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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朋友 作者: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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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怅然若失

    我只道是碰巧相逢,当下还了礼。看我那朋友时,只见他脸放异光,定在原地。虽然强自镇定,说道:“沈公子,你好。”但我看得明白,他是在是从心里欢喜了出来。那是我才如梦初醒:他之所以要来咸阳,决不是因为要看甚么美貌侠女,比武打擂,而是只想见这位长安的沈公子一面!
    他问那男人:“沈公子家事已妥了麽?此来为何?”那少年抢着说:“早已办妥了。这次我爹来,自然是要去那擂台上大显身手,给我找个娘。”我朋友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说来也真好笑,小孩儿要个娘,有甚么不对?难不成你想做他的娘么?
    那男人笑着说:“柳儿,别闹。”眼睛却有意无意瞟着我朋友。唉,这男人精得跟鬼似的,我朋友这点心思,焉能瞒得过他?
    吃过晚饭,我们便一起赶去看热闹。在咸阳城外的三丈擂台下,他们两个人絮絮叨叨,也不知说了几千几万句话。我瞧那董杏儿出场,他们也没注意她是美是丑。
    (丁贫笑道:“难道你便注意了?”)
    比来比去,还没比出结果,大家都要不耐烦了。正在这时,林暗马嘶,人声嘈杂,几百支蓝莹莹的箭头对准了我们。场面杀气腾腾,胆小的早已吓得哭了出来。我们正骇异时,几人分开箭丛,拍马进来。原来黑风寨的大寨主雷射天看中了董杏儿,这次下山,是踢场子抢人来着。
    江湖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地儿,这不是给武林同道没脸吗?全场千余人都气愤得很。论打,黑风寨那些喽啰远不是我们对手。可他们箭头上淬了毒,只要擦破皮,就有性命之虞。一时之间大家都不敢妄动,眼看董杏儿就要给他们抢去了。她厉声叫道:“姓雷的,你早点杀了姑娘是正经!要姑娘从了你,那是万万不能!”雷射天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当时我同我朋友站在一起,那男人在我们身后。唉,其实是我朋友用身子挡着他!忽听见他细细地说:“抢人!”这两个字含意模糊,可我们立刻懂了,刹那之间,我二人一左一右晃入敌阵,一手提了一个头目出来……
    (天心弃道:“老爷子,你武功好得很哪。”)
    武功好,又有甚么用?雷射天见兄弟被擒,也不惊慌,只说:“比武艺,是你们强。论人手,是我们强。双方各有所长,不如公平比一场。”
    比就比吧。我们问:“比什么?”雷射天说:“比射箭!”张弓取箭,手一松,四支箭一起飞出,把那面招亲的旗子绳索射断,径直钉在后面的屋檐上。就着月光,只见那旗子四个角上,都只留下短短的箭尾。他名叫“射天”,箭术自是了得。
    这一箭射出来,全场登时一片沉寂。我跟我朋友虽然也曾练过弓矢,但要像他这样同发四箭,分毫不差,那是万万办不到的。雷射天笑道:“如何?哪位英雄出来让雷某领教领教?”他虽然说领教,口气可倨傲得很!
    我正要开口请他换个题目,却听见那男人冷冷一笑,说道:“我跟你比了。”他从儿子手里取过弓箭,骑马款款越众而出,停在阵前。
    雷射天见是个贵公子,颇为不屑。一名喽啰鼓噪道:“娇滴滴的爷儿们,你还是早点回去瞧瞧老婆偷汉子罢!”一语未毕,那男人看也不看他,反手一箭,把他的髻射散了。
    雷射天看了这一箭,才收起嘲笑之色,问道:“怎么比?”那男人说:“鞍辔背卧,擒弓分弩,悉听尊便。”雷射天听了这话,拱手道:“不敢!阁下是个真人,请划下道道来。”
    那男人指了指四位头目,说:“你们四人。”又一指场中,说:“我们老、壮、妇、孺四份儿,都算作彩头。咱们比五场,赢的把人带走。最后一场,我用这四位朋友,换董姑娘。”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这男人如此约定,等于将主动都卖给了敌人。五场之中,只要输了一场,不但董杏儿救不回,还要赔上许多性命。
    雷射天紧紧盯着他,问道:“阁下真有如此把握?”那男人淡淡道:“也不能说全有。说不得,只好试一试。”突然扬声道:“雷寨主,在下斗胆先下一场。”一侧身,翻过弓来,姿势跟雷射天一模一样,也是四箭齐发。四支箭到了屋檐上,贴着瓦直飞,把那面旗子活活地起了出来,钉在地下。火光之下,人人瞧得明白,雷射天先前那四支箭都已断得整整齐齐。这一场,自然是姓雷的输了。
    大家一见之下,不禁大声叫好。我们也万万想不到一位富贵人家的公子箭术竟然精湛如斯,也是又惊又喜。
    雷射天向来以箭术精绝自矜,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一夹马肚,迎了上去。甚么射铜钱,射珠眼,又甚么凤凰旋窝,麻雀做窝,马上马下,长弓短箭,换了一遭又一遭。可是技艺不精,换这些滑头有甚么用?只见那男人神闲意定,箭箭精准,片刻之间,姓雷的四场全输了。
    最后一场,关乎他最喜欢的女人,雷射天自然志在必得。他眉头一皱,叫喽啰们抬了一面铁八卦出来,咬破中指,在八卦中心点了一滴血,说:“这一场,射中红心者多为胜。”说完,叫人将八卦挂上旗杆,换了五支针芒小箭,五箭连发,全部命中红心。一滴血能有多大?他箭头虽小,挤在一起,也已将靶心占满,那男人便无处可以下箭了。这一手虽然接近无赖,也真叫人无可奈何。
    
