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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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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怅然若失

 
男人胡乱叫的,我嗓子再好,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我学过音魔媚术,这门功夫虽然厉
 
害,反噬却也不小!我脑子渐渐不清楚啦,小时候的事情,也忘了许多。可是有一件
 
事情,我记得死死的,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
    她挺起胸膛,向地下谢空回的尸体直直看去,嘴边噙着一丝最动人、却最冰冷的
 
笑容:“那就是……为先师报仇!”
    柳云歌目光如水,道:“不知仙子先师名讳?恕柳某老来多健忘,竟想不起何时
 
与人结下这等冤仇。”
    王娇鸾肩头耸动,笑了几声,道:“你当然不记得了!你们一生受人追捧,高高
 
在上,几时尝过痛失至亲的滋味?说来简直是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们与先师从未
 
谋面,先师却因你们而死!哈哈,这等人间奇事,千百年来,可有人听说过?而我…
 
…只盼他活过来瞧我一眼!”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平淡无奇的面容上,竟泛起一起苦涩。那勾人魂魄的媚音,
 
也随之黯淡。
    此刻水边一丝风声也无,人人都盯着她凄然欲泪的脸庞,心中猜想:“他师兄弟
 
二人当年仗剑江湖,谢空回桀骜不驯、快意恩仇,柳云歌却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纵
 
然是大女干大恶之徒,也要苦苦劝诫、详加审问,从不枉杀一人。她师父竟能无声无
 
息死在二人之手,想来定是甚么可怖之极的大魔头了。”
    只见王娇鸾仰起头来,语调森冷如冰,眼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
    “我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女,是师父好心收留了我。他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乐师,
 
对音律的造诣世上无人能及。如今南北教坊尊之为金科玉律的燕乐二十八调,就是出
 
自他老人家之手。他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玉箫轻轻一拂,便将欺侮我娘、
 
杀害我爹的恶人悉数杀死。他还是世上最耐心、最温柔的师父,教我调丝擫管,识谱
 
和歌……我那时还是个小女孩,常常扔下要背诵的律历,偷偷溜到大街上玩。师父总
 
会在天黑之前找到我,一句重话也不说,只牵了我的手回乐坊,给我买桂花糖、松子
 
糖……”
    “我十二岁那年,师父带我南下潇湘,去拜访一位剑中藏曲的前辈。那是我第一
 
次坐船渡江,别提有多新奇了。师父将沿途风物一一指给我看,给我讲娥皇女英的故
 
事,教我唱古老的楚歌。那时正是初夏,洞庭湖上开满了荷花。船家给我们送来许多
 
吃食,有蜜橘、菱角、枇杷,还有他们自酿的米酒。师父趁着酒兴,新谱了几首曲子
 
词,交由我试嗓发声。我坐在船头唱新曲,师父倚在船尾应和,不知有多么快活。”
    “五月十五那天夜里,湖上起了些白雾。船家指着一处说,那就是闻名天下的岳
 
阳楼。我睁大眼睛看去,果然依稀看见一些亭台楼阁的轮廓。当时月亮隐在云里,四
 
周景致都仿佛笼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瞧不分明。可这般欲说还休的姿态,却更有
 
一番说不出的风韵。我迷迷糊糊领悟了什么,在水风里给师父唱了一个歌。师父对我
 
的曲子向来不予置评,可那天却含笑对我说:‘小红,再唱一曲罢!’”
    “我又是忸怩,又是欢喜,深深地低下头去。师父为我校准了音律,我正要一展
 
歌喉。天上的云翳也已经散了,水波柔软得像黑色的缎带,银色的月光轻轻洒在船篷
 
上。”
    她说到这几句话,充满怨毒的双目之中,竟也带上了一些含羞欲说之意。仿佛又
 
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夜,还是师父身边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就在这时,茫茫水雾之中,传来两道缥缈之极的弦管声。隔得远了,连声音发
 
自何方都难以辨明。”
    “船家说:‘那是君山朗吟亭,常有修道之人在上抚琴清歌,望拜求仙。’”
    “师父听了,一笑摇头,道:‘风雅得紧,风雅得紧!可惜用律实在有些粗朴了
 
