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蓝田玉生烟 作者:巫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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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什么?”
“不,没什么,你可知道李府中有什么士子出入,这人年轻,有才学。”
文佩摇头,这样的人太多了,无法排查,来往李家人的实在不少,何况李家又爱附庸风雅,这样的人,能说出七八个来。
“文小姐的才情如何?”
“她是女流,未曾入馆读书,然而聪慧才思不亚于我,即使性情,与我亦相似。”文佩说时神色黯然,如果聪慧之人,却也遭人愚骗,得知后该是何等的羞愧与悔恨。
“这个人,才学应该略逊于子川,却也颇有才情,而且,想来,他仪态也有几分近似子川。”
孟然隐隐觉得,如果是连性情都近似文佩,在发现情书落入登徒子之手,遭人欺骗,只怕要报复,而不会忍气吞声,默默选择自杀,她或许亦受到了欺辱,无颜再活于世间。
“是如此。”
文佩绞着双手,反复说这三字,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孟然话语中所指,何况他此次正是为此人,而前来杭州。他也是如此推断,正因相似,自己的姐姐是被蒙蔽受辱了,才不得不自杀。
“那人是谁?”
孟然很冷静,果然真有这么个人。
“我们姐弟与他自幼相好,我始终觉得他做不出这等事来。”文佩仍在否决,他自言自语着:“何况我姑妈曾有心将我姐许配与他。许配与。。。。。。他。”文佩的脸色越发难看,话落已是惨白。谢芷起身拍着他的肩,他想安慰文佩,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文佩跌坐回石阶,惨然说:“其实我早已想到了。”
那人有多憎恶李沨,他最清楚,如果那人当时知道他的姐姐心中所恋的是李沨,心里又该做何想法。
“是谁啊?李家的公子哥吗?”谢芷很着急,他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了医馆里所遇,那位神色阴冷的李家公子。
孟然对谢芷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此时的文佩不便于去追问,那人,应该是文佩平日里的交好。
文佩晃了晃头,喃语:“李政。”又若有所思,“他此时。。。。。。在医馆看护李沨。”谢芷着急了,大叫:“果然是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行,他一定会害子川的。”孟然摆手,“安静。”
李沨在李家这么多年,都还活着,证明他是个警觉的人,一般人害不了他,至于是不是李政这人冒充了李沨,都还只是推断,唯一的办法是当面质问。
李沨卧榻,在医馆的日子不外乎是阅读,丁靖唤人将他在书院的书都抬过来,他便也就终日与书籍为伴。赵大夫家的院子虽不大,倒也颇有情趣,有这精心照料着花卉,李沨移榻至院中,一躺就是一日。他寡言难亲近,李贵素来看他不顺眼,自然不会去跟前跟后,李政往往不见踪迹,有时凌晨会突然回来,一身胭脂味,他起先还盯梢着李沨,后见他沉闷孤僻,就也没放在心上。
