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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劫 作者:银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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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强强 因缘邂逅 江湖恩怨

    步回辰骤然抱紧沈渊,嘶声道:“别说了!”沈渊恍若不闻,语调平板地继续道:“我被郑骧带回了地宫。原来郑骧好用异香,我被他折辱了那几日,身上也沾上了不少。那等异香经月不散,因此便是在河流中,他的獒犬也还是寻到了我的踪迹。
    “他以为兵符是被我藏匿起来了,便对我严加拷问。那时我已一心求死,他拿我毫无办法,便将我牢牢锁在柱上,这时有战报传来:善阳,安邑二城的守将均派了援军出城,去增援郑骥。这时他若是要想将军队追将回来,定会泄露他的用心,因此只得恨恨地默认了下来。
    “我被他锁在地宫之中,又过了两三日,他突然进来,对我道:‘四弟已经突出包围,就要回来了。你当知道,若四弟回来,你便绝不能活了。’我早已心死,不理会他。他便将辟尘珠与玄玉符与我看了,狂笑道:‘你以为死了以后,就能见四弟了么?我不准你再入轮回,永生永世,再不准你见他!你只能陪着我啦!’说着,取出刀子,在我胸口上刺了孔洞,将玄玉符嵌在了我的胸前。然后解了锁,把我拖下地来,灌下了水银。
    “我被灌了水银,一时还不得就死,且玄玉符聚魂凝魄,魂魄不离肉身,所以我还能看能听。郑骥见我不动了,便将我抱出门去。他那三名心腹已经死在门外,他倒是也曾对我说过:地宫之秘,除皇家以外,不得为外人听闻。想来就是因此才杀人灭口的。
    “他将我抱出秘道,那时正是深夜,四下无人。他偷偷来到中军庭院之后,自后门出去,那里早备下了一辆马车,车中放着一具棺材。他将我放入棺内,对车夫道:‘你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待此间事毕,我便到采凉山与你会合。万事小心着些。’那车夫恭敬应道:‘是。’提灯走过来,盖上棺盖。棺盖合上的那一刹那间,我看清了他的脸,正是谢平章!”
    