    第3章 拜师
    
    可是那男人的肚肠,又岂是他这号江湖草莽可以比较?只听那男人笑了一声,说道:“雷寨主箭杆纤细,甚是可爱。只是在下不会爱惜物事,得罪莫怪。”说着,取了五支黑漆重镞、巨大无朋的箭出来。其时人人都屏息看他,场中连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千对眼珠注视下,心神丝毫不乱,弓一张,那箭就如一只鹰隼叼着只雀儿似的,笔直地钉在了雷射天最中心那支小箭的箭尾上。再一箭,又钉在此箭箭尾。接连四发,皆是如此,那五支连在一起的箭已有一丈多长,衬着雷射天的小箭,分外讽刺。姓雷的脸色,已经同猪肝一般了。
    却听那男人笑道:“看来看去,也没有一支射中了红心。”突然立身打马,射出最后一箭。但听擦剌剌一声长响,此箭连破之前五支,稳稳落在红心之中,将其他箭枝全部撞开了。那男人把马一挽,回首傲然道:“可惜只要一支,便也够了。”那姿式真是气派万千。我虽然不喜欢这男人,也不得不说,他这一回身的确风度翩翩。我那朋友,早已看得痴了。
    场上千余人看了这神乎其技的一箭,不禁鸦雀无声。片刻之后,才爆发出地动山摇的喝彩声。
    那箭尾一支翎羽,几乎无从着力,那男人居然能从此处连珠串箭,箭术之高,与雷射天相差何止霄壤?众人欢呼声中,雷射天面如死灰,走到那男人面前,躬身道:“十几年头一次遇到行家,雷某是认栽了。请阁下留下万儿来,以后也好有个记认。”那男人道:“我又算甚么行家了?”附耳过去,说了几个字。雷射天听了,全身颤抖,叹道:“某输得不冤。”收兵放人,即刻去了。我们问他说了甚么,他只笑不语,随即便请我们去他家作客,我朋友自是欣然应允。
    一路上他对自己箭术之事绝口不提,只问我们二人武功。走了几天,他忽然请我朋友单独出去。我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
    (丁贫道:“你这件事情,做得可不够朋友哪。”)
    我稍微听一听,有甚么要紧?只见他们慢吞吞走了许久,尽说些不相干的话。走到客栈外一株大树下,那男人忽然说:“却常,你我相识虽不逾一月,但我心目中,早已将你看成最亲近的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一听这话,精神大振,心里说:“来了!”我朋友却方寸大乱,咽了几口口水,才问道:“甚么不情之请?”我在短门之后,看见他耳根都已红了。
    那男人却道:“在下区区末技,实不足博方家一笑。却常你武功高强,我想请你做我柳儿的师父。”
    我这才放下心来。我朋友却甚是失望,问道:“就是这件事?”那男人望着他笑,撞他臂道:“你以为是哪件事?”这男人坏得滴水,他明明知道,偏偏就是不说。
    我朋友停了下来,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只说了句:“没甚么。”转身便走了。那男人追上他,说道:“自内子亡故,我除了柳儿之外,再无别的念想。这一世只守着他过,也就罢啦。”这男人说话,可有多么厉害!他半点不提自己的心意,就把我朋友绑了个结结实实。
    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我们全不是是他的对手。第二天,那少年就行了拜师之礼。那男人在旁道:“犬子资质愚钝,若师父嫌了他,还望看在我面上。”我朋友深深看他,说道:“你的儿子,我永永远远不会嫌弃。”这句话的意味,我们三人都心知肚明,只那少年一人在说:“我哪里又愚钝了?爹爹老是笑话我!”唉,年少无知,可有多么好!
    我们在那男人长安的宅院里住了三个多月。说是宅院,其实是一座别庄罢了。院子虽大,一点人气也无。使唤仆婢,也都恭谨得过了份。我瞧着这男人不像巨贾,倒像官宦。我让我朋友同去打探古怪,他却说:“纵然是官宦子弟,也不要紧。”说起来,三个月里,那男人倒有大半时间不在家中。客人在家,主人却跑出去,也真是奇哉怪也。但我朋友已被迷得七荤八素,又哪里肯去想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那少年,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聪明机灵,又肯吃苦,脾气也不似先前的骄横,老蛇儿倒有些喜欢他了。不久,十三省侠义道广发英雄帖,称十一月初八在秭归白水镇外召开武林大会,推选盟主。那少年爱新奇,缠着我们要去。我们怎能不答允?想自己年少之时,江湖上大大小小的热闹,哪一件不想去凑个份?于是一行人离了长安,走走停停,十一月初一才到了秭归地界上。
    
