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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朋友 作者: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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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怅然若失

    我实在瞧不下去,拿了那锦罗宝券,下去交给长江帮那人。我问他:“找到那女人了么?”他摇了摇头,挠头道:“此事委实蹊跷。我点派两百帮众围守此地,连苍蝇都没跑出去一只,那女人竟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我和他探讨半天,不得其解,只得罢了。
    第二天一早,我一觉醒来,去催他们起行。进门一看,乖乖不得了,那男人抱着儿子,蜷成一团,我朋友坐在床边,头靠在他身上,想是照料了他一夜。光看这幅画面,便是一家三口好睡未醒的光景,我赶紧掩门退了出去。当天赶路时,我故意向那男人道:“沈公子的风寒之症好得真快哪!”他笑道:“有却常在旁衣不解带地看顾,这病自然好得快些。”呸,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不怕别人肉麻!
    当天我们便赶到白水镇外,几位地方豪富在汨罗江边大设筵席,长棚搭到了三十里外。一万多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情境蔚为壮观。我们选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等好戏开锣。
    酒喝到下午,席上百态杂陈,量浅的已经颓然醉倒。那男人推说头痛,支在桌上眯着。他儿子给他倒水,我朋友扶着他的腰,伺候得好不周到。两湖大侠蓝梦欢出来说话,声音如鸣钟一般,怕也没入了他的耳朵。哼,我看他有那条腰就够了,还要耳朵干什么?
    我听蓝大侠之言,原来十三省白道群雄大举集会,是为了替两省巡抚、爱民如子的大忠臣施清嘉复仇。
    (丁贫突然笑道:“一个月之中,就遇到了两桩替命官报仇的事情。我看你们这时想撇清关系,只怕也来不及了。”)
    
