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不要。”这满大街都是客栈,为什么他非得和晏维清挤一个房间?
但晏维清显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不好意思,我俩路上闹了点别扭。”他朝掌柜一笑,态度十成十真诚。然后他又转向赤霄,用一种不大不小、正好让他们俩和掌柜都听见的声音说:“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别给外人看笑话,嗯?”
赤霄霎时目瞪口呆,因为他已经被晏维清的不要脸震惊了——
谁跟你闹别扭啊,明明是你在我已经明确拒绝多次的情况下依旧死缠烂打好不好?
还装低声下气,这是故意想让人以为我在耍性子吧?
最后?外人?有谁和你是内人吗?
然而,晏大侠从面容到语言一向被公认很有说服力,这从客栈掌柜毫不犹豫地拍了板可以看出来。“来人,领两位客官去天字一号房!”
赤霄木着脸,转身就想出门。晏维清没拦,只是在对方经过自己身侧的时候用内力送过去一线声音:“如果你想让全巫山的人都知道我们俩的事,我奉陪。”
……擦,剑神做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赤霄站住了。换做是平时,他可以任由晏维清去做,反正名声于他无所谓;然而,如果他还想在进入白山地界前不被叛徒发现,就不能传任何消息出去。
“算你狠!”他折身上楼,扔下了三个确实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眼见计谋成功,晏维清勾唇一笑,但转瞬即逝。他很明白,能逼赤霄做出让步的东西不是他,不是他们的关系,甚至也不是赤霄自己,而是赤霄看重的东西——教众生死,白山存亡!
“什么时候,我才不需要用别的原因威胁你?”他幽幽一叹,声音极低。
出了这样的事,房中气氛可想而知——简直能凝固成冰。吃晚饭时,两人对面而坐,无话可说。再然后,晏维清洗澡的时候,赤霄就盘腿坐在床沿,闭目练功;等轮到他,也是速战速决了事。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房里有屏风把木桶和床隔开。可见着烛光把赤霄的身影投射在绢纱上,晏维清不自觉回忆起对方白皙得过分的脊背曾毫无间隙地落得他满怀,一瞬间心浮气躁。
赤霄披着中衣出来,长发微微湿润。晏维清的那一个呼吸不稳,他听见了。这对习武者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当晏维清是个公认心性坚忍的人时。他有心想问,但看对方紧闭的眼睑,还是把话头咽了回去。
两人分坐床头床尾练功,空气粘滞得几近窒息。最后,赤霄实在顶不住这种古怪的气氛,起身穿衣。
晏维清随之睁开眼睛。“这么晚了,你要出去?”他微微皱眉。
赤霄动作顿了顿。“我看我还是再找个客栈比较好。”
晏维清瞬时就明白了。“和你没关系,”他沉声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赤霄不说话,只沉默地盯着那双星眸。他们俩都是武林中公认不世出的奇才,又双双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天分自然都很高,心性自然也都坚韧。然而,如果一定要比的话,他的天分比晏维清高些,而晏维清的心性则比他坚定。
如果晏维清是因为看见他出浴而呼吸不稳,那说明了什么?
一,晏维清确实是认真的;二,他的存在对晏维清来说是一种妨害。
认不认真另外说,至少赤霄无意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妨害。而面前这人的……更不行!
见对方沉默不语,晏维清就知道自己的解释还没到位。“我第一次有那样的感觉,”他笑,“习惯就好。”
“什么叫习惯就好?”赤霄难得皱眉。这人在说什么啊?“你在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万一走火入魔,那后果……
这语气简直可以说是严厉了,然而晏维清眼睛却亮了起来。“你在意?”
“我怎么不在意?”赤霄接下去道,但下一句话就让晏维清眼里的光重新灭了下去,“若你出了什么事,当世还有谁够资格成为我的对手?”
“……只是对手而已?”晏维清轻声道,紧紧盯着他。
赤霄觉得,这时候他该点头,而且是很用力的那种。但不知怎么的,脖颈僵硬无比,就是不愿意动。所幸,他的嘴巴还听他大脑的指挥:“不然你觉得呢?”
晏维清依旧紧紧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忽而爽朗一笑。“我也觉得是这样。”他拍了拍床沿,又道:“天色不早,你先睡吧。”
这回轮到赤霄盯他:“……你要出去?”
“我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晏维清温和地回答。
“你是该冷静冷静。”赤霄嘴上赞同,但心底里的隐忧并没有消失。
很快,晏维清就立在了临江的高楼顶上。天上明月半圆,面前大河奔流,远处一二风灯隐约浮沉,他纷杂的思绪也飘散在江风的起落里。
练功时心生杂念,气息自然不稳。赤霄的担心有道理,那很可能是个走火入魔的前兆。就算赤霄还没把之前的事情想起来,就以平素个性,也绝不会支持他的想法。因为赤霄会认为,如果他走火入魔,那自己纵容它发生也是一种错误。
这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推理,但若反推到赤霄身上,就是了——
他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赤霄会走火入魔。毕竟天分基础都摆在那里,走歪其实不那么容易。然而,假使对方的原因和他一样,那他所迷惑的一切都突然有了合理解释。
赤霄只针对他一个人刻意保持距离,是因为不想让他发现那种感情;赤霄不告诉他是怕影响他,杜绝他重蹈自己走火入魔的覆辙可能;赤霄在华山决战后说给他报仇的公平机会,其实是在暗示自己更愿意死在他剑下……
晏维清收紧双拳,指节泛白,青筋暴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25章
第二天早晨,赤霄醒过来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大对。
边上床铺凉飕飕,他也没听见声响,所以晏维清肯定一夜未归……这是终于发现他自己在做蠢事、现在放弃了吗?
