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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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年岁已近知天命,执掌吏部也逾十年,他与蔡辛等人交好,一向不与自己说话,所以顾承念没有抬起头,然而这次周静从他面前走过,却意外地停了下来,看着他。
如果不知道此人的过往,看这样一个人站在这里,垂首敛目,恐怕想到的,只能是貌和恭谨之类的词,再如果知道了他是翰林侍读学士、大理寺卿正、御赐绯鱼袋的朝廷重臣,只怕还要加上年轻有为之类的溢美之词,然而事实上,整个朝野,愿意与他搭话的人就那么几个,大部分的人,都将他当做佞幸,平日里通通敬而远之。而顾承念,不论别人对他是何种看法,遇见谁,都是这样一副低眉敛目的谦恭姿态,有时有人想故意找茬,看着这样的一张脸,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静开口道:“顾大人。”
顾承念低头致礼:“周大人。”
“顾大人也来觐见皇上?”
“是。刘弦一案有些事情,前来请示皇上。”
“哦。如此,顾大人请,周某先告辞了。”
“周大人慢走。”
等周静走远,顾承念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周静从来不会和他搭话,今天却主动开口,也许他自己没感觉到,但是顾承念看得出来,那是因为刚说了自己坏话后的尴尬。姜密看看走远的周静,再看看顾承念,道:“那个……顾大人,皇上说,您可以进去了。”
顾承念转过头来,向着姜密微微低头:“多谢姜总管。”然后转身走进了勤政殿。
姜密看着大殿的门重新关上,摇了摇头。朝廷中事,真是复杂,这周静,刚在皇上面前数落顾承念种种不是,看那情形,真是恨不得给他治个死罪,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可一出来,却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打招呼,还真是能沉得住气。
算了,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姜密总管勤政殿也有几个月时间了,直到最近,才算是稍微摸清了皇上的脾性。陈习在怀恩院时与他关系不赖,如今虽然做了宗正寺的头儿,倒也经常来提点他如何伺候皇上。只是陈习的夫人最近有了身孕,皇上都下旨了,准他可以回家陪着夫人,非诏无需觐见,宗正寺的事情也都撒手交由宗正寺少卿和这个顾承念大人协理。所以现在,勤政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种种事情都由要他自己拿主意,未免又有些战战兢兢。
正想着,殿里忽然唤他:“姜密!”
他连忙进去,走进书房,道:“奴才在。”
刚才进来的顾承念正站在一边,皇上伏案疾书,头也不抬地道:“方才你说有酒糟珍珠圆子?盛一碗来,要滚烫的那种。”
“是。”
姜密退下后,刘深仍然没有看顾承念一眼。酒糟珍珠圆子很快送来了,刘深一直吃了多半碗,才用勺子拨弄着剩下的几颗圆子,闲闲开口道:“何事?”
“是为了裴盎的事。”顾承念自然知道,皇上是故意冷淡对待自己,虽然心中苦涩,但是开口时仍然十分平静:“微臣听说,刑部几位大人的意思,是要将裴氏灭三族?”
“啊。”
“皇上,刘弦谋逆,那些个名门士族多多少少都参与了,他们想的,无非是要两头讨好,无论最后谁赢了,他们都有人情做。如今若是灭了裴家三族,士族之中难免会人心惶惶,更甚者,恐怕反而又要生出别的事端。况且皇上一心想要保住刘弦的命,如果魁首活着而胁从反而被灭门,只怕不好说得过去。”
刘深咽下最后一颗珍珠圆子,将碗丢开。“那你的意思是?”
“以微臣愚见,裴盎是必定不能留了。他知道太多刘弦的事情,留着他,他难免还要再咬出刘弦更多事来,皇上想留着刘弦的性命就没那么容易了。但是裴盎的家人,皇上大可宽恕一些,尤其是他的独子裴绍卿,干脆再授个门荫官职,一则让他感戴皇上宽厚之恩,明白他父亲是咎由自取;二则也可以就近监视裴家动向,万一再生事端,也可及时发现处理。”
刘深听了,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做。你现在就拟一道旨来让朕看看。”
“是。”
顾承念应承了,便要退下,刘深立即皱起了眉,道:“朕说了,让你现在拟旨!”
被训斥了,顾承念顿了顿,终于还是上前一步,接过刘深递过来的纸笔,站着沉吟片刻,开始拟旨。刘深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的椅边坐下。
“朕说了那两个人随你处置,你还当真不手软。”
顾承念手下不停:“回皇上,大理寺中对微臣多有轻慢,如若不杀一儆百,只怕无法令行禁止,所以臣不得不找一两个人出来做一做样子。”
“你就不怕有人说你私仇公报?”
“微臣并不在乎人言。”
是啊,以前会被同僚们的责难吓得发抖的顾承念,如今即使是朝臣们面对面的指责,也无法让他的表情有分毫的动摇。一想到这变化都是为了那个林仪,心中的妒火就难以控制地燃烧着,让刘深几乎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抓住眼前这个人,逼他放弃那个人,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
……可是,现在不同以往了,以前,为着君命难违,顾承念会忍他,现在,他的心里装了那个林仪,是不会再让自己碰他了。上次,也是直接就狠狠地推开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林仪就可以,我就不行?这样的问题,上次他也问过,顾承念没有回答,可就算他真的回答了,那个答案,自己又是否可以承受?