    第4章 水杀
    
    秭归地处鄂北,风景奇丽,观之忘俗。依着我们两个的风月性子,那是说什么也要好好赏玩一番的。无奈那少年催得甚急,只好撇了满川秀色,叫了一艘快船,急匆匆地赶路。谁知欲速反不达,到了第二天半夜里,又出了一件事情。
    当夜我们宿在兵书宝剑峡下,天阴风紧,浪白湍急,一落夜船家就收了船,在滩前歇了。临睡前还说:“今夜怕有一场大风雪!”我们一听,忙备了许多酒果,特特地去等风雪下来。谁知等到二更也不见,只得笑骂几句,各自睡了。
    迷迷糊糊睡了片刻,忽然江上呜呜有声,似是有人在远处吹起了短笛。寒夜如刀,有人吹笛已是咄咄怪事。更奇的是这笛声难听之极,一时尖锐,一时嘶哑,一道凄厉的长音后跟着一连十几个同调的短音,混着江上的风声,端的是人间能得几回闻!
    这笛声响了一刻钟功夫,便渐渐低了下去。正将歇未歇之际,三道笛声同时从我们坐船的西北、西南、正东方响起。这三道笛声可比先前那一道美得多啦,可惜只吹了一会儿,便次第隐去。笛声去后,江面上便留下了数盏五指形状的红灯。
    那红灯原本彼此相隔极远,五指中的光晕各有明灭,片刻后便急速滑动起来,或遥想呼应,或互为扶持,在江面上划出一道道鲜红的水痕。暗夜之中瞧来,真有说不出的诡丽。
    我当时站在船头,把东南西北都瞧得清清楚楚。那些红线看起来扭扭曲曲,全无章法,实则深藏玄机,暗合着一个极厉害的水兵阵法。我心想:“这阵法险恶之极,不知甚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在诸葛武侯的遗书前动此刀兵?”
    一念未毕,水中喀喇喇一阵铁链相撞声传来,些微红光下,只见深不见底的江水中,无数铁索轮番生出,直拉得吱吱作响,向四面八方缠去。铁索皆按阵法而行,方位地点,决无半点差错,宛如活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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