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臣 作者:堇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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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洪水中,红色的蛇如同红色的浪一般在水面翻滚,越涌越高,很快蹿上了船。无数赤蛇吐着信子寻觅猎物,立即锁定了唯一的两个目标。惨叫声传来,顾思义不敢再看下去,闭上眼扭过了头。他被林仪抱着在水面上起落,很快,不知是距离的原因还是那二人已经没有惨叫的余力,他耳边除了风声,再没了别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们在一块浅滩上落了下来,顾思义双脚刚落地,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瞬间放松,他转头,见林仪已经面朝下栽倒在地上。
“林先生?林先生!”顾思义吃了一惊,跪到他身边,将他翻过来,紧张地问。林仪低声急促的吐出三个字“我没事”,然后便没了反应,陷入了昏迷。顾思义的心沉到最低点,他看到了林仪泛青的嘴唇,那是中毒的征兆。
是蛇毒。
顾思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林仪身上的伤。仔细一检查,当真触目惊心。林仪浑身上下布满了赤蛇的尖牙咬出的小孔,大大小小有几十处。看刚才的阵势,能从那么多赤蛇中逃出一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了,这些伤口,有的还在冒血,有的虽然止了血,却泛出了恐怖的青紫色,林仪的脸惨白如纸,心跳和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顾思义想法设法将蛇毒从他伤口中排出,用手挤,又口吸,用水清洗,用尽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林仪脸色仍然煞白,始终没睁开眼睛。入夜后,顾思义颤抖的手指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只有胸口还有一点点温度。林仪离死亡,大概只剩最后那一点点距离了。
顾思义掬水洗掉林仪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和淤泥,然后坐在他身边,心里空空荡荡。
在贺千垂的住所寄居的时候,林仪成天总是忙忙碌碌,为他的病奔波,或是帮师伯修葺房子篱笆,砍柴挑水,洗衣晒被。大部分的时间,顾思义要么一个人枯坐,要么就在那几间房里转来转去。逛到后院时,发现与主房分开的一角上有一间小小的房子,虽然没上锁,但是房门紧闭,窗户纸看样子也是最近换的,白白净净,十分严实。顾思义没有偷窥他人隐私的习惯,在门口停了一下,便抬脚准备走,抬头却看见了站在后屋门口的贺千垂。
虽然并没有偷窥,但顾思义在贺千垂审视的目光中还是有些尴尬,不由自主便想开始道歉:“老前辈,晚辈我……””你想进去看看吗?“顾思义愣住了:”……什么?“
贺千垂看着他,又问了一遍:”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晚辈不会窥探前辈不愿示人的事物的。“”无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贺千垂走到他身边,伸手推开门,不容他拒绝:“你可以进去看看。”
贺千垂站在门内看着他,他只得跟着走进去。
不想这看起来密闭的小小房子采光倒是不错,里面透亮,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显然经常洒扫。房子里只靠墙放着一张供桌,供桌上也十分简单,只有一个香炉,和三个乌木镂白字的牌位。中间的牌位上写着,”故显考师公百练之神位“。
“……想必这就是林先生的师父的牌位了。”
“是的。”
“前辈……顾某与林先生的师尊,究竟有多像?”
林仪从未掩饰过对顾思义这么好的原因,早在鹅湖山的时候他便说过,自己与他的师父长得很像。但是究竟有多像?贺千垂看着他的脸,眯起他已经有些老花的眼。”都过去十年了,我也老了,记忆力没以前那么好了……如果以老夫的印象来描述,几乎就是一模一样,连身材胖瘦,穿衣习惯都是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爱笑,你看起来倒是很拘束,不像他那么大大咧咧。“之前处心积虑谋划扳倒李仲山的时候,顾思义经常强迫自己对各种各样的人挤出笑脸来。想必这也是林仪为什么那么讨厌他的笑脸的原因吧,一个顶着他师父的脸到处算计的人,自然不会让他有什么好感。顾思义又看了看两侧的另外两块牌位:“师雯、师霖?”
“都是我师弟收养的孩子……都也死了。”
贺千垂走上前,那些牌位明明已经很干净了,他还是用袖子拂了拂,道:”当年……这三个牌位是天锡一直带在身边的。我想他若是一直对着这些牌位,恐怕永远都走不出来,便把牌位带走供在这里了。”
顾思义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么老前辈觉得,林先生如今走出来了吗?”
“当然没有。”贺千垂苦笑,“能放下的话,他就不会因为一张仅仅是相像的脸就如此心绪波动了。”
顾思义低下头。“老前辈……是在责怪晚辈么。”
贺千垂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你想对天锡做什么。也许你能拯救他,也许你会彻底毁了他。可是不论哪种,只凭我一个老朽,是阻止不了的了。所以老夫直接来问你,你打算做什么?你是要毁了他吗?”
是要毁了他吗?