    第39章 危须咒术
    
    步回辰大吃一惊,几乎要跳起身来,问道:“谢平章?他难道背叛了你?”沈渊摇摇头,道:“纪王发奇兵解四皇子浚危河谷之围,大败危须,你在史书上读到过吧,当不是假的?”步回辰醒过神来,点头道:“不错,这可作不得假。”他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何谢平章既应了沈渊之请,取了兵符调兵相救郑骥,却又转头来帮着郑骧将沈渊尸首送入采凉山王陵。沈渊道:“你想不出来谢平章为何如此举动古怪,是不是?我亦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直到我前几日,见到了谢如璋。”
    步回辰惊道:“谢如璋?可是他对你说了什么?”沈渊摇摇头,道:“我与他一斗上便搏生死,哪里说过几句话来?可是他抓住我剑尖之时,甚是奇怪。当时我忽地松手弃剑,他竟怔了一下,仿佛很是吃惊模样。他以前从未与我交过手,怎么会知道当年沈轻澜的性子: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步回辰依着他所说情景思索,也觉得奇怪,道:“若是事迹传闻,当能口口相传。但这等武功招势中的细微脾性,如何会流传下来?当是巧合?”沈渊摇头道:“决计不是。他发现自己上当,还感叹一番,说早知道我是这等性子。我自醒来后,从未见过他,他打哪儿知道的我的禀性?”
    步回辰问道:“那么你想到了什么?”沈渊盯着火光,慢慢地道:“我也只是猜想……我本以为玄玉符是什么相熟的和尚道士教给郑骧的,但是那胡人忽陀说:是他们西域的宝贝。玄玉璧被我砸坏,到制成玉符,不过三四日时间。郑骧仓促之间,如何能得到西域的咒术?且他日日在地宫中拷问于我,气急败坏,实不象有这等奇术炮制我的样子。所以推想起来,当是在最后一日,他方得了玄玉符。那时,不正好是郑骥突围,谢平章可以回城的日子么?”步回辰道:“你是说,是谢平章教了郑骧制玄玉符?但也不合符节啊……”沈渊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当年跟郑骥出使危须的时候,危须人炫耀他们的本事,曾说过一些奇术,其中提到过自西域传来的‘夺魂’之术。假如世上真有这样的咒术高手,在定泰军突围之时,乘乱与谢平章换了魂魄……”
    步回辰听得透体生寒,冷汗涔涔而下,与沈渊一样,他也若明若暗地看到了谢家守山七代的真相!那个神秘的咒术高手,一直伏在采凉山中,用谢家的血脉代代夺魂,只为等着有人打开纪王陵,找到沈渊尸首的那一天!他低声道:“果然……是他从我教众手中夺走了辟尘珠?”沈渊点头道:“谢如璋当是将辟尘珠献给危须王,才在危须骤登高位的。”
    步回辰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么你要去哪里找谢如璋?”沈渊吐了一口气,道:“至那窟。”步回辰惊道:“措峨山谷中的至那窟?那是危须圣地啊……”沈渊点头道:“不错,危须人自有部族以来,代代都有大巫经营此地,下了无数的巫术与咒术在窟内。若要作什么法术,那里便是最合适的地方。”步回辰思索道:“你是说:谢如璋又要夺魂了?”沈渊点头道:“我与他打斗时,他曾空手夺我剑尖,手掌极硬,便是练了数十年的铁砂掌,也不能够这般坚不可摧。我曾在西域异记中读到过:大漠野尸特异,若身魂不相应者,其身先败,硬如厚革方腐。只怕他现下这具身体,快要不能用了。”步回辰皱眉道:“那他要与谁夺魂?难道谢家那个大儿子,已经落到了他的手中?”
    沈渊凝视着火光,道:“我也是这样猜想。因此,我必须去至那窟一探。”步回辰摇头道:“不行,太危险了。”
    沈渊凤目一凝,刚要说话,忽觉一只手指在自己唇上温柔一按,便听身边人叹气笑道:“可是,轻澜公子不是能听人劝的人,是不是?”沈渊听他忽地提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话,解嘲现下情形,倒有些好笑,脸色稍霁,道:“不错,至那窟我必是要去的。至于率骑兵轻袭危须王庭,却是顺路的买卖。你不要这等奇功了,那也由得你。”
    步回辰看他一刻,目光变幻,忽道:“若你猜得俱是实情,那谢如璋用了二百多年的时间伏在采凉山中,所图谋的,一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会平白在你面前失口?万一是个圈套,要诱你去至那窟……”沈渊听言,定定瞧着火光出神,半晌,扭头看了步回辰一眼,目光中仿佛有无限情绪,却俱掩住了。又过一刻,方慢慢道:“他信口说来,大约只是想在打斗中乱我心神罢了。我被放入棺中后,他立时钉上了棺木,想来也猜不着我当时还有知觉,瞧见了他的脸?”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步回辰听在耳中,却立时忆起了当日初见冰棺中的沈渊之时,那不曾阖上的凤目,那死不瞑目的神情!他瞧着那苍白容颜,想着他被活生生地钉入那黑漆漆的棺木之中的绝望,饶是他见过了教中无数残酷恶刑,心肠刚硬,在心底最深最柔软之处,亦是狠狠地一痛,叹了口气,柔声道:“好,我应了你了。”沈渊听他语意温柔入骨,抬起眼来,瞧他一瞬,别开眼去,低声道:“多谢。”
    这个“谢”字自他说出,听在步回辰耳中,却极是刺耳难言。有心想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但想着昨夜到今晚的桩桩件件,立时品出了这个“谢”中的疏离生分之意,万语千言,立时凝在了喉中。他毕生之中,不曾受过这种淡漠冷遇,自是不豫。但瞧着火光映照之下,臂间那澄澈容颜,幽幽秀眸,只觉怜惜无已。倏尔之间,一股“生前莫道便无缘”之意,油然而生。
    两人俱各无言,地道内一片静寂,惟有暗河流水踪踪,河中一只山蛙“啯”地低叫一声,立时又“啯啯啯”地鸣唱起来。沈渊听闻,忽地微微萧瑟,步回辰立时发觉,低声探问道:“怎么?”沈渊垂下头,喃喃道:“没什么……过了两百年了,这青蛙叫得竟然跟那天……还是一模一样。”步回辰不待他说完,便把他的头颅掩在自己怀中,举袖覆住他的耳朵,低声道:“怎会一样?我在这里。”
    沈渊微微一动,似要挣扎出他的怀抱,但仿佛又不想再听闻外间在石壁间连绵回荡的蛙声与水声,犹豫一瞬,终是倚在他怀中,没有动弹。
    