唯一不时会过来探视李沨的是丁靖,丁靖一过来,会待很长时间,李贵有回站在院中树后偷听他们对话,却发现这两人居然是沉默不语的,李沨继续看他的书,丁靖则自顾发他的呆。当然李贵离去后,丁靖是会说话的,这天过来,他径自往院子里走去,李沨果然仍是卧榻阅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也只是从书卷里抬了下头。“李贵呢?进来没见到他。”李沨从榻上坐起,挪了个位置给丁靖,淡然说:“想是出去了。”李贵也有自己的嗜好,嗜酒,只要手里有余钱,就会去买酒喝。丁靖往榻上一坐,身体向后倾,躺平在榻上,望着冬日清澈的天,所有所思。虽然丁靖时常因无所事事过来找李沨,但今日,李沨觉得丁靖必然是有事过来,他神色凝重,不似以往。要换是往日的李沨,他不会开口问,但近来他有所改变,启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丁靖侧头看李沨,用手臂枕着头,幽幽说:“能有什么事,觉得近来连自己也面目可憎罢了。”丁靖所生活的家族,是个很势利的家族,自小大人们的虚伪做派,他便看了欲呕,然而许是耳闻目濡,成年后的他,渐渐也发觉自己已经理解他们的所为。“仍是你妹子之事?”李沨问出口,丁靖便笑了:“子川,你也会和人话家常了。”李沨想,那还不是因为你近日都在烦这么件事。“是如此,又不是如此,但二者是一样的事情。”丁靖自顾说着,他平日不是个话多的人,此时却打开了话匣。“我哥想留我在杭州,说是日后便要进入官场,不如此时先熟悉了。”无奈一笑,“你知我到溪山,就为躲避家族的纷扰,可想到这里,还是不得清净。”李沨静静听着,并不言语。“然而,我又觉得我哥是对的,必须要如此,我已不再是少年,无法再躲在藏书阁里,听着大人们于院中接待达官贵人的喋喋声,诵着采菊东篱下。”丁靖平日也嗜书,但他并不像李沨无书不读,他幼年时曾用书卷和冷漠筑了片桃园。李沨不知道说什么,他没有丁靖这样的苦恼,这份苦恼,源自于丁靖的超凡追求——至少在李沨看来是如此,他自己为尘世所扰,心里也从未有过篱下采菊的趣味。然而,他觉得丁靖有魏晋风骨。“我要跟我哥说这些,大概又得被横眉冷对,你听听就罢。”丁靖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虽然沉默寡言的李沨未必合适。
“明春也还是要回苏州。”
李沨开了口,不只是丁靖要回去,他也得回去。院试,对他们而言,都是头等大事。
这是叫丁靖忍耐这段时日的意思吧。丁靖却想着另一件事,从榻上跃起,整整领子说:“对了,子川。”他四顾无人,才继续压低声音说:“曾龟前日已放出。”不意外的消息,李沨之前便说放了他。“你日后有何打算?”李沨回:“他要二百两银,我予他。”
二百两,可购一处庄宅,绝非小数目,何况,李沨也无法拿出。除非。。。。。。
丁靖离去,李沨躺回榻,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一页,目光却没在书卷上,而是扫视过院子,很寂寥,他以往习惯了,现在却觉得不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日暖蓝田玉生烟 第十二章(上)
自从知道,文佩此次过来杭州不仅是为了见李沨,孟然便决定和文佩前去医馆,他在意,以文佩的阴狠,在知道真正的害死他姐姐的人是谁时,他本该像报复李沨那般决绝,然而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文佩,却在彷徨,迟疑。
无法得知李政和文佩有着多深的交情,却也能猜测,这人与文佩关系不一般。对李政,孟然有一面之缘,只是一瞥,就足以知道这人的刻薄与阴沉,与这样的人为友,或许不会害你,然而与这样的人为敌,却是相当可怕。不得不说,李沨虽然深不可测,但对文佩手下留情,处处退让,文佩那是没遇着对手。
谢芷回家收拾一番,跟谢老爹说好,是和朋友去见朋友,两三天后返回。谢老爹虽然不是什么文化人,但也听闻过文长清的大名,对谢芷有文佩这样的朋友交游,喜不自胜,从衣柜里摸出三两银子,硬塞给谢芷。
“爹,不妥不妥。”
这想必是老爹“私库”之物,被平娘发现了,可够老爹喝一壶的。
“拿着拿着,穷家富路,记得好好招待文公子。”
“爹,不行不行。”
“拿着拿着。”
父子俩正在门后扭捏,谢茂从门缝里探了个头进来,好奇问:“爹,哥,什么不妥不妥,不行不行?”
谢老爹神速将金子放进大儿子衣领内,笑着对小儿子说:“你哥和朋友要出门,爹在嘱咐他呢。”
“哥,带我去吗?”