赤霄起身,无视自己心里的某种空落落。他还有九春时的记忆,所以他坚决认为那种空落落是九春遗留下来的习惯性依赖,而这种软弱需要彻底抛弃。
可不一会儿,这情况就在小二敲门时被打破了。“客官,”他隔着门板说,“这是您要的热水,吃食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赤霄打开房门,对着一盆热水和边上搁着的毛巾,有点发懵。送水还挺正常的,可加上那句“您要的”……店小二搞错了?
事实证明,搞错的是他自己。因为早餐食盒确实跟着到了,却是被晏维清亲自提进门的。“我就知道你这时候醒,”他温和道,颊边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洗好了就来吃饭吧。”
——我勒个去啊!
刚听一句话,赤霄的鸡皮疙瘩就掉了满地。晏维清这是又转性了?温柔得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晏维清,你今天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不能说没有警惕。要不是大家都知道晏维清不是那样的人,他真会以为今天上演的是“如何温柔地杀死你”的戏码。
“没怎么回事,”晏维清一边回答,一边往桌上摆盘子,“吃个早饭,别想太多。”
赤霄狐疑地盯了对方一眼。我也不想想太多,但你从言辞到举动都很古怪好吗!
晏维清对这种怀疑视若无睹。“我照着你以前喜欢的口味买了点,”他说,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变。”
不好意思……赤霄再一次被他从没在剑神身上发现的特质雷得外焦里嫩。这真的是晏维清?真的是剑神?别是哪里来的冒牌货吧?
“你不用那么看,”晏维清发现赤霄根本没往食物上分眼神的意思,只得无奈承认,“是我没错。”
赤霄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拉扯晏维清的鬓角。然而,没有化妆,没有易容,只有剑神疼得有点变形的脸。
“差不多就可以了吧,赤霄!”饶是晏维清这样的好脾气,都忍不住出声抱怨。
被戳穿意图的赤霄面无表情。“你今天肯定吃错药了。”下了这个结论,他就想缩回手。然而,没能成功——
晏维清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加重语气:“没有的事。”
肌肤相贴,对方的体温从掌心透进他手背,竟然异常熟悉,连薄茧位置都无一例外……赤霄真不愿意回想这种熟悉的来源。“放开。”见对方没动弹的意思,他冰着脸加上一句:“别逼我动手。”
晏维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好吧,”他干脆地松开五指,“我可以放,但你要吃饭。”
左手刚刚重获自由,赤霄就听到这句话,不由更加无语。晏维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哄小孩吗?还是真当他在耍性子?
所幸,晏维清并没再说什么赤霄认为奇怪的话,除了在他用饭时一直用堪称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以外。
不过这事儿显然还没完。见盘子差不多见底之后,晏维清立刻起了新的话头:“我已经雇了船去万州,到码头就能出发。”
虽然赤霄预定的行程确实是沿长江溯流而上,但在硬顶好一阵眼波攻势后,他特别不想遂晏维清的意。“我向南走陆路。”
晏维清毫不意外,见招拆招:“我也雇了车夫。”
赤霄又想瞪眼,但是,当晏维清回过来的目光在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下,只显得他在无理取闹……呃,好像确实有点。
想到这里,赤霄冷静下来。他终于发现,晏维清特别容易把他气昏头。“老实说吧,晏维清,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略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别绕弯子,我没工夫陪你玩。”
“不,”晏维清回答,从表情到语气都绝对诚恳,“我是认真的。”
被那种专注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赤霄忽而感觉头皮一麻。“认真的什么?”
晏维清正襟危坐,显得他确实正经严肃。“上次是我不对,”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应该没经过你同意就吻你。”
赤霄感觉头皮更麻了。这事儿你就不能不提吗!你就不能当它没发生过吗!“反正我揍回来了。”他不客气道。
然而晏维清竟赞同地点头。“你做得对,是我逼你太紧。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
赤霄隐约觉得,对方似乎得出了一个很不得了的推论。“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应该慢慢来,潜移默化,循序渐进!”晏维清道,一边说,一边继续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赤霄差点没被这结论吓得滑到地上。慢慢来?潜移默化?循序渐进?所以今天的热水和早饭就是这么来的?剑神打算用温柔攻势来化解他的心防?
“别,”他赶忙拒绝,感觉自己快要冒冷汗,“这我消受不起。”
“……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晏维清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眼睑微垂,竟显出了十分的委屈。
赤霄这下真是满心冷汗了。打死他也不信晏维清这么容易受到打击,这显然只是演技;但问题在于,和他飙演技是没前途的!
“你哪里都做得很好,就是找错了人!”他把心一横,干脆地指明。
有在我身上浪费功夫的时间,你早就能拿下十个八个漂亮姑娘了!快醒醒啊晏大侠,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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