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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作者:银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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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因缘邂逅 江湖恩怨

    烛影摇红,月满西窗,两人笑语斗嘴,温馨得如同平人闲话家常。步回辰想起午间邀沈渊同游战地之念,瞧着外间月色极好,当即说了出来。沈渊果然有兴,眼眸晶亮地点头赞好。步回辰乘机又盛了一碗厨房新炖的肉桂羊肉汤,端到他的面前。沈渊气道:“还要吃?填鸭子也没你这样的!”步回辰微微一笑,威胁地伸手,又向他作了一下方才那式“沿门托钵”的手势,沈渊见状,忽地便想起了那式救命的“撩花一掌”来,忍不住哧的一笑。
    步回辰瞧着自己五指箕张,确像捧着个小小钵孟,自也觉得好笑,他毕生都没有作过这样无聊的事情。但偏是沈渊,时时能令他解颐破颜,畅怀恰神;再放纵顽皮的举动在两人间做将出来,仿佛也纯属自然。他瞧着沈渊,胸中忽地极温柔极疼怜地升起了一股父兄式的柔情,心道难怪沈老庄主把你看成掌上明珠一般。转念间,忽地想起了沈君山因为他生死无踪,心痛而死;又想起自己追至危须腹地,却也差半步就要与他阴阳永隔,不由自主地便起了一阵心悸。
    沈渊被他的目光瞧得大不自在,嗔道:“眼光光的,看什么,真要我舍你粥饭不成?”从盘中夹块牛肉,随手扔进他碗中,忽听步回辰柔声笑道:“幸而我得到纪王陵玄宫画图为时不算太晚,若再迟得几年将你救将出来,我便……真成了你的叔叔了。”
    沈渊手一震,差点儿把面前的粥碗打翻。步回辰连忙伸手,为他扶住碗盏。正在奇怪,沈渊已经看向了他,道:“不错,纪王陵的玄宫,就在采凉山中啊,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步回辰奇道:“怎么了?”沈渊不答反问,道:“那图册现在在哪里?”步回辰应道:“封了纪王陵,自然便送回总坛的书阁中去了。”沈渊失望道:“天仁山?”步回辰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沈渊本在思索,忽然觉察着了他目光中的疑惑之意,立刻避开,含糊道:“说起来,这些事也没什么要紧……等你重回天仁山,咱们再谈这些事吧……”步回辰平静地应了一声,微笑道:“别咬筷子头,好好吃饭。”
    这一声依旧像是兄长在教训弟弟,但是沈渊已经没有力气来冲他再翻一个白眼。他怔怔地盯着面前药气浓香的肉汤,想着身畔之人,待自己重情守信,温存宽和。自己向他隐瞒了危须之行中的许多事情,便是普通朋友间,也容易产生不快。何况他领袖群伦,欲成大业,一路多少凶险,却依旧对自己一个教外之人如此信任。其间的情深意重,不言而喻;可是……可是自己已被万尸之气侵体,已是命不久长,如何能又惹情债,再入红尘?
    他舀起一调羹白雾腾腾的羊汤,木木地送进嘴里,肉汤的温热醇厚与药材的浓苦异香立刻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舌上又品出了一丝枣子的香甜,那是放在药汤中调味提甘之用。他生于富贵之家,膏梁锦绣丛中,自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赏味极是精妙,否则怎能与丹丘容诺畅论酒道?奈何复生之后,吃不得人间烟火食,不尝人间至味久矣;现在因尸气侵体,玄玉符炼灵气于肉身之故,重又能饮食汤羹之美,品味肉菜浓香,真如大梦初醒一般。
    他低下头,从碗中舀出两粒已经吸足肉汤甘醇,煮得鼓胀欲裂的红枣,放进口中,细细吮去了皮肉。硬硬的枣核儿在舌上一转,核尖轻轻地戳了一下伤口处新生的嫩肉,麻酥酥的疼痒。正怔忡间,忽觉面上目光灼热,猛醒抬头,便见步回辰一手支颌,正极有兴味地瞧着自己。
    步回辰见他注意到自己目光,轻轻一笑,道:“我在瞧你吮核儿呢。”伸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笑叹道:“要瞧见你喜欢一样什么东西,可真不容易。”沈渊心中顿起涟漪,低声道:“我才不喜欢枣核儿呢。”张嘴便将两粒枣核吐在碟中。步回辰微笑道:“可你吮枣核儿的模样,真象个馋嘴小孩儿。”笑笑,又道:“你受伤的时候,更象小孩儿。疼得紧了便要叫爹娘。”
    沈渊心头一紧,抬眼问道:“我……我叫过爹爹么?”步回辰笑道:“你那时舌头有伤,叫得含含糊糊的。我还以为你要捉蝴蝶呢,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你是在叫‘爹爹’。”轻轻一叹,又玩笑道:“我可真怕你会哭闹出来,却不知道沈庄主是怎样哄你的?”沈渊自复生以来,头一次与人淡起父亲,胸中又是酸苦,却又带了一丝儿温馨,半晌才道:“少胡说,我六岁上就没哭过了。”低声道:“爹……爹爹总是把我护得好好儿的。”说着,忽地翻了步回辰一眼,道:“要是我爹爹在这儿,你那什么‘惊天一步’,还没迈将出来,早被我爹砍成十七八块了。”步回辰笑道:“冤枉,沈庄主作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砍我?”沈渊笑道:“比武论道,那是江湖常事,难道步教主不敢应战不成?”
