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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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洛懿在一旁斜靠着颠石子。
“赵大侠,久仰大名,咱们这可算握手言和了?”蔡荣自觉脖子上的脑袋稳固得很,与赵洛懿搭话。
赵洛懿在眼前瞄了一下石子。
蔡荣又道:“不如结拜成兄弟,为朝廷效力如何……”
话音未落,蔡荣又被点了穴。
“你带着他。”赵洛懿看了一眼方大。
方大粗喘着气,茫茫然地叹了一声:“我不想活了。”
赵洛懿哦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把刀。
“算了,还是活吧。”方大看他来真的,没来由一阵心慌,赶紧扶着蔡荣跟上逃难大部队。
☆、一四二
冗长的暗道,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难言的潮湿气味。
“当心,石子割手。”赵洛懿跟在李蒙后面,低沉的声音提醒道。
一路上众人都是无话,谁也不知道爬出去之后是什么光景,隐约有股沉重的意味蔓延。
“到啦!”打头的人一声惊喜大叫。
“不要着急,上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人。”许老三下令。
一段格外漫长的沉默之后,所有人都听见那人回话:“没事了!外面没人!大家快上来!”
李蒙回头看了一眼赵洛懿,在黑暗里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先爬出洞外的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休息,个个喘着粗气,又累又饿,这时已经是半夜,天已全黑了。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蔡将军。”许老三走来,蔡荣气哼哼地不想说话,看了一眼赵洛懿的方向。
许老三赔笑走到赵洛懿面前,长身一揖:“请赵兄为蔡将军解开穴道。”
赵洛懿看了眼李蒙。
李蒙简直哭笑不得,点点头。
只见赵洛懿高大的身形笼罩住蔡荣。
那一瞬间蔡荣有一种被人扼住咽喉的压抑感,旋即赵洛懿蹲下来,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却带着不属于他见过的武官,武官们多少带着点收敛,而眼前的人,浑身带着森森寒意,那是杀气。
当赵洛懿的手指点到他的身上,蔡荣身体松弛下来的瞬间,察觉到背上俱是冷汗。
“蔡将军。”许老三恭敬道。
蔡荣起身,本想拍干净身上,但一身湿哒哒的不知道淋了什么,此刻还没干透,拍得一手粘黏的泥灰。顿时不悦地拧眉,粗声粗气道:“说!”
“我想清楚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占着也没有用。”
蔡荣眉头舒开,这一天遇到的都是什么倒霉事,回去要上相国寺烧他三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想清楚就要有行动。”
“是,不过东西不在这里。”许老三说,“蔡将军要是信得过,说一个日子,我派人送去您的府邸。”
蔡荣将信将疑,腮上粗糙的皮肤禁不住抖动起来,“说得轻巧,要是你跑了怎么办?”
“我还带着这些弟兄,能跑到哪里去?”许老三看上去真的想明白了,眼神澈亮,那股浑浑噩噩的样已完全从他脸上消失。
如果还在撒谎,那此人真可谓演技高明。李蒙暗暗地想。
忽然许老三转过来看赵洛懿,看完看李蒙。
李蒙脖子一缩,咳嗽两声,拱手道:“三叔有何吩咐?”
“十数年前,许老三做了一件错事,延祸至今,本只是我一个人的过错。退隐山林之后,兄弟们也都娶妻生子,如今拖家带口,想求一个安稳的所在。”
李蒙看势头不对,忙上去相扶,不让许老三下跪。他就知道这许老三为了脱身,早就没有什么膝下黄金一说,先给方大跪了,现在连自己这个小辈也肯跪,无非是知道,赵洛懿听李蒙的。
“三叔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没钱没地方住,天大地大,却没有容身之处。里头滋味,没谁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方大累得浑身酸痛,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望漆黑苍穹,容色沧桑难言,“有如丧家之犬,孤魂野鬼,游荡在冷冰冰这人世间。”他声调陡变,尖锐的一声长叹。
荒草丛生的四野之中,仿佛真有鱼虫兽鸟发出应和之声。
凌厉寒风如同一把毫不容情的篦子,篦清参天大树的英冠,篦清每一根生长在罅隙之中的野草。
许老三不理会方大说话,向后退了一步,不顾李蒙的意思,还是给他直突突跪下。
“三叔……”
“我许三这辈子没做几件好事,看在小女救了你一命,你也叫我一声三叔的份上。想请你向楼主讨一份恩德。”
李蒙知道他意思,不过这个山芋太烫手,他不大想接。许三妹救了他一命,他也为了许三妹差点搭上一条命,事实上这一命的恩情已经还尽了。许三十数年前能在朝中搭上线,把那么大一件案子压下去,自然也不是什么单纯角色。如今重提旧事,俱是片面之词。李蒙心底里确实谈不上对他有什么非救不可的想法。
“师父,你看……”李蒙转过头去看赵洛懿。
赵洛懿此时拔出烟枪来,闲闲捻一撮烟丝,摁进烟斗里。
“不行。”赵洛懿接着烟嘴吧嗒吸了一口,白色烟气弥散在冷冷的夜风里,“朝廷一直盯着十方楼,收了你们,等于肃临阁要收了我们。许三,你这个人,薄情狡诈,不算好汉。”
许老三面色倏然铁青,转而发白,低头讷讷道:“是。”他猛地抬头,“我的错,我一个人担,这些老小,都是跟着我才……”
“三哥!不必求他!天下之大未必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找一处山林,我们一样可以重建千元村,我们有手有脚,只要大家在一块儿!就不怕没地方活下去!”一个汉子叫道。
“住嘴!”许老三面色阴晴不定。
千元村十数年的宁静究竟怎么回事,只有许老三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在里面打点,托了多少关系。别的李蒙不敢说,当地的知府一定是打点过的,而要打点一个支付衙门,得从下到上打点,门房都得塞十两不止。
千元村众人生活得也不算富裕,想必这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当年那些金子,花在打通关节上的必然不少。大秦如今官制,知府以下地方官连任最多不过三年,欺上瞒下的勾当越往下办起来越娴熟,真要败露,推说一句才到任不知道便是。
“我会把东西交出来,蔡将军。”许老三膝行至蔡荣面前。
蔡荣厌恶地转过脸去,听见一声“蔡兄”,顿时浑身一凛,不待许老三把话说完,当胸就是一脚。
这一下村民中有人提刀就要上来。
“我看你们谁敢动!”蔡荣怒喝道,一整日积攒的怒气随之发泄出来,“许三,这些年我蔡荣可亏待过你?要不是给我的面子,你能活到现在?你跟我说的什么?你不知情?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从北狄王的断魂刀下捡回一条命!”
