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作者:银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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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们见他将树枝接在一处,恍然大悟,也有样学样地折起树枝来。它们比肩上有伤的沈渊气力要大得多,一只大猴子“咔啪”一声,将黄杨树的一处侧枝扳断。那枝干又长又粗,足以伸过水面。猴儿们齐声欢呼,同心协力地将树枝抬起,一只长毛母猴跳上枝头,从水面上攀了过来。沈渊见状,也将自己扎的杆子举在小猴儿面前。小猴儿连忙跃上杆头,乖巧地抱住长杆,让沈渊慢慢地将它往母亲的怀中递去。
眼看着母子就要重逢,忽听猴群们大声惊叫。沈渊抬头一看,瞧见天空中几道黑影,在夜色中盘旋而下,闪电般的向水面上的两只猴子扑来。沈渊手疾眼快,长杆疾摆。扑在最前方的那只黑影受惊,长啸一声,掠水而起,原来竟是只草鹗!
沈渊虽非猎手,但在边关时亦听人说过:草鸮爱吃猴脑。心知不妙,正要扬声叫步回辰上来帮忙。却听对面一声巨吼,震得山野回响,林间瑟瑟。一只黑毛大猴闪电般地纵上高枝,震慑住了乱成一团的猴群。又三纵两扑,一下就跳到了枝头之上,将那只吓呆了的母猴揪了起来,自己踊身一跃,后爪紧紧抓住一根细枝,一个“水中捞月”,便将自己的孩子抱在了手中。
沈渊大声叫好,长杆顺势乱挥,草鹗们尖声大叫,只得纷纷飞散。一只草鹗心有不忿,见那两猴正往回攀,忽地一个尖啸,又自上而下地俯冲下来,利爪直向黑猴的脑门抓去。
草鹗爪尖喙利,一个不慎就会被啄开了天灵盖。黑猴知道利害,赶紧躲闪。但是它身在晃悠悠的半空之中,闪避不易。若是侧身翻滚,便会将自己的宝贝儿子送到鹰爪之下,黑猴一个横心,耸肩疾纵,护着儿子从鹰爪下飞窜过去。那草鹗下扑之势极猛,利爪瞬间入肉,狠狠地抓在了黑猴的颈椎之上!
黑猴忍痛,挥动长臂,将小猴子抛了出去,正落在张臂来接的母亲怀中。草鹗抓住了猎物,振翼欲飞。沈渊大吼大叫道:“滚开!”正要扔出手中树棍去吓阻那嗜血猛禽,忽听风声尖利,一根枯枝如箭离弦,倏地把那草鹗眼睛扎了个对穿,立时毙命,双翅搭拉在了黑猴背上。
步回辰跃将上来,靠在一处树杈之上,几乎是无奈地瞧着他,道:“吵闹成这个样子,原来是你在帮猴子打架?”
沈渊听他口气不耐,并未在意,笑道:“你是嫌我扰了你寻芳清兴?那可多有得罪,在下陪个不是便了。”步回辰哼了一声,道:“无论什么事,都比猴子要紧。”沈渊瞧着那黑猴扔开背上的死鹗,一瘸一拐爬回树梢,舒了一口气,微笑道:“不然。能和自家人好好地在一处,就是天地间最要紧的事情了。”
他随口说来,听的人却别有心境。步回辰噢了一声,缓缓道:“这倒也说的是,和自家人在一处,确实要紧。”沈渊笑道:“尼坚摩嘉那杂碎已经没了,你就别再噢了,听着怪瘆人的。”说着,从枝上翻到他身边坐下,忽然一眼瞧见他系在腰间皮袋已不知去向,惊道:“那皮袋呢,你放哪里去了?”步回辰随手向树下指了指,沈渊惊道:“你怎么能给了那危须公主?”说着,急匆匆翻身就要向下攀去。忽又想起什么,扶抱着树干迟疑一刻,终于轻声央道:“你……你去拿回来吧,好不好?”
他凤目晶明,在夜色中也有着动人的幽光,步回辰看得心中一震。如何不知他是因曾受阿曼羞辱之故?叹了口气,道:“我怎会给她?只不过怕在树间失落,放在稳妥之处罢了。”看一眼他的忧心神色,淡淡道:“不必担心阿曼如何。我嫌她括噪,点了她的昏睡穴,让她安静几个时辰。”沈渊喜笑颜开,笑道:“步教主,你好绝情啊。”步回辰狠狠剜他一眼,沉着脸道:“沈轻澜,你便是没心没肺,也要有个限度!”
