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兰玉树 作者:wld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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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
“郑将军,您若是喜欢我,给银两来玩来嫖就好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呢”芝红的面上浮出那种完美的微笑,像一个深坛毫无波澜,将他的情绪全部掩盖,那点笑意,刺得郑启心慌。
声音也带着市侩和烟花之地的粘腻味道,
“您把我赎出去,是想金屋藏娇,还是明媒正娶登堂入室?”郑启被他问得一愣,正想开口却被打断。
“不管是哪种,芝红都不能接受,我本就是无根的浮萍,在一潭污水中能飘,何苦坏了您的清白。”
“您可能觉得我伺候得还可以,其实您来我们那里随便挑一个,大家都会一样的尽心。就算是我,对每一个客人,都是一样尽心的,您不用这样对我好。”
“你是说,你对我…”郑启似乎是一口气没咽下去,缓了一会才接着说“你是说你对我那些都是假的?”
郑启指着那一桌子饭菜“你给我下厨,给我补衣、对我的那些好,都是你对恩客做惯的?”
“我当真,在你心里,和那些人,没有分别?”
“你对我,都是讨好?都是技巧?”
芝红跪着脸上还是那毫无瑕疵的微笑,但他的心在焦油上烤,此刻要他开口说话,就像用刀子割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心呼啸着,哭嚎着,他想摇头,辩解,急着想说一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想冲过去抱着郑启,紧紧地埋进他的怀抱里。可他还是跪在冰冷的地上,地上真冷啊,冷得他不能动弹,话语在舌尖打着转,最后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番话。
“我八岁入了幽兰馆,在那地方呆了十五年,唯一学会的事情就是讨好。”他的声音甜美而残忍, “讨好客人,讨好老鸨,讨好别的男妓,让我少受点皮肉之苦郑将军,我是男妓啊,蒙您不嫌,蒙您错爱是我三生有幸,可我到底是个腌渍低贱的玩物啊。”
郑启喘着气,在这盛怒的关头居然发现了一件事情,他和芝红认识两个月余,两人数次肌肤之亲亲密无间,可芝红一直对他用着敬称。不是将军,就是您,从不说一个你字。
芝红宁可死,也不想在心爱的人面前点清自己的身份。但他不能不说,还要说得坚定,若不是声音里一点点的慌乱和凄苦,大概没人能看出他在揭自己的伤疤。
“您可还记得,我是个男子,世人不会容忍男子相爱,就算是您,若是在西山看见两位将士痴缠,您会不觉得恶心厌弃吗?”
郑启已经气得一胸腔的火,他一甩袖子整桌的碗碟混着饭菜洒了一地,一片狼藉。他还嫌不够,抄起一个汤罐就砸向芝红。
那罐子郑启用了十成力,擦着芝红的左脸,在地上炸出一个水花,碎片纷飞弹到芝红身上,可他生生受着,一声不吭。
沉默着,他抬起头看郑启,眼里已经满是眼泪。
那眼泪打着转,却不掉下来。郑启突然地平静下来,他蹲下`身子,一脸平静冷漠,却狠戾“你不要后悔!”他两根手指虚虚地捏着芝红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可笑。”
话语冰冷,说完转身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冬雨将至,夜晚的风刮得很大,严进坐在水榭一角,安静地看着郑启发疯。
本来吧,严进难得今晚不出去寻欢,他不喜欢这种阴沉的天气,就窝在屋子里画兰。近来他不知道怎的,工笔越来越精细了。正陶醉在自己的小兰花小蝴蝶里,就看到郑启红着一双眼睛,冲进了他的书房。