顾承念还未拟好旨,姜密忽然匆匆走进来,道:“皇上,神英军正法营统领温彦来求见,说是有要事。”
正法营负责看管囚禁在原江淮王府的刘弦刘济等人,此时来求见,想必是弦皇叔又闹出什么事来了。刘深传他进来,温彦一进来便跪下,道:“皇上,末将失职!前日皇上下旨,让刘弦父子相见,不想刘弦居然藏匿了锐器,伤了刘济!”
“什么?”刘深皱眉,连顾承念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伤到了哪里?严重吗?”
“回皇上,伤到了右臂,伤口很深,伤到了筋,恐怕……会影响日后右手持物。”
刘深站了起来。
“朕要去看看。”
听说刘深要来,刘济早就开始在门内破口大骂,几次差点冲出来,都被侍卫拦了回去。刘深站在正院门外听了会儿,冷笑了两声,走向刘济居住的西偏院。刘济对刘深会来似乎很意外,眼神在刘深身后前来陪驾的顾承念身上扫了几遍,才有些困难地跪下来,道:“罪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平身。”刘深扶住刘济,道:“伤怎么样了?”
刘济站起来,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承蒙皇上关怀,御医李大人刚为罪臣敷药包扎,想来不日就能康复。”
刘深看着他被白布层层包裹的手。
“用什么伤的?”
“回皇上,是瓷片。”
用瓷片居然割出如此深的伤口,弦皇叔是有多恨自己的亲生儿子?刘深皱着眉,道:“温彦说你的右手不能持物了,现在能动吗?”
刘济有些无奈地笑笑。
“不能。”
刘深叹了口气。
“不要灰心,也许伤口好了,你的手也就好了。”
“嗯。”
“也是朕疏漏,原本想着让你们父子见见面,有些话说开了也好,却不想弦皇叔竟然会对你下手。”
“父王恨我,也是理所当然。”刘济说完,才想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刘深,道:“罪臣失言了。”
刘弦现在已经不是江淮王,自然也不能被刘济称为“父王”。刘深摇摇头,道:“弦皇叔被削封,终究是暂时的。朕的意思,再封你父王为王,毕竟是不太好了,但是过几年,朕会封你为王。”
刘深看着刘济一脸惊讶,一字一顿道:“到时候,还要你帮朕一个忙。”
“……什么忙?”
“朕会对外宣称,皇后忧思过度,抑郁而终。然后,希望由你来照顾她的下半生。”
刘济不说话了。刘深看了看他,摇头道:“青君这丫头,怎么说也对你是一往情深。你们父子利用她一场,这点责任也不想负吗?”
刘济却低声道:“说利用,难道皇上就没有责任吗?”
刘深没想到他居然会反驳自己,一时接不上话,刘济便继续道:“有神天军存在,想必皇上很早就知道我们要利用皇后的计划了吧?但皇上不也同意让皇后嫁入宫中了吗?其实,皇上也是想通过此举,来麻痹我和父王吧?既然如此,那皇上岂不是也同样利用了皇后吗?”
“……”
见刘深不说话了,刘济自嘲地笑笑,道:“事到如今,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也没有权利反对。皇上眼见广阔,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比得过的。现在想来,姐夫入赘王府,是我十岁那年,那时候和愍太子刚刚薨逝,皇上才坐上太子之位,从那么早开始,皇上就在布局今日这一战了,如此说来,我和父王,不过是一直在皇上面前自以为得意的小丑罢了……可惜我竟是个傻子,还在担心一些别的有的没的,实在是愚蠢至极!”
刘济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话说得有些过,顾承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刘深一眼,终究还是没说话。刘深淡淡道:“你现在一时想不开,朕也明白。这事儿就这么和你说了,你好好想想,总之迟早是要办的。”
“我永远都不会接受的。”刘济站得笔直地看着刘深,眼睛幽深得发黑,“我们之间的事,你根本不明白,就不要再随便搀和。”
刘深忽然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明白?”
“那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
刘深敛了笑意,缓缓走近刘济。等刘济明白他想做什么,吃了一惊,连忙想要后退时,刘深已经抓住了他没有受伤的左手,嘴唇覆上了他的。
刘济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刘深身后的顾承念略微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刘济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喘了一口气,猛地推开刘深,用的力气太大,扯动了右手的伤口,他呲着牙,冷冷道:“看戏的人已经走了,皇上就没必要做戏了吧!”
刘深听话地松开了他的手,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对不起。”
刘济愣了愣,看着刘深,见他垂下眼,整个人都散发出淡淡的伤心。
“……皇上?”
“可惜就算演戏,也要演给愿意看的人啊。”刘深忽然笑了笑,看向刘济:“抱歉,阿济,居然利用你做这种事。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说着,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站住,回过头来看着刘济,道:“江淮国的糯米凉糕真的很好吃。朕现在都记得那个味儿,只是后来从江淮国进贡的贡品,应有尽有,却再也没见过凉糕,实在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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