。琴声狞乱哑涩,自是弦断所致。笛声却轻夭太过,那是甚么缘故?’”
    “我自小随师父习乐律,自也懂得他话中之意。这琴声、笛声异调杂糅,章法全
 
无,与师父他老人家相比,如宫廷乐师与山野村夫一般,全不可同日而语。怕是不知
 
从哪来的乡下琴师,与几个狐朋狗友路过此地,胡乱演奏一通,附庸风雅罢了。”
    众人同时向柳云歌望去,心中均道:“柳师伯绰号灵音妙仙,江湖人士无不以亲
 
耳聆听他雅奏为荣。此人竟敢呼为‘乡下琴师’,好大的口气!”
    只听王娇鸾道:“师父凝神倾听,似在寻求那笛声破损之故。船向君山不断行去
 
,亭中乐声也愈发清晰了。我见师父久立不动,问道:‘师父,那人的笛子有甚么毛
 
病?’”
    “师父却仿佛没听到我说话一般,面容舒展开来,眼中也有了神采,自言自语道
 
:‘这一阙倒好,凌波八律,当真不错!……怎地突然移宫换羽了?好极,加上这三
 
分损益,才总算归于正声。……却如何是这般变法?’”
    “只见他老人家一时闭目聆听,面露舒畅之色,似乎那曲子颇有可取之处。一时
 
却又眉峰深蹙,似见谬误极多,甚觉可惜。”
    “不过须臾,琴声、笛声历经七八变,与原先所奏的曲子已经大相径庭,更似即
 
兴演奏。师父忽睁开双眼,道:‘小红,取我紫玉箫来。’”
    “我心中隐隐担忧,拉住师父衣角,劝道:‘恐是些门外汉歪打正着罢了,师父
 
莫要一般见识。’”
    “师父瞑目摇了摇头,道:‘不,你听这琴声洋洋洒洒,自成一派,乃天海风涛
 
之曲;笛声灵妙清逸,如怨如慕,为幽忆怨断之音。足见演奏之人胸中自有丘壑,并
 
非泛泛之辈。你若能将今夜所闻细加琢磨,一生受用不尽。’说罢,将玉箫竖在唇边
 
,吹奏起来。”
    柳云歌忽道:“尊师……可是凤台先生?”
    王娇鸾冷笑一声,傲然道:“不错!你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柳云歌道:“凤台先生仿唐张文收裁竹为十二律,参定古之雅乐,腰间紫玉箫是
 
当今天子亲手所赐,天下无人不知。所恨余生也晚,无缘得见。”
    王娇鸾全身轻颤,瘆然笑道:“甚么无缘?你们师兄弟联起手来,活生生逼死了
 
他,这还不是天底下最要命的孽缘么?”
    
    第97章 续断
    
    崔玉梅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此时忽开口道:“柳师兄极少与人切磋比试,便是万
 
不得已下场动手,也是诸般礼让,点到为止。他成名绝学‘折柳绿波手’,因其柔和
 
温吞,难以伤及对手,还曾遭人诟病。你说他斗曲伤人,真是岂有此理!”
    王娇鸾哼笑道:“是啦,是啦!柳掌门是个仁厚君子,他师弟谢空回可不是!他
 
听我师父箫声一起,知道来了劲敌,琴音陡然一变,雄浑怒张,声势浩大,好似惊涛
 
拍岸,企图逼退我师。我师父转个音调,轻轻松松便跟上了。他又故意连升七八调,
 
拔高拔尖,仿佛万丈悬崖之间拉紧一条细索,教人进退维谷,用心险恶之极!柳云歌
 
,你起初虽有中和之意,最终却与他同流合污,可称不折不扣的帮凶!我师父最终吐
 
血身亡,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柳云歌缓缓看向她扭曲面容,目光平静,并无骇异之色:“我二人自小在九华山
 
礼佛堂吟奏梵乐,误打误撞,敷衍出一套野狐曲艺。说是乡下琴师,只怕都过誉了。
 
只是我师兄弟资质虽然平庸,却也不是有眼无珠、不自量力的莽撞之徒。相斗不过须
 
臾,便知尊师箫音雅正,乐律精微,远非我等江湖武夫能及。单以乐艺而论,我们已
 
然输了。只是……我谢师弟天性骄傲,愈是处于下风,愈是精神奕奕,明知必败无疑
 
,也不肯低头服膺。何况尊师这般对手,正是一生中可遇不可求的。只听他大叫一声
 
:‘痛快,痛快!’轮指急拨,密弦繁雨,奋起平生之力,将毕生所学一点一滴尽数
 
发挥出来,竟无半分保留。及至最后,琴箫皆在耳边消弭不见,已臻大音希声之境。
 
我一介凡夫俗子,已无法参入其间。唉,他名叫琴魔,骨子里是有几分疯魔的!先师
 
曾说,他功力之浑厚周正虽不如我,却比我多了一股痴心狂热。日后的武学造诣,必
 
在我之上。这句评语,我那天算是真正明白了!”
    王娇鸾冷笑道:“是了,他中了魔,发了疯,我师父怎么抵挡得住?斗曲过半,
 
我见他神色不对,鬓边也汗湿了,心中焦急万分,便去拉他的手。一触之下,只觉他
 
半边身子火热,半边身子冰凉,玉箫仍竖在唇边,声音却渐渐听不见了。我吓得没了
 
主意,只是哭着问:‘师父,你怎么了?’我师父不声不语,只是僵立不动。就着月
 
光一看,汗水将袍子都浸得透了!我绞了帕子给他拭汗,可是怎么也拭不干。不知过
 
了多久,只听遥遥一声弦响,我师父身子微微一晃,跌坐在船上。他那支玉箫还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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