垂下了眼帘:“我知道你就要回国了,分手前,我们把最後的结解掉吧。”
夜幕完全垂落之前,Simon拉起了窗帘。最终他也没有把苏锦生的手绑起来,他说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唯一活跃的器官就是大脑,其他部分都是睡眠状态,不会有什麽危险。苏锦生按他的示意躺在了床上,Simon也在床沿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眼皮,又顺著脸颊滑到唇上。苏锦生正想问:你到底是不是在催眠,却发现嘴唇已经麻木了,根本感觉不到Simon的手指,空调吹出的冷气则大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仿佛携裹著冰冷的雪花。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不由惊呆了,眼前出现了一条银妆素裹的长街,鹅毛般的雪片正纷扬而落。
66
“笃──”
後脑勺上突然挨了一下,他痛得捂住了脑袋,回头望去,一群顽童正朝他抛掷石子:“疯子!哦!哦!快看疯子哦!”他想逃走,头却一阵阵发晕,胸口闷得仿佛要窒息,只得喘著粗气,在原地蹲了下来。孩子们见他这个模样,更加大胆,干脆跑到他跟前,自地下团起雪球,嬉笑著塞进他衣领。
好冷!怎麽会这样冷,背上的皮肤好像都要冻掉了。他瑟瑟发抖,却不知道怎麽把雪弄出来,只是徒劳地捂住肩膀。
“喂,他少掉一根指头!”有孩子发现了什麽。
“真的、真的,一定是小偷,才会被砍掉手指!”
孩子们聚拢过来,拿小树枝去挑他断掉的指根,伤口本来就化了脓,一戳之下痛入心脾。他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惊跳起来,又跌倒在地上,双手乱挥,两只脚也在空中拼命踢蹬,仿佛要推开一群看不见的恶鬼。挣扎中,蓬乱的长发披拂开来,露出一张虽然肮脏,却依旧清秀的面庞,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皮下滚落,那哀痛的模样甚至感染了这些顽童。
年纪小些的孩子开始向後退去,领头的大孩子却不肯就此放过他,狠狠踢了他两脚:“打小偷哦!”见没有一个孩子响应,那孩子更加生气,照准他的脸,高高地举起了树枝。
然而手却被人自身後攥住了,孩子气鼓鼓地回头去看,抓住他的却是一个男子,那人个子极高、眉目英挺,却像是生著什麽病,脸色惨白如纸,神情更是冷得怕人。那孩子只当自己要挨揍,正想著怎麽脱逃,谁知那人却忽然松了手,整个人痴了一般,直愣愣盯著地上的疯子。
“冲……”孩子听到他叫了一声,接著便见他跪倒在了雪中。
整条街上的人都停下步子,望著他们,大雪无声地从天而降,而这华服男子便在众目暌暌下膝行著爬到疯子跟前,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疯子无声地挣扎著,站得近的孩子清楚地看到,他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肩膀,但男人却把脸埋进了疯子肮脏的长发里,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脏,一点都不觉痛,仿佛这邋遢断指的疯子是他失落已久的一件珍宝。
“我知道我不会白来毗陵……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男人喃喃低语。长街另一头,一个老者牵著马匹跑了过来,见到跪在路中的两人,也惊得目瞪口呆。男人从疯子肩上抬起头来,朝著老人笑了:“德容,我找到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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