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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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茫然了许久。直到日暮时分,驻地传讯,才与众军一齐回到了乌古斯集市。
他一个人骑着追风,也不喝令挥鞭,自然落在末尾。直到驻地大营门口响起激动
之极的欢呼声,他才恍如从梦中惊醒,抬头一看,几乎背过气去。
十一月的霜风之后,御剑天荒在众人簇拥之下,卸下半边重铠,正在营地门口倚
马而立,流火浴血,大麾扬尘,背对他与人交谈。听见蹄声,遥遥向他望了一眼,目
光中尽是笑意。
第47章 花重
这一幕当真如当头一棒,将他数日的心力交瘁尽数打成一口腥甜血,却是无从喷
发,只得自己默默咽进肚里。耳听得乾天部统领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讲述他们如何
以区区四千人马,独闯西凉残部老巢,将末世皇子一场复国梦无情踏灭;将军又是如
何大展战神天威、杀戮四方,流火一挥金帐火焰滚滚,血从军靴中溢出如泉等等。此
人口才十分了得,比巫木旗亦不遑多让,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屈方宁听了几个字,
只觉不胜其烦,未到驻地门口,掉转马头就走了。
这一路也没什么目的,只沿着离水边的喧闹,茫茫然按辔而行。原先的乌古斯集
市早已毁于战火,这沿岸十里皆是战后新建。虽是沿袭旧名,实则比原来的规模扩大
了四五倍有余,其蓝自治区、千叶掌管区、毕罗兼并区驻军、平民、商贾,并一些零
散部落、没落领主、西凉遗民汇集于斯,人流熙攘,贸易往来,繁华更胜往昔。焦土
废墟旁边,又摆上了新的羊奶与鲜花。千叶驻军大营就在这集市最西面,砌起一段三
丈多高的黑色高墙,其中炮台堡垒,瞭望岗哨,墙头千叶国帜高扬,军靴声整齐划一
,瞧来跟这又新鲜、又好玩的集市毫不匹配,仿佛一位美丽少妇身边坐了一头恶犬相
似。
冬日昼短,大地早已陷入黑暗,集市却丝毫不见疲倦,牛油灯照得河面光痕点点
,烧烤的肉食在岸边涨起一层斑斓的油腻。屈方宁一手牵了追风,从集市中走过去,
只觉叫卖声洋洋不绝于耳,两旁草棚中的店面无限向中心侵占,使得道路狭窄难言。
人们挤挤挨挨,接踵摩肩,身材瘦小一点的,都要被挤得走不动路,骡车、马车就更
不用说了,根本寸步难行。至于贩卖的货物,只有他没见过的,没有别人不敢卖的。
这货物也有一点特别:但凡带了一个“南”字的,就敢于喊出天价。棉绸瓷器就不必
说了,连卖竹篓、篾器的小贩,都扯开喉咙抬价,价钱是别人的三五倍。有人来讲价
,他还理直气壮,说他家的竹子非同一般,那都是淮南的竹子,上面都是有白斑儿的
,是一位妃子哭出来的。这怎么能够降价呢?一降价,妃子的眼泪不就白流了吗?还
有一些卖熏鱼、熏肉的,也在那儿攀比叫喊,说自己这个鱼是浙江的某种鱼,这个肉
又是福建的某种肉。但是这个就没人愿意上当了,因为不管是什么地方的鱼肉,熏制
之后都是一个味道,因此也没有骗到人。最得意的就是卖花钵子糕的,只见他把蒸屉
上的旧毡布一掀,露出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一笼清香糕点来,黄的是桂花的,红的
是茶花的,白的是茉莉花的。这就万无一失了,不用担心受骗了,因为这几种花草原
上都是没有的,肯定是如假包换的南货了。这一整个集市上原来就数他家生意最好,
后来引得别人眼红了,半条路全是跟风做花糕的,使得整个集市清香四溢,让住在河
岸边的人,日夜都处在陶然之中。至于后来者有没有赚到钱,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屈方宁走得肚饿,也买了一个玫瑰花糕来吃。这玫瑰也没什么新鲜,入口粗粝,
韧如牛皮。他吃了小半个,就转手送给追风吃了。眼见集市就要走完,岗哨上的士兵
都三三两两下来吃烤串了,料得军机处还有些收尾的事务,却十分不愿回去。千叶大
营灯火绰绰,隐有歌舞之声,想是正在举行庆功宴。河岸虽然风寒水冷,他也不觉其
苦,只想在这集市盘桓一夜,免得去与城里那个人面对。
堪堪走到集市末尾,又百无聊赖地折了回去。东走西顾之间,见一处蒙着油布的
瓦棚下,垒起四五层梯阶,阶上密密摆放着几十盆人头大的泥灰球,球上有个拇指大
的小孔。五六名衣履鲜洁、纱巾覆面的少女,正在摊主热情的指引下,各自凑眼小孔
,观看泥中之物,娇呼连连,笑语声声。再走近几步,只觉棚中热浪袭人,显然其中
烧得有炭。他好奇心最重,人已经走过了身,忍不住又掉头去看。一名绿衫少女正掏
钱付账,白玉般的手掌伸了出来,掌心放的是一枚黄澄澄的金锭,足有七八两之多。
他瞥眼见到,愈加好奇了。七八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在这集市上,连几匹上等马都
能买得了。这泥球中到底是什么稀奇宝贝,竟值得如此花大价钱购买?