沈渊一怔,方才瞧出他是一直压抑着怒火。他习惯了步回辰对自己轻言细语,忽听如此重斥,顿时心中一沉。本是伶牙俐齿的,此时却一个字也回不出来。沉默一刻,倔强地将头偏了开去,看着幽幽水面中的闪泺波光。
步回辰沉默一刻,瞧树影间单薄身形,终于还是软了心肠,开口道:“尼坚摩坚魂魄受制,肉身失踪,你的大事,已经做完了。可是天底下还有许许多多的要紧事,那却是没完没了的。”他望着波涛涟漪的水面,慢慢道:“你大约又要说:你没了心肝,这些事与你无干——”沈渊猛然扭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步回辰却不动声色,还是那般一字一顿地说道:“现下这件大事,与你有没有干系,凭你自决——阿曼告诉我:尔班察率危须王庭困守死地,这个冬天,危须国内冻死饿死了无数的奴隶与牛羊。他恨我入骨,意欲与定泰朝庭携手。在我的册封典礼之上,羞辱逼迫于我。”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沈渊,目光中映着天上的星光,仿佛将湖水的波光倒映在了深黑色的天幕上一般。沈渊胸口窒息得无法呼吸,听他还在平静地道:“阿曼道:危须国中草枯水涸,来年春天,急须辟尘珠救命。因此,她愿解开辟尘珠上的血咒,将它献给我——作她的嫁妆。”
第96章 情深意重
马衢城采凉山中骤发山洪,将自家教主困在了山中。马衢城中诸将,兼教中要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幸而步回辰行事谨慎,遣祁老三回城报讯,才令亲兵队伍知道该到哪里来寻自家统帅。
诸将及侍卫亲随,都在为步回辰忧心,惟谢家兄弟俩心心念念着沈渊。见步回辰携阿曼下马虽然吃了一惊,但是瞧见沈渊从后面侍卫们护着的车驾中挑帘出来,还是惊喜过望,连忙跑了上去。
沈渊伤口愈合虽快,但肋骨并未完全长好,动作有些迟缓吃力。他靠在文朔肩膀上,仿佛刚出马车,有些受不了刺目的冬日阳光一般,垂着眼帘,低声道:“文朔,送我回房。”谢文朔这才想起他不能多晒太阳,连忙将抱着的一件大氅披在他肩上,又小心地将风帽罩上。沈渊勉强地笑了一笑,道:“我没事,走吧。”带着几人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悄没声儿地消失在步回辰的视线之中。
众将听说教主将危须公主带了回来,各有惊异。步回辰也不多说什么,只将阿曼交给自己的姬妾联珠照料。阿曼一心要讨好步回辰,倒收敛了刁蛮脾气,安心听步回辰安排。又兼联珠嘴甜殷勤,让使女们将她服侍得舒舒服服,更是她落难以来想也想不到的快活日子。竟高高兴兴地穿起了汉装,与联珠一般调脂弄粉打扮起来,巴望步回辰吐口向自己许婚,令自己大愿得偿。
她的这点心思,自然瞒不住无时无刻小心着意她一举一动的军府诸人。待得察觉端倪,众人无不吃惊,觉得这等蛮夷女子,不识教化,又兼身份复杂,绝非良配。便有心腹重将去向步回辰探问,道此时教主既要封王,婚姻大事,便万不可儿戏马虎。
步回辰听他们郑重其事来劝,依旧不动声色,道:“诸位多虑了。她在危须国中曾有过驸马,如今已是再醮之身,哪有资格作本座正室?”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这话避重就轻,也咂摸不出滋味。步回辰又道:“细作回报:定泰宁王欲在武都郡与我会盟,阅兵祭天,已邀危须王尔班察入中原观礼。”他扫视众人,慢慢道:“尔班察得位不正,危须又是国危之时。我有谢傅王血脉在手,尔班察便是要与宁王勾结,也要忌我三分!”