    步回辰遥想沈君山车轮大战教中七长老的武功手段,豪气勃发,应道:“沈庄主武功便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怕也没法在千招内取我的性命。”沈渊嗤道:“哼,你跟我还没斗过千招呢,还敢在我爹面前现世?”
    他们谈论起青岚武功,又饶有兴致地争论起了步天教中的天宸三十六门武技。待得饭罢出门,在花树房舍间漫步之时,更是谈兴勃发。此时漫天莲花云散去,疏月朗星,洒落遍野星光,步回辰指点战后遗下的各处刀兵痕与沈渊细瞧。两人又谈论起当时交兵情形,从排兵布阵,到军中武功;逐渐讲起各式江湖奇谋,史书战策,无一不是谈论得津津有味,心照神交。世间千般烦恼纷扰,早已忘怀。
    忽听远处回廊中靴声橐橐,有人向苑中奔来。步回辰微微皱眉,揽住沈渊的腰,道:“准是亲兵来找咱们了——”沈渊见他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拥到一棵粗壮的公孙树旁边,轻声嗔道:“好好的,躲什么?”步回辰微笑道:“来找本座不算什么;可是扰了公子清兴,还不烦人么?”沈渊哧的一笑,被步回辰伸手掩住了嘴,两人悄没声息地闪过公孙树底,钻进了一侧的黄杨树篱中去。
    廊间几名校尉,数十名亲兵奔来碰头,各自摇头道:“没见着。”一名校尉急道:“快去找,这样大事可耽搁不得!”两个躲在树篱间使促狭的人听见他们急得乱窜的声音,相视低笑,正要现身出去。又听有人奔来叫道:“快着些,定泰军护送教主家眷的使节,陈将军已经放进瓮墙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差,两三天内不能更了……年前就是忙啊。
    今天更这么多了,大家甭打我……
    
    第78章 定泰皇命
    
    步回辰与沈渊在树篱中听得叫喊,都是一怔。步天军虽然在与定泰军互相划地相欺,双方正是对峙的紧要关头,怎地忽然派来了使节?
    步回辰刚扶着沈渊出了树篱,谢文朔已从廊上咕咚咕咚地跑了过来,挤开正要上前向步回辰禀报的亲兵,对沈渊叫道:“公子,公子,小望儿回来了!”他从来不愿多在步回辰面前转悠的,如今竟敢这样大喊大叫,那是喜悦之极了。
    沈渊瞧了步回辰一眼,微笑道:“这一会儿工夫,你就上城去瞧过了?”谢文朔喜得合不拢嘴,点头道:“是……是丹丘爷爷带我去的,他可担心他的老兄弟了。”狂喜之间,还是偷偷瞄了一眼步回辰,道:“丹丘爷爷正在四下里寻教主呢。说没有教主将令,不能放使团进城。”
    步回辰点点头,对亲兵令道:“传令陈将军城防戒备,谨防定泰使诈。”那亲兵领命,正要回身上阶,已见丹丘然诺与几名将军满脸春风地寻进了苑中来。沈渊见状,轻轻挣开步回辰的手臂,唤道:“文朔,扶我回房。”带着谢文朔,转身向另一边去了。步回辰也只得独自上阶,向伯父与众将迎了上去。
    丹丘然诺笑得合不拢嘴,一上来便埋怨步回辰道:“你不是说什么定泰强弩之末,必然服软求和么?怎地好事临门,却找不着你了?”随着他而来的诸将都觉得这般埋怨岂有此理,便是教主料事必中,也不能将和议时辰猜得丝毫不差。但一片喜动颜色之中,自然也没有人来驳回太市星主。
    丹丘然诺也并非当真要责怪步回辰,只因心中欢喜,所以特别多话,笑欣欣续道:“定泰果然诚意求和,将我们的人一古脑儿地都送了过来。咳,我还笑源兄弟运气不好,一回总坛便遇上乱军,死在军中了呢。不想他那把老骨头硬挣,把这个小家伙的弟弟也带出来了。”又笑又叹,顺手胡撸了已转回身来,挤在人丛中傻笑的见牙不见眼的谢文朔的脑袋一把。他说的“源兄弟”便是他的老兄弟,步天教的太微星主钟长源。连这样的重要人物都放还回来,足可见定泰使团之诚。