    第7章 暗战
    
    唉,要不怎么说是冤孽呢?蓝梦欢说道,这位施大人为官二十余载,兢兢业业,廉政宽刑,端的是一位旷世难遇的青天,人称“中原一施清”。他的夫人,就是川中太极名家涂象圭涂老爷子的独生爱女。不想这样一位好官,竟因力主废除福建熙平盐田一案,得罪当朝第一权臣长乐侯苏方宜,举家获罪,流放长沙。消息传出,河南、河北百余官员集体上疏,为施大人鸣冤。朝廷无奈,只好免了流放之刑,改许他告老还乡。施大人遂携夫人入川,川人闻之,万人空巷,夹道相迎。孰料那长乐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勾结黑道势力,潜入川中,将涂家上下七十余口并门人弟子,杀得干干净净。幸而蓝梦欢等路经八卦山下,听见动静,过来探听。一见之下,急忙动手,但为时已晚,只救出施大人幺孙施虹川一支独苗。但六岁的孩子,见到死尸成堆,早已吓成痴呆,甚么也不认得了。
    众人听到这人间惨剧,一时之间,千万人竟无半点声息。此时又有福建本地民众痛陈熙平盐田苦役劳民,一家兄弟竟有七个为盐渍溃烂皮肤而死。数人泣告施大人种种宽柔之处,又一人极力描摹涂家灭门惨状。忽然几人抬上一顶软轿,却是那施家小儿,口角抽搐,眼神呆滞,不似活人。
    群雄原就有几分酒意,此刻几经煽动,激愤之极。一时掀桌唾骂者有之,仰天狂啸者有之,提刀便要上京取那女干贼人头者亦有之。蓝梦欢压下众人,朗声道:“施大人尸骨犹寒,涂老爷子尚未瞑目,那苏贼又要设甚么龙舟画屏,填塞官道,到时又是一番男怨女哭,无数森森白骨。我们十三省侠义之士,难道能眼睁睁看此女干佞当道,祸害百姓?”一万多人齐声高呼:“不能,不能!诛杀女干贼,血债血偿!”
    我虽不大理会江湖中事,在此氛围之下,也不禁兴致高昂起来,跟旁人议论了几句。我朋友则问那男人:“沈公子如何看待此事?”
    我二人与他相交已久,从未听到他语涉民生,因而隐隐有些好奇。却听他冷冷一笑,说道:“百姓们一天到晚,总要找些事情做,才不致胡思乱想。要由着他们性子胡来,那天下还不得乱成一团么?我瞧这里的人,多数就是闲出来的。哼,自以为是,愚不可及!”
    这两句话出来,我心里顿时一凉。这男人语气之中,竟无一丝悲天悯人之情。他眼角本来微微下垂,此刻面带不屑,越发显得神气高傲,面相凉薄。唉,我朋友是何等仁厚之人,却遇见这么个煞星,连大是大非也不顾了。就算那男人说雪是黑的,他恐怕也会随声附和。
    大家喊了一阵,就该挑选盟主了。这么多要杀那女干贼的人,总要选个带头的。怎么个选法?有人说了,能割那女干贼首级者,即为盟主。蓝梦欢忙说:“那苏贼身边守卫森严,若大家伙儿复仇心切,打草惊蛇,那便棘手了。还是依照前例,台上设擂,艺高者为之。”哈,这姓蓝的处心积虑,花了这么多金钱心血,岂有让盟主一席旁落之理?我冷眼旁观,看得十分有趣。不过他要是真能手刃女干贼,让他当几天过过干瘾,也无可厚非。
    于是长棚一拆,锣鼓喧天,千万好汉,就在汨罗江边,设下擂来。我们站得远远的观看,那少年好生不满,只是日前才受了训斥,不敢多言,只得把踮起脚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唯恐错漏了一眼。我朋友将他举在肩头,那男人斥道:“怎么猴儿似的?”咳,一边看热闹的乡民人家,也没他们亲热。
    斗到半夜,蓝梦欢“不负众望”,连胜七场,将几位知名侠士都请下了擂台。说到武功,少林、武当这些大门派自然是高得多……
    (丁贫笑推天心弃道:“少林神功,谁与争锋!”)
    但都已被姓蓝的请到宾客席上,摆明不想让他们分一杯羹。再说,他们也不必争这些虚名。其他门派,势力难与蓝家抗衡,何况他们准备充足,场中多插清客,四处游说,渲染情势,教人对他姓蓝的更加钦服。他胜了长江飞鹭兄弟之后,再无人上台挑战。司仪连问两声:“还有哪位朋友上来与蓝大侠切磋?”无人应答。再问一声,蓝梦欢就要坐到他梦寐以求的红缎锦椅上了。
    我们见热闹收场,倒也圆满。谁知此刻那少年居然摇着他爹的手,乞求道:“爹,我想上去跟蓝伯伯过几招。”
    我当时一听,只觉得小孩儿异想天开。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也没听说过自行去斗虎的。那男人靠在我朋友身上,笑吟吟地说:“胡闹!人家一拳一掌,就打得你小骨头根根断裂。这也是好玩的么?”那少年央求道:“他现下是十三省武功第一,我只想试试能在他手底过几招。爹,你允了罢!等他当了盟主,儿子就再没机会与他动手啦。”那男人摇头笑道:“你问我做甚么?问你师父才是正经。我看你哪,一招也过不了。”我朋友见他一笑,连火坑也肯跳了,把那少年一举,道:“你要试,就去试罢!”
    果见那少年纵跃上台,向蓝梦欢一拱手,道:“蓝伯伯,你是英雄好汉,晚辈对你崇拜得紧。此番上台,决不是觊觎盟主宝座,只想单以拳脚,跟您拆上几招,日后也好在人前炫耀。”蓝梦欢见他年纪极弱,根基甚浅,只道是个爱好虚名的少年。其时他心情正好,便笑道:“只比拳脚,有什么趣味?”那少年道:“晚辈毫无内力,您若发功,我一招也过不了。”蓝梦欢大笑道:“小朋友有趣!好,我不动内力便是。你想在伯伯手下过几招?”那少年叫道:“十招!”挥拳便打了过去。这少年悟性极高,把三个多月所学尽情使了出来,蓝梦欢十招之内,竟没能把他拿下。
    被这么个无名小卒缠斗了十几招,姓蓝的老脸可有点儿挂不住啦。只见他向台下使个眼色,他儿子蓝餐月立刻一跃上台,说道:“父亲,我与他年纪相仿,不妨让我二人斗上一斗。”说话间已扑了过去,接了那少年一招。这蓝餐月十三四岁年纪,样子很是凶悍。他爹对盟主之位还有点羞羞答答,他可是百无忌讳,早把自己当成了武林接班人。二人翻翻滚滚过了三十来招,蓝餐月没了耐性,掌中蕴着一道内力,将那少年打落台下。
    那男人见儿子滚落,急忙过去查看。那少年半边脸蛋红肿,含糊叫道:“爹,他用内劲打我。”那男人厉声质问道:“可有此事?”蓝餐月见是个生面孔,索性耍赖道:“我父亲说不用内力,我也没说不用!”
    那男人气极而笑,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翻身上台。人群中顿时“啊”了一声,却是前次设擂招亲的董杏儿。她指着那男人失声道:“你……你是上次救我的沈公子。”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咸阳擂下,无名贵公子一弓一箭,逼退黑风寨千余人马,此事早已沸沸扬扬。一时台上台下,议论纷纷。那男人道:“董姑娘,上次打扰了你的大事,真是对不住了。后来可找了如意郎君没有?”董杏儿忸怩道:“还没呢!”
    蓝梦欢侧耳听人说了片刻,言语马上客气得多了,深施一礼,道:“沈公子箭术如神,一战成名,人所共仰。如今来到台上,是要和在下比较骑马射箭的功夫吗?”那男人半点也不领情,冷冷道:“我不找你,只找你爱动内力的儿子。”蓝餐月在旁愠道:“比武不用内力,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家少爷技逊一筹,须怪不得我。”那男人森然道:“我不怪。”忽然双掌一错,向蓝餐月颈上切去,口中道:“——只要替我儿子讨个公道!”
    