众将各自琢磨当下情形,比对三方势力,都觉得有理。议论一阵,有人便荤笑道:“危须娘儿眼珠子光光的,倒好看。作个野意儿倒有趣儿!”一众粗汉同声大笑,边关之地,胡汉杂处,汉人娶了危须女子之事,毫不新鲜。
待得众人散去,步回辰靠在座间翻弄文书,看一眼在一边小心侍候书案的南宫炽,道:“阿炽,要是有话,现在不妨直说。”
南宫炽正在清理积文,听他这般单刀直入地说话,手上一颤。沉默半晌,终于低声道:“婚姻大事,教主你……慎重便了。”步回辰无声一笑,随手丢开一份军略,道:“纳妾不算大事,我不必瞻前顾后。”南宫炽道:“是,你也不欢喜她。”
他少有这般与步回辰直截截应声的。步回辰扫他一眼,伸手从他捧来的文书中抽了一册,一面漫不经心地翻弄,一面道:“嗯,还有呢?”
南宫炽叹了口气,将手中书卷摞在案上,慢慢道:“她在国中,已然失势,你不是非娶她不可。”步回辰不语,南宫炽续道:“她性子与你更不相合,若是收在身边——你……你会烦透了她。”步回辰轻轻嗤笑一声,道:“还是你最了解我。”南宫炽默然。
步回辰看他半晌,问道:“那么,你是不赞成我纳妾的了?”南宫炽不语。步回辰知他顾虑,温声道:“在我面前,不必这样小心翼翼——你的门主之位虽废,可是我不是还将你留在身边的么?”南宫炽哑声道:“我……我知道。”
他抬起头来,窥一刻步回辰那看不出心思的神色,终于道:“我只是……觉得你不欢喜。”步回辰嗯了一声,南宫炽又道:“先教主去了,叔父他们没一个儿能管得着你——教主,你若不欢喜的事,何必强求自己呢?”步回辰顿一顿,挑眉道:“你是要我寻着欢喜的,才能结亲?那天底下的夫妇,十有八九的没法青庐交拜了。”
南宫炽听他语意轻佻,迟疑一刻,还是道:“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的,也不在少。教主,你这样人,要寻个可心合意,温柔相随的,那也不难。何必……何必非要找不痛快呢。”
他觉得自己说得多了,不敢抬头看步回辰。半晌,听着书房中寂静无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便见步回辰目光沉沉,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在案上划动。南宫炽心思细致,瞧了一刻,已瞧出他划出个“随”字,然后又是一点,一竖勾,一横……他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修长食指在桌面上慢慢地划出自己方才所说的“可心合意,温柔相随”八个字来。一刹那间,触动心事,胸口处慢慢地又凉又热起来。
那一夜步回辰又是深夜归房,瞧见内苑中一片院落楼台,黑沉沉的毫无声息。他心绪烦乱,对亲随们道:“你们自去,我一个儿走走。”众人领命退去。
中军内苑深处,便是步回辰下令堵塞住的采凉山地宫秘道。这一处乱石堆积,少有人行,因此更是荒僻。夜半时分,便是最胆大的士兵,也不愿往这一处来。但以步回辰那等武功,岂有忌讳?毫不理会周遭如何,只信步走去,慢慢地踱入树篱之间。忽地止步,默默地瞧了瞧不远处的一棵落叶金黄铺地,树影婆娑遮天的公孙树。树后面轻轻传出一声“咔嚓”,听见树后面轻轻传出一声“咔嚓”,声音极细极微,只如一片落叶悄悄碎去。步回辰沉默地看一眼月影树梢,慢慢地转过身去。
但再是高傲怨恨,想要不顾而去的时刻,任是谁人,也会忍不住在迈步之前,略略回上一回头。
步回辰眼角的余光,果然瞧见了月亮地中,从树影之后慢慢移出来的的清幽身形。
他顿在原地,胸中五味杂陈。那日他对沈渊讲述阿曼之事,大半恼火,小半试探。沈渊不出他所料,一言不发,连看也不肯再看他一眼。步回辰最受不了他这冷面冷心的模样,当即也不愿与他再说,只道:“十日之内,我就要往武都郡受封。你……你欢喜如何,便如何吧!”
自那一番话后,两人再无话说,连面也不曾见过一次。今日在苑中相逢,两人在心中悄悄回顾自家心境,都知并非无意巧合。终于步回辰回过身来,沈渊缓缓步出树影,两人的目光汇在了一处。
步回辰看他半刻,终于哑声问道:“你身子好些了么?”沈渊脸色被树影摇曳,映得忽明忽暗,低低应道:“没有事了。”步回辰道:“一说没事,就到这里来吹风。”沈渊低下头,道:“也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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