郑启发冠都凌乱了,外头的罩衫敞开着,一双眼瞪得火红,像有烈焰在烧。严进知道他这几天泡进温柔乡里,看到他这幅落拓样子也能大概猜得出些什么。
他被郑启一路拖着,就拖进了水榭。边上的常随看得眼都直了,见过发疯的严进,没见过发疯的郑启啊!严进朝他招招手,吩咐了几句,那小孩就急急地退下来。
没一会十几个小厮抬着几十坛酒鱼贯而入,郑启一点不客气,撕开泥封就灌,也不看著就任那烈酒倒了一身。
“芝红拒绝了我”
“他都是骗我的”
“他对我那些好,都是假的”
“他说对谁都能这样”
郑启说得委屈,好像整个人都被撕裂成碎片。他衣衫已经敞开,任着酒倒了一身,浑身都是酒香。第一次对别人付出的真心原来是个笑话,他的自尊和都被自己心爱的人微笑着撕碎了。他咆哮着,发疯了将一坛坛酒抱起来往自己身上倒,又狠狠地甩出去,砸在地上,瓷片纷飞。
严进缩在一角,懒懒得靠在朱红色的围栏上,远远一瞥今晚云层厚,阴沉沉的把月亮都盖住了。伴着身后郑启发出野狗疯马一样的响声,他品了一口酒,嘴唇抿着,咂了咂嘴“你摔的这些是我在吴徽拿千两黄金换的二十年的女儿红,你别急着摔,先喝一口,美妙得很。”
郑启不管他,他的怒气渐渐消散,整个人却越发的憔悴,那眼睛氤氲起一层水汽,版这一身的狼狈,像丧家犬一样的可怜。
严进突然站了起来,他穿着棉履,踩在碎瓷上微微有些刺痛,但还是一步步朝郑启走过来“我现在找你要你放在书柜顶层的虎符,你会给吗”虎符一半收在皇帝手上,一半收在镇国大将军老郑将军手上,半块虎符就能号令十万黑麒军,那是大周的护卫正统的命脉。
郑启被他说得一愣“虎符在我爹那里,不在我这”
严进噗嗤一下“你跟我装,你从小到大藏东西就放那个地方。那现在要是芝红找你要黑麒的虎符,你会给吗”
郑启搞不懂严进的意图,并不出声。他心中郁气一松,就着碎瓷片就瘫坐在地上。
“你不会给,对吧”严进慢慢地朝郑启走过去,轻轻的把他手上的酒坛子卸下来。
“一个道理,你跟人家要真心,他也不会轻易给你”
严进仰头喝了一口,把半坛酒远远一抛,咕咚一声掉进湖里“你那个小点心,哦不对,你那个芝红,我派人查过,他在南街呆了十五年。”
“他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他们那里能拿得出手的人,所以你说,这十五年里说过喜欢他,爱他,要给他赎身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他们那样的人,生死就跟草芥一样,宁安杨家的那个二世祖他就喜欢玩这样的少年,每个月都要玩死一两个。有一次他们喝酒我去了,他叫出来十几个小男孩,跪下来就给人含,我一看吓一跳,他们的牙全拔了就剩下粉粉的牙肉。恶心得我,杨二还一脸迷醉说这样的最是舒爽。他们那些龌龊事情,你知道多少?”
“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就只剩下一颗心了,那点叫做心的可怜东西,跟你的虎符一样重要,一样要命。他们做妓的,都像宝贝一样守着,藏着,你张嘴就管他要真心,让人家怎么给你?要是每一个给他赎身的人他都给你一点,估计就活不到遇见你的这天了。”
严进走过去,按着郑启的头,让他的目光跟自己对视“郑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委屈,把心肝都掏出来,却被人扔在地上。你是不是把他当做和你对等的人,要求自己的心意也得到一样的回报?所以他一回绝你,你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严进能猜到的病症大概就是这样,他这个朋友,还是这么一如既往的善良。“”
郑启,你忘了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个男娼,卖笑卖肉的娼妓,连妓`女都不如的那种人。你知道他今年多大喜好什么吗,知不知道他的身世背景,年纪几许,什么遭遇吗?
“郑启,你说你爱他,可你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你知道多少。你自己想,你的爱可称得上爱?”