正要返回去看个仔细,瓦棚一角微微一动,七八名青衣人从暗处现身,四周顿时
惊呼大乱。其中两名出手快若闪电,一前一后,向少女中的一人抓去。
那名少女穿着棉毡长袍,身披半旧银灰斗篷,面纱严严实实遮住了脸,看不出半
点身形模样。见人伸手抓来,骇得一声惊叫,跌跌撞撞地向后便逃。
那青衣人势在必得,如何能放她逃脱?跃身而上,只见几名少女尖叫逃散,那名
绿衫少女也吓得全身颤抖,却奋力掷出泥球,以期阻得一刻半刻。只是准头实在太差
,二人只一侧身,便轻松避开。一人喉间低骂一句,将她摔开到一旁。另一人心无旁
骛,一步跃上,粗暴地抓住了那名银灰斗篷少女的头发,便要将她拖走。其余少女哭
叫道:“救命!救命!”
那青衣人才迈开一步,只觉面前黑影一闪,手腕好似一阵凉风吹过。定睛一看,
三魂七魄几乎骇出躯壳。原来他捉住那名少女的手,竟已被齐腕削断。断掌犹自紧抓
少女秀发,断口处整齐平整,血漉漉地洒了一地。
他痛得浑身发冷,抬头望时,只见一个身姿秀挺的黑色军服少年立在身前,手中
一柄白刃寒气森森,目光更是如冰之冷:“这里是千叶辖管之地,谁准你们在此放肆
?”
其余青衣人见变故突生,口中叫了几句怪异话语,便向屈方宁包抄过来。屈方宁
一手扼住离他最近之人的喉咙,向一旁乱成一团的行人小贩喝道:“都让开!”只是
仓促之中,如何清得出空来?只得手肘一抡,将手中俘虏摔上草棚毡顶。这草棚搭得
牢固结实,给人这么重重一撞,竟也丝毫无损。只是坡度倾斜,托不住人,眼见就滚
了下去,砰嚓一声,摔得十分凄惨。他一见之下,晓得此法可行,立刻如法炮制,将
剩下几人或踢或摔,尽数来了这么一遭。他动作也是利落矫捷,旁人只觉眼前花了几
花,几名青衣人已经聚头草棚之下,僵挺在地,呻吟扭动。头颈断折、脊骨损伤不说
,身上还挂着腌菜、脸上沾着臭鱼,看来真令人不忍。
忽闻一连声惊呼大叫,却是一名头目模样的青衣人见势不妙,拔身而起,从人群
头上踏了过去。此人身手也颇不凡,圆溜溜的人脑袋,居然踩得十分稳当。霎眼之间
,已经逃逸到集市另一端,一脚踹开一名马夫,夺过一匹骏马,挥鞭一叱,纵马飞奔
。
吃烤串的守卫这才扔了烤签,忙忙赶来,上前喝令捉拿。那一人一马早在半里之
外,如何喝得他住?
眼见人犯就要逃之夭夭,只听屈方宁一声冷笑,军靴靴底在草棚木架上几个踩踏
,曲膝一点,人已在半空跃出。牛油灯映照下,只见他袍角飞扬,金光线舞,颅骨撞
响,凌空一翻,手中已多了一张霜白长弓。也不见他搭弓瞄准,一道白影离弦飞出,
正中那名青衣人背心。箭头穿透身躯只在一瞬,中箭者全身向上一挺,犹自在马上僵
直了一程,这才咚地一声栽了下来。
守卫总算叱开人群前来,将地下一字躺平的青衣人一并拿获。审问之下,方知是
西凉旧部,原本在附近潜伏待命,昨日听闻西凉军覆灭于落雁之丘,心知复国无望,
遂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见那几名少女衣饰不凡,又是从官驿而来,料得是城中高阶
将领的女眷,便动了以其为质的心思。屈方宁在旁冷冷道:“你们要为国复仇,堂堂
正正决斗而死,也还让人佩服。恃强凌弱,欺负妇人女子,算甚么本事?”与守卫交
换几个手势,任其押送回驻军大营。
别人见了这一场流血事故,收摊的收摊,绕路的绕路,集市顿时空散了不少,事
发这一段更是成了白地。屈方宁抛弓上马,见脚边滚落一物,泥壳破碎,半边陶盆露
了出来,想是之前那少女掷下的。踢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那泥球之内,锦霞
零落,离披破艳,竟是一株淡粉色的牡丹花。
他生在洛阳,少小离家,不见此花多年。此时一见,倍感亲切。见那牡丹枝叶孱
弱,花瓣相重,料来是商人反逆时令,强育而成。他心中暗想:“牡丹离了故土,多
半是活不了的。”随手将地上的泥土拢了起来,割了块马毡包了一包,向那名银灰斗
篷的少女递去。
那少女身高也非十分出挑,但往人群中一站,自然就有一股凛然夺目的气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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