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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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女孩子走上前,向他行个礼:“师兄好……”
“……”他再次屈服了。
师百练叉着腰,站在院门口,冲着那几个一瘸一拐离去的人趾高气扬地喊:“哈!敢找我的麻烦!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那几个人回头看着师百练,满脸不忿,却也不敢停下步子。他却十分生气地上前扯住师百练的胳膊:“你给我闭嘴!”
他气冲冲地将师百练拉回屋子,斥道:“说过多少次了出去不要惹事,为什么又把人招上门来了?”
“哼,那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开什么武馆,还在外面摆擂台,我站在旁边随便点拨几句,就让一个过路的人把他们打趴下了两个,这赖我吗?”
“这还不赖你?你搅人家的局,不是找死吗?”
“哪里是找死~”师百练凑过来笑呵呵地摸摸他的脸,被他不耐烦的打开。“我这不是知道我有个厉害徒弟的嘛~”
“你以后惹事就惹事,能不能别扯上我?”
“那怎么行!你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叫你的吗?‘百练徒’师天锡,我现在也不叫师百练了,我叫百练师!咱俩是分不开的~行了行了,别生气了,快去做饭,你看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你呢~”
他转头,果然看见靠窗的炕上,三个孩子坐成一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的争吵。他只能转身去张罗晚饭,还听见背后一大三小四个人的议论。
“阿爹,为什么我们的名字都是两个字,师兄却是三个字呢?”
“哦,”师百练故意压低声音,好像这样他就听不见一样,“因为你们师兄,不是我亲生的!”
“……”他咬着牙强忍着,才没有将手中的碗照着师百练的后脑勺扔过去。
山谷深处,靠近岩壁的草丛中,一抹不显眼的蓝色。师百练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周围有红色的血迹浸染开来,刺目,惊心。
他飞身过去,跪倒在地,伸出簌簌发抖的手,轻轻覆上师百练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扳平。
许久,师百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半天,才看清是他,便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哎……哟,师……少侠。你再……不来,为师……这老命,就要……葬送……在这儿了呢……”
师百练的身体千疮百孔,即使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了。他将他带回家中,许是回光返照,师百练晦暗的脸忽然有了些光,他躺在床上,半闭着眼,问:“雯儿和霖儿的尸体,你可收敛了?”
“……嗯。”
“让我看看。”
他将放着弟弟妹妹尸身的木板抬进来,师百练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眼。
“保不住的,终究是保不住……”
师百练安静了许久,才道:“你去把云儿找出来。在一个树洞里……我在沿路做了记号。找到他后,就让那个叫金朗台的,把他带走吧。就告诉他,我养不起他了。”
“师父!”他抓住师百练的手,“别这样!你那么疼云儿,就算再怎么样,还有我啊!”
“你……只要自保就行了。”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要寻仇,我去找他们报仇!”
师百练猛然睁开了眼,瞪着他:“不许去!”
师百练从未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说完那三个字,许是太费力气,他重又闭上眼,歇了许久,才道:“……天锡,这么多年,我从未用师父的名分压过你,但是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让云儿走,你也离开百练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师百练合上了眼睛,那双永远闪着得意神采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他终究还是听从师父的命令,送走了云儿。听着云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明明是夏日,却觉得好冷好冷,冷得似乎,连心脏都要被冻住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到现在,他这个人,他的身边,除了眼泪,什么都没有剩下。
暗沉的夜色,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劈头盖脸砸下来,让人连眼都睁不开。他一身素服,带着斗笠,站在皇城正门门口。守门的卫兵立即发现了他:“什么人!皇城禁地,不许逗留!快走!不然别怪军爷不客气!”
他像是听不见一般,迈开步子,缓缓向门口走去。卫兵们立即冲了上来,刚到近前,他一扭身,骤然发力,将几个人拍飞。他跃身攀上城墙,进入皇城,一路上,多少士兵来拦截,都被他打晕或打飞,到最后,已经无人敢上前,任由他闯进了东宫。
虽然已是深夜,殿内仍然亮着烛光。他略站了站,很快听见东边隔间里传来咳嗽声。他立即抬脚向那里而去,在干净的地面上踩出两行水渍的脚印。隔间里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床下跪着两个宫女,正在服侍那人吃药,见他进来,吓得惊叫起来,摔了碗。
他却只盯着那人,一步步走过去,第一次拔出了腰间的短匕。那人伏在床上喘了两口气,仰起脸,道:“少侠,宫人无辜,放过她们可好?”
他没有说话,那两个宫女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偌大的隔间里,只剩了他,和眼前的这个病怏怏的人——大魏的太子,刘清。
刘清垂着眼,叹息道:“我当日嘱咐过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师百练等人性命……不想,却成了这样的局面。”
“不到万不得已?”他冷笑起来,“难道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的师父,我的弟弟妹妹,就该死了?”