谢茂虽然是个小孩子,却也十分精明,想着爹大概又偷拿东西给哥,也不问。何况就是发现爹塞银子给哥,谢茂也不会跟亲娘禀告,他最怕他娘哭闹,要死要活。
谢芷匆匆忙忙赶往孟然家,孟然和文佩已经在门口等他。
“燃之,你果然是要和我们一起过去的,太好了!”
孟然锁门,落锁,谢芷在他身后念着。
“我不放心你们。”
孟然这几字轻轻划过嘴唇,他说的云淡风轻,却情深意重。
“好燃之,那我们赶紧去搭船吧。”
谢芷在前催促,孟然斜挎着个包袱,晃悠悠在后面走,文佩看着两人,嘴角微微扬起,安静地跟随在孟然身旁。
天黑掌灯,李贵在一旁念念有词:“老爷说不管好没好,都得回去过年,三公子,你拄杖也能行走,过两日回去吧。”
杖着在李府为仆四十载,在李沨面前,李贵时常不把自己当仆人,他在晚辈面前,向来喜欢倚老卖老。
李沨自顾阅览,书写,丝毫没有搭理的意思,李贵也继续念叨:“政公子在这儿可是乐不思蜀,可怜我老婆子孤零一人在家,无人看管。”
以往,不管李贵念叨什么,李沨都不搭理,李贵在他面前,也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李沨可记得李贵的婆娘,十分泼辣,最好欺负弱小。可惜儿子不挣气,跟群市井无赖厮混在一起,终日不见个人影,要是回家了,更是鸡犬不宁,把老娘的一头翠珠当得精光。
“你自去跟二哥说,和我说无用。”
李沨喊李政“二哥”,而“大哥”早已埋入黄土——李沨同父异母兄长。
李家到李覃这代,三兄弟,李覃年长,次之为李沿,再次之为李衷。李政是李沿长子,李沨是李覃二子,李衷一子,尚幼。
李老太婆,并不掌家,掌家的是文氏,有趣的是,这个老太婆不喜欢李沨,却特别厌恶李政,中意的是李衷的幼子李艺。老太婆没几年活头,风中残烛,想来也撑不到李艺成年。
“三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政公子那里不好说话。”
李贵在李政面前像只被褪了皮的老狸猫,应该说所有下人在李政面前都不被当做人,动辄打骂,管你在李家服侍了四十载还是四载。
李沨很了解李贵是个见风倒的人,在他面前说这李政的不好,在李政面前,又把他出卖,他不再做声。
李政此次过来,有一件要事,这个要事,不是监视他,也不是去狎妓,而是由丁靖的兄长丁褍牵出两条线,系着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丁靖虽然鲜少言及,李沨却也猜测得到,李政时常出入丁知府家中。
丁靖的妹子,瘦如干柴,风情全无,虽然五官倒还规整,要说眉眼如画,招蜂引蝶的李政迷恋这么位女子,终日往丁家跑,鬼都不信。
不过数日周旋,李政踌躇满志,所幸他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深究起自己因何被人砍伤,也庆幸丁靖没有糊涂到告知自家兄长,萍儿之事。
不出数日,就会启程返回,李沨有预感,李政的目的已经快达到了,何况年关逼近,自然得回去。
娘亲那里,实在有愧,竟没能让萍儿脱离曾龟的掌控。
明年,再想办法,明年,我必须去获得一笔钱。
李沨陷入沉思,李贵识趣离去。
夜风呜叫,将半掩的房门吹得啪啪响,李沨起身,把房门关上,他不需要拐杖也能行走,虽然走得艰难。手搭在门上,正想,怎么突然起风,抬头,看到院中的一轮明月为云层遮掩,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一个漆黑身影,院门大开。
“李贵?”
李沨唤叫,那身影不似李贵,挺拔笔直。
“不必叫唤,直接砸晕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男子大步迈进,云破月来花弄影,那男子站在月光之下,慎重其事地对李沨作揖:“子川兄,别来无恙。”同时门外又急急忙忙进来一位少年,清瘦的身子小跳过门槛,这少年之后,是位端庄的白衣士子,步伐迟疑,最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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