“小启,别忘了,你还是郑家的儿子,黑麒的少将。”
第十六章
芝红在地上坐了一夜,入冬地板已经冷得像寒冰,混着湿气,令人不堪忍受。可他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着,一语不发。
第二天郑启的手下把他请出了这屋子,坐上了马车,送回了幽兰馆。
从那天早晨开始下起绵绵不绝的冬雨,芝红开始没日没夜地昏睡。
在第三天的半夜,芝红突然的醒来了。
坐起身子,双手捂上脸,触上一手的泪,他才发现,在睡梦中他哭了。
这双眼竟然还能流出眼泪,他呆傻着,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理智告诉自己他没有错,可身体却诚实地哭泣,随着声音而抽动,释放着积压的苦闷。原来这身体已经盖不住浓厚的悲伤,无意识地哭出来了吗?
他已经低到尘土中去,在身份地位的沟壑前低下了头颅。也许泥土都比他干净清白,不曾被人蹂躏,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间,泥土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心意和向往。
但他不能,他的生命也许在八岁那年就应该终止了,终止了就不会有后来的灾难,也不会遇上郑启,不会遇上爱情,不会撕心裂肺,不会举步维艰。
他肆意地哭着,仿似一生压抑的苦楚终于找到一个出口,都透在着眼泪里,压都压不住一个妓馆里卖笑的粉头小倌,怎么可能真心地爱着一个富贵人家呢?说出来,谁会相信这样荒诞的故事。
可此刻的芝红不想管了,在这没有旁人的黑暗中,撕心裂肺哭着,他想着,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爱他,不可以想他,不可以为他流眼泪。嘲笑就嘲笑吧,冷眼就冷眼吧,他的眼睛酸了,涩了,因为过度的哭泣而刺痛。坐着也难受,睡下也难受,眼泪和哭泣像控制不住一样地停不下来,他心上痛着,悲苦蔓延到全身,带起一阵阵颤抖。胃部绞痛着。剧烈的不适让他紧紧地抓着床被,五指紧紧抠着棉被,指甲用力到几乎翻折。
眼泪流干会带走悲伤吗?不会。眼泪怎么会流干呢,悲伤怎么会停止呢,即使这眼睛哭干了,哭瞎了,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不是吗?
天刚升起鱼肚白的时候,也许是哭得脱力,芝红最后昏了过去,双手松开被子的时候,锦缎做成的被套上留下了几道裂痕。
他只在睡梦中流连了一会儿,久违地梦到了自己的父母,不是逃难逃灾的慌乱场景,而是在那小村落里,家里的篱笆墙边,靠坐在母亲的怀里,和父亲对着诗词。
他很久没有这样安宁的梦境,他开心地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满心的欢喜。
在太阳刚升起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睛。
芝红的心在这一刻特别的安静,平静没有波澜,舒服地呼吸着。他开始起身用发带束起头发,在清水中洗清多日的污垢,他又变成了那个清清爽爽的芝红。
然后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不着一缕,对着镜子欣赏起自己的身体。在好几年前,他其实很厌恶自己,厌恶到不愿意照镜子,不愿意看见自己的身体。后来这个毛病好了之后,也很少这么仔细地端详自己。但是今天在晨光的笼罩下,他努力地看着镜子,看着这个他许久无法面对的身体。
首先是清瘦的,不像日日劳作的人那般结实,他看起来刚刚好,浑身没有多余的赘肉。然后是白`皙的,像宣纸一样的颜色。挺拔清俊,早晨的性`器半勃`起着,隐约显现好看的形状。整个人像新生的竹子站在阳光里。这是美吗,芝红想,原来他是这样的面容,这样的身姿。
他光裸着,在衣橱里找出那件他最喜欢的水蓝色长衫。这是芝红最喜欢的衣服。他买了几年,却没怎么穿过。那缎子像水一样光滑,衣服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在袖口处绣了一圈白梅,下摆藏着有许多褶子,如果转一圈,就像流水一样的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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