    步回辰看看满脸喜慰的谢文朔一干人,知道必定己有许多人如他一般,重见了朋友兄弟,方如此惊喜过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问道:“定泰派来的使者是谁?”巡城守值的一员偏将禀道:“说是内殿司礼都监汪占泰。我在城上瞧了,声音尖得鸭子似的,没半点儿胡须,确实象是个老太监。”步回辰嗯了一声,道:“汪占泰是内庭大太监,深得皇帝宠信,朝廷内外许多人都是见过的。那更不容易装假弄鬼了。”丹丘然诺又笑又急,拉着胡子道:“谁说不是呢,那胖太监身边,除了源兄弟,守总坛的几位宿主;连你身边的六和,还有你房里那个丫头,叫……叫联珠的吧?都进了瓮城里来了。阿槎,便是有诈,天寒地冻的,你也得把这些人先放进城中来啊。”
    步回辰神色微僵,瞟一眼满脸兴奋,眼巴巴瞧着自己的谢文朔,转眼间又神色如常,点头应允。众将习惯了太市星主的口无遮拦的,倒也无人着意。步回辰下令迎使团入城,安排他们在馆驿中歇宿,又密令将领检收使团带来的步天教众,以免定泰安插细作在内。丹丘然诺知道这是谨慎之举,虽然急着要与老兄弟见面,却也不敢多口。谢文朔在一边,更是焦急万分,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教主,往中军门外走去。一时之间,苑中已走的寂寥无人,惟剩公孙树枯枝间的冷月清辉,轻轻摇荡。
    那内监汪占泰在宫里侍候多年,最善伺人心意。他明白这趟差使难办,见发步回辰之时执礼甚恭,一口一个“步天圣教主”,毫不敢像往日庭议邸报之中那般如草莽土匪一般的轻视。步回辰下令明日在中军内设宴与他接风洗尘,汪占泰连连逊谢,道:“不敢蒙圣教主赏酒喝。”这说辞又象江湖口吻,又象宫庭奏对,众将听着不伦不类,都在暗中发笑。但这么一来,双方心存戒备的气氛却淡得多了。
    第二日间,左近的战报也陆续报来,定泰宁王军数部果然已经连夜撤离驻地,将战线收缩到了天仁山东南山脉一域。步会辰大喜过望,也礼尚往来,大会边关诸将,为定泰使团接风。汪占泰在酒宴上见步天军众将敌意尽消,如释重负,笑道:“皇上早有言道:处深宫之中,不能见天下英雄,那是遗憾得很了。”说着,恰到好处地向步回辰敬了杯酒,玩笑道:“当时咱家凑趣儿说:古人说英雄象衣袋里的锥子,肯定会冒出头儿来的。现下果然说的准了,步教主大胜危须,雄镇边关,那还不是一等一的英雄么?咱家见了步教主军威,回宫准要受皇上的恩赏呢。”步回辰笑道:“汪都监深悉上意,荣华富贵,自不必说。”汪占泰小眼睛笑得挤在一处,道:“那全是托步教主洪福。若步教主得了王爵,咱家更是要托庇在步教主的虎威之下了。”
    酒宴之中,诸将本都是在欢呼畅饮的,忽地因这一句阿谀,全部停了下来,仿佛大海的波涛忽地止息了一般。步回辰转动着手中酒杯,笑道:“王爵,什么王爵?”
    汪占泰听他口气,并无不悦之意,连忙道:“皇上说:仁义不修,而干戈不定;贤士不纳朝堂,而天下不安;步教主雄据西南,保土安民,那更是百代难遇的大英雄大豪杰……”谀词如潮。席间诸将大多是行旅粗人出身,说话便图个爽快,哪听得进这等奉承?无不听得皱眉蹙鼻,龇牙咧嘴。但见座上的教主神色如常,静听不语,因此无人敢插口打断汪占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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