    第8章 嫁衣
    
    他一出手,我们都大吃一惊。相处这么久,我们全不知道他居然会武。再看他招式,擒拿点戳,几乎全在手上,类似小擒拿手一派。蓝梦欢接了几招,讶然道:“琴张狂魔谢空回谢老爷子跟公子怎么称呼?”那男人漠然道:“不认识!”蓝梦欢奇道:“然则这套六指天罗手公子从何处学来?”
    听到六指天罗手的名字,场上几位武学宿儒都颇为惊讶,纷纷交耳道:“此术二十年前就已绝迹江湖,不想有生之年能再次得见。”我对我朋友言道:“这位沈公子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知还藏了多少秘密。”但他一心关注场上动静,一点也没听见。
    那擒拿术名叫“六指”,顾名思义,指法繁复,令人眼花缭乱。那男人虽无内功根基,但身法灵活,经验老到,远非蓝餐月能及。拆了三四十招,他使了个绊儿,结结实实摔了小孩儿一跤。说到手上功夫,比他其实颇有过之。但说到沉稳女干猾,就远远不如。不多久,又被绊了一跤。连摔两次,鼻血也摔了出来,模样好不狼狈。
    蓝梦欢见状,怎会袖手旁观?当下走近二人,笑着说:“谢老爷子跟在下颇有渊源,咱们多亲近亲近。”伸手同时拉住二人,似无差别,其实伸向那男人的手大有玄机。两人一分,他长袖微微一晃,袖底暗劲突发,直击向那男人胸口。
    (丁贫听到“袖劲”二字,眉头微微一皱。)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只见火光之下,那男人从三丈见方的擂台之上,断线风筝般直飞了出去,背心在长棚下一堆剩下的木料上狠狠一撞,栽了下来。他儿子跟董杏儿同时惊叫出声,一前一后向他奔去。
    但别人再快,又焉能比得上我这位自他上台以来、眼光没有离开他半分的朋友?我只觉身边一空,他已经跟条闪电般射了出去。当时我们在四丈开外,他仍是第一个扶起了那男人,颤声问:“沈郁,你怎么样?”那男人摇了摇手,突然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他儿子哭叫道:“爹!”
    蓝梦欢见状,神色懊悔不已,不意此事闹得如此之大,当下也跳下台来,连声道歉。我朋友怒道:“你打也打过了,道歉能当没打过么?”这句话毫无道理,足见他心绪已乱。那男人忙劝道:“却常,我不要紧。他……他武功太高,你不要跟他计较。”这是甚么劝说了?分明是煽风点火。蓝梦欢解释道:“我轻轻一推,不想沈公子……”我朋友怒气勃发,大声打断道:“你是武林高手,轻轻一推,有几个人受得起?他不会武功,难道你不知道?”那男人跟蓝餐月拆了一百招也还有多,怎么是不会武功?但他关心则乱,已经不想讲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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