    第40章 阑夜话别
    
    第二日两人原路回返,善阳城中诸将虽已得步回辰嘱咐,但毕竟此时四野皆险,教主孤身出外,自是担心。见教主回到城中,又听他道已有破敌之法,尽皆大喜,齐到中军正厅议事。
    步回辰为免走漏消息,并不说出采凉山中地宫一事,只定下了佯攻偷袭,城中合围之计。令宋光慈带兵到马衢城外诱敌;又自点一支军马,明日丑时出发,以夜色为掩护,秘入采凉山中,要攻马衢城中立足未稳的危须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安排妥当,众将各各奉命,眼见克服城池家邦有望,喜笑颜开。却听步回辰笑道:“现下还有一件危险之极的事情,却需要众位兄弟自告奋勇。”守御边关的多是热血男儿,悍不畏死。听他这般说,几名将军脸上立有跃跃欲试之意,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只待教主发令。
    步回辰执住最后一支令箭,瞧了坐在一侧默不作声的沈渊一眼,道:“本座要派一千骑兵,随沈公子去袭危须王庭,有哪位将军愿率部前往,立此奇功?”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想那危须人遂水草而居,如何能轻易寻得王庭?岂不是白白折了一千骑兵?又见沈渊身形单薄,脸色白如霜雪,要随这样一位风吹得倒的公子哥儿到那茫茫无际,荒僻无人的大漠之中去寻危须王庭,那更是笑话奇谈了。因此一时厅中寂静无声,无人应声。
    忽地一人从宋光慈背后绕了出来,走到厅中,在帅案前单膝跪下,道:“教主,小人虽不是将军,却愿意带着部下弟兄,陪沈公子去危须王庭。”众人定睛瞧时,却是宋光慈身边的亲兵首领袁昌。
    步回辰笑道:“很好。你一切听沈公子吩咐便是。”袁昌抱拳行礼,接令退下。
    步回辰分拔完毕,众人行礼退出。宋光慈瞧一眼随在自己身边的袁昌,叹气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是危须王庭哪是那么好找的?”他心知袁昌等人此去有去无回,想着数年来共守城池,共保家园之谊,同生共死之情,饶是将军刚强心肠,也自心酸。
    袁昌明白他心意,他不擅言词,不知如何解劝自家将军,只道:“沈公子武艺高强,没有关系。”想一想,又道:“而且,总不能让他一个儿去危须人那里。”宋光慈一怔,听他话音平淡,但是语气中自有一股敬仰之意。心里一动,想起咋日沈渊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又看看自己的生死弟兄,再说不得什么,只在他肩上拍了一拍,两人默不言声地并肩去了。
    步回辰与沈渊此时正在亲兵簇拥之下,步出正厅。宋光慈与袁昌说话之处虽离正厅甚远,但两人内功深厚,耳力极敏,一字一句,乃至宋光慈语意怅然,袁昌心志坚决的声气口吻,都听得清清楚楚。步回辰不着痕迹地瞟了沈渊一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认识你,不足三日,却也不愿你孤单一人去那些地方。”沈渊扭头不答,匆匆下阶,向中军内府走去。
    是夜,月光如水。步回辰在自己的房中踱了无数圈的步子。明日便要与沈渊分别,且沈渊要去做的,又是那样一件艰巨危险之事,要以身犯险,要为着自己的功业深入敌穴。他无论如何也该去抚慰他,为他温暖身子。但是……
    但是他摇头苦笑,沈渊的痛苦太深,思念太深,又有两百年的岁月横亘其间,就算有移山倒海的力量,也填不平这无尽相思挖出来的鸿沟。自己自作了教主以来,意气风发纵横天下,多少雄图大略在等着自己去完成,现在却难道竟要一头栽进这深不见底,毫无希望的深渊中去?
    他日间忙得脚不点地,除了确是事务繁杂以外,也是故意用外事搅扰自己。但是一旦四下沉寂,他立刻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从昨夜到今时所作的一切,全部都是在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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