我真的从没这么想过。
我知道这么利用他很自私,可是……
顾思义坐在林仪的身边,低声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又开始下雨了。他们身处的这片浅滩全是细沙,两头尖中间宽,最高处也就比水面高出一尺左右,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仿佛是一片枯萎破碎的叶子,随时会被簌簌落下的雨滴打入水中。顾思义将自己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来,挡在林仪身上。在雨水的浇淋下,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他又开始像患病时那样不断发抖,可还是坚持着为林仪挡雨。其实根本没什么用,身下的沙滩本就是湿的,踩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坑,渗出的水立即能灌满整个坑。可是除了这么做,顾思义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来消减心中的恐慌。
天快亮的时候,林仪忽然睁开了眼睛。顾思义一直盯着他看,所以林仪睁开眼的时候他立即便看到了:“林先生?你怎么样?”
林仪的视线缓缓聚焦到他脸上,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弱。
“我没事,这蛇毒还要不了我的命。”
他听见顾思义如同叹气一般长出了一口气,便问:“……怎么?”
“没什么。”顾思义仰起头看着泛白的天空,“只是在想,万一林先生在此不测,顾某恐怕要以命偿还了。”
因为刚中毒的缘故,思维有些停滞,可林仪还是模糊的想着,原来这些读书人说话也这么不忌讳的?
“以命偿还……那你的愿望怎么办?”
顾思义仍然看着天:“开玩笑的……我欠林先生的,岂是这一条贱命可以偿还得了的。”
林仪莫名的觉得顾思义很忧郁,可是消减体内的蛇毒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和体力,他没余力思考这些。顾思义的手臂抬着,用一件湿漉漉的衣服为他挡雨,大概已经支了很长时间,手臂因酸困而颤抖着,林仪伸出手去,拉下他的胳膊:“这么大的雨,你这么挡又有什么用。”
他困难的坐起来,看了看四周,问顾思义:“这里是哪里,你知道吗?”
“林先生,顾某之前就说过,没有来过林州的。”
“好吧……”林仪看着四面茫茫的水域,许是凌晨的缘故,水面上还罩了一层薄雾。他看了一会儿,叹气道:“当时我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想着不论如何跑了再说。现在倒好,被困在这儿了。早知如此,不论如何也不该放弃那条船的。”
“这个林先生大可放心,”顾思义揉着酸痛的胳膊和肩膀,“冯大人见林先生许久不归,必会派人来寻找。只要我们运气好,应该午前就能获救。”
“你确定?那就好。”快天亮前正是最冷的时候,林仪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裳还给顾思义,顾思义不肯要,两人推来推去半天,最后林仪只得把衣服搭在膝上,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找没找到旧坝?”
“林先生平安就好,旧坝的事情,也不在这么一时。”
“哈……”林仪弯起嘴角笑了笑,“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已经找着了。”
顾思义抬头看他:”啊?“”旧坝其实就在当时我们停船之处的正下方。那些赤蛇在坝址的凹槽中筑了巢,数量十分之多,还有一条很长很粗的母蛇,应该是蛇王。要不是我手脚还算利索,恐怕真要没命了。“林仪看了看自己周身的伤口,忽然道:”只是可怜了那几个差役。“”……顾某欠他们的。“林仪看着他,知道他心里难受,便试图劝解:”我何尝不欠他们的。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办法,但是如果第一次下去的就是我,他们不一定会死,你……“顾思义仍然低着头,林仪劝了会儿,觉得好像没什么用,只能跟着一起沉默。
这种时候,摆出之前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多好。既然准备要算计,背负这么多罪恶感,不会很痛苦吗?
真是个傻瓜。
天亮了之后,果然有寻找他们的船经过附近,发现了他们,将他们载回了林州。一晚上没吃没喝,林仪在船上要了些炒面粉就着酒吃,递给顾思义,他却摇摇头。
“喝点酒,暖和暖和啊。”
“我不太想吃。”
林仪看着顾思义,发现他脸色苍白,有些担心:“你怎么了?”
“大概是受凉了吧。”顾思义摇摇头,裹紧身上的毯子,“不碍事的。”
说不碍事,可是上岸以后,顾思义还是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码头上。林仪将他扶起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伸手搭了下他的脉,果然——“你中蛇毒了?你给我吸过毒?”
顾思义睁开眼看了看林仪,道:“我好像是做了多余的事……”
“你知道多余你还做!”林仪又着急又生气,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中了毒我自己想办法就能排出去,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吸毒的时候容易把毒吃下去你不知道吗?!”
顾思义闭上眼睛:“我只是很怕林先生会有事……”
林仪愣了愣,一肚子的埋怨再也说不出口。
还好摄入的毒素并不多,巡抚衙门有现成的解毒药剂,顾思义服了药睡下,第二天看起来就好多了。身体实在不行,他只能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一说给林仪,林仪便带着冯亚远给他的人,用□□毒杀了旧坝址中的赤蛇,杀死了蛇窝中的母蛇王。接下来,他们收集了大量的粗毛竹,沿着旧坝密密的插了四排,然后用蒲包装满沙土,填在毛竹之间,筑成土坝。前前后后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将黄河和淮河的洪水分开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得多了,用不着顾思义再费什么心思,冯亚远和高昌手下的人去各处疏导河道,入秋之后,泛滥数月之久的大水,终于渐渐退去了。
第48章 四十八 往事堪忆不可追
回到平州后,林仪被冯亚远邀至巡抚衙门。冯亚远对他感激不尽,三番两次要向林仪行礼致谢,都被林仪拦住了。
“此次若是没有先生出的治水计策,冯某不仅乌纱不保,恐怕项上人头都要被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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