蔡荣气得来来回回走动,冷笑了一声:“谁他妈能想到是你骗了我,许三,你是好本事。”蔡荣抖着手指,直指李蒙,“他也欠了你一条命?王八羔子,老子欠你那条命早八百年就还清了,你手底下六十个人……”
“六十六。”许老三低声道。
“对,六十六个,都是老子救回来的。”蔡荣猛然一掉头,看向方大,睨起了眼,“还有你!”他急促喘息着,额上青筋暴突,“还有你,你那三个!他娘的,你们欠老子的命,怎么不还?就要半本书,要半本书都不给,半本书都不给我,我他妈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是你们的老子!啊?你就找人来对付我?”
“蔡兄,许三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伙被活活烧死……”
“我他娘的不能吓唬吓唬人吗!”蔡荣气得直跳,“我他妈点火了吗!”
“……”那时候蔡荣是确实要下令点火,火油也不是假的,不过李蒙想了想还是不掺和,李蒙肩头搭上一只手,他回头看了眼赵洛懿,赵洛懿烟吸完了,深沉的目光注视着他,李蒙朝他怀里靠了靠,握住他的手。
“饿了吗?”赵洛懿凑在他耳朵旁问。
“有一点。”李蒙答道,嘴里就被喂了一块东西,香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开,是松子糖。李蒙边吃糖,边四下看,找到一块刚好能坐的石头,让赵洛懿排排坐着。
“蔡兄!”许老三重重一声。
蔡荣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深吸两口气,稍微定了定神,摊出手去:“东西还来,不说什么了,你们都给我滚蛋。”
“确实不在此处……”许老三话音未落又被狠踹了一脚。
这时从旁跑出个紫裙子的女人,扶起许老三,是骧贤的娘,她脸色发红,似乎有些生气。比划了一会儿手势。
蔡荣无礼地摆手,怒道:“看不懂!”
女人低下头,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蔡荣挥到半空的手被她一把拉住,执拗地非要他看,蔡荣极其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脑子几乎要炸了,大呼:“老子硬是遇得到哦!”
“……”李蒙看见了一枚赵洛懿的同款定情玉佩,从自己怀中扯出那条红绳,果然是同款,顿时才放在嘴里的松子糖滚进咽喉,呛得他咳得停不下来。
待缓和下来,李蒙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洛懿:“你爹身体很强健嘛。”
“……”赵洛懿自己也很无语。
哑巴女人看蔡荣认出东西了,一把夺过玉佩,仔细收起,才去把许老三扶起来。
蔡荣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
“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当今圣上喜怒无常,再怎么样也是骨肉相连,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将军的战功赫赫都抹了,还真不好说。不过有一件事肯定,便是薛太后想必乐见其成,薛家的子侄,还排着队等着进中安城享福呢。”李蒙这时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三叔,你们可以到十方楼暂住,不过把那半卷书奉还给蔡将军之后,就要离开。”李蒙转而去看蔡荣,蔡荣眼神狠厉,李蒙也不是傻的,他知道他转的什么念头。反正天子不知道自己还有流落在外的一个弟弟,直接把这女人和骧贤一并杀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蔡将军,我师父还在呢。”李蒙笑道。
蔡荣僵硬的脸笑了起来:“许三,这次你可不许再骗人了。”
“自然,自然。”
“放心,我们会把这六十多个人安排在十方楼瑞州分部,托给楼里人好好照料。”
蔡荣嘴角动了动。
“说实话你们抢来抢去那破玩意儿,对我们没什么用,而且只有一半,拿来干啥,上厕所么?”李蒙揶揄道。
“那就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待在这里等着生儿子不成?”李蒙说完,把自己人都招呼过来。托勒牵着骧贤,在哑巴女人面前,骧贤死活不让他握着,没想到小子算有力气,挣脱以后,整个人躲到李蒙后面去了。
曲临寒则逼着蔡荣,以免被认出来。
就在这时候,被风吹得簌簌作声的草丛里渐次点起了火把,光点从一而百。
“蔡将军!”许老三顿时慌了。
村民簇在一起,纷纷亮出兵器,但不成章法。
不远处渐渐显出一匹高头大马的影子,枣骝马上坐着一名将领,一身沉重黑甲,手提一杆红缨长|枪。
刀刃旋转,寒冷白光之中,弓箭从火把阵中架起,直接瞄向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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