“师少侠既然寻到我这里来,自然也就知道,我为何要派人去百练山。”
是的,他知道。安葬了师父和弟弟妹妹,百练山安静得让他恐惧,他呆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决定北上寻找金朗台和云儿的踪迹。在黄河渡口,金朗台等人被人埋伏,他在暗中施援,随后,一直跟踪他们到了边境。出关时,再次有人偷袭,他在阻拦的时候,从一个人身上搜出了一张纸,那上面写的内容,惊得他浑身发抖。
原来云儿,居然是高车乌依的儿子,为了阻止他回到草原,师父才会遭此横祸。师父想必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不许他报仇,也不许他留下云儿。是啊,哪里留得住?就算是他,又哪里能和整个大魏抗衡?
“事已至此,不论我说什么,令师与令弟妹均已亡故,责任刘清自然不会推脱。但是刘清斗胆求少侠,再留刘清一个月性命。”
他咬牙,冷冷上前,将短匕比到刘清脖子上。
“你以为你凭什么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而刘清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没有一丝恐惧。“少侠。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我是在,求你。”
“……”
“如若刘清骤然离世,朝中恐怕会大乱,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死于非命……少侠,刘清求你,为黎民计,放我一个月的生路吧。”
朝廷的事,那个意图不轨的江淮王,他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刘清所说,并不作假。可是,他于这魏国之中连一个亲人都没有,魏国于他,真的有关系吗?那些他认都不认识的人的性命,真的还重要吗?他的手颤抖起来,终于怒吼一声,砍断一根床柱,转身离去,没有再看那个魏国太子一眼。而身后,传来了刘清虚弱的声音:“谢少侠不杀之恩……”
一个月后,太子刘清薨逝。与此同时,鹅湖山里的砍柴人突然发现,这山里多了一座新修的茅草屋。砍柴人有些好奇地靠近,问那修屋子的年轻人:“喂,你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我叫林仪。”
第101章 一百零一 定不负相思
刘济从帐篷里出来,冯长辰立即迎了上去,面色焦急:“怎么样了,监军大人?”
刘济抬头,如今天已大亮,然而皇上微服隐匿军中并受了重伤的消息已经传出,众将除了有要紧军务离不开的,都聚在这里等消息。刘济的视线越过冯长辰,在他身后扫了一圈,问:“他人呢?”
冯长辰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低下头:“在他自己的军帐里。”
在皇上被从顾承念手中带走救治时,顾承念身上半边衣裳都被血染红了。起先所有人都以为——冯长辰想,恐怕老顾自己也以为——那都是皇上的血,而之后,他们守在帐外时,听着皇上在军医们缝合伤口时被疼醒,发出痛苦的吼声,他突然感觉身边的顾承念在发抖。转过头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见鲜血顺着顾承念的袖子,像一串艳红的珊瑚珠一般坠到地上,浸湿了脚边的一块地。他肩上的伤口被撕裂出了可怖的口子,不得不重新包扎,包扎后,他就躲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肯出来了。然而这许多缘由,未等冯长辰向刘济解释清楚,刘济抬脚就走,冯长辰只能连忙跟上。
顾承念一个人站在军帐中。帐内没有点灯,帘子也都遮得紧紧的,将即将到来的日光拼死拒之门外。一片昏暗中,他似乎也成了这帐中的一件摆设,没有生命,也没有意识。
帐外不知何处,传来几个人高声说话的声音,顾承念被惊得一抖,接下来,才听清那是不知哪一队的伍长在训斥守夜的士兵。
他继续木然站着,身体仍旧因紧张而僵直,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还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军帐门口的帘子猛然被人掀了起来,他略微转过头去,看向门口。
“你在这儿干什么?”
进来的,是刘济……还有自己的好友,冯长辰。顾承念直直地看着刘济,看着他快步走向自己,声色俱厉:“到这个时候,你还是准备摆出你清廉正直的嘴脸,连守在他帐外都不肯吗?”
他无言。不是他不肯,他只是……不敢,他根本没有勇气站在那里听刘深痛苦的声音,那让他觉得眩晕。他也不敢听军医议论伤情,生怕听到无望的字眼。然而刘济见他不答话,气得眼眶发红,猛地上前,劈手扇了他一耳光。
顾承念猝不及防,被打得朝后踉跄几步,坐倒在地,又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闷哼一声。刘济还要动手,被冯长辰死死拦住,对着他怒目而视:“事到如今你打他做什么?”
“我打他做什么?!”刘济愤怒地反问,继而吼道:“我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他的胸口因为怒火而剧烈起伏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不止一次有机会杀你,可我都没有下手,因为我知道对他来说,失了你比丢了他自己的命都要紧。为了你他牺牲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怎么可以狠下心打他,还让他为了救你而受重伤,落得这样的地步?!顾承念!你究竟有没有心?!”
有没有心?顾承念被冯长辰扶了起来,听见刘济的质问,他的手抖了抖,却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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