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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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头,又灌了几碗绿酒,酒酣耳热,越发没了规矩。眼见时机成熟,假作不经意问道
:“当日御剑将军命你们随我……出使繁朔,是怎么说的?”
别人醉眼朦胧的,对他那点惧怕都给酒劲压下去了,乜眼嬉笑道:“主帅的命令
,可比队长你的级别高了去了。这属……军事机密,我们做属——下的,是万万不敢
泄露的。”
屈方宁心念一动,也笑道:“那作为朋友,私下说几句体己话呢?”
那几名士兵笑得更醉了,东倒西歪道:“队长既然肯认咱们是朋友,那咱们也只
好说几句醉话了。当日主帅言道:无论你中途折返,还是临阵撤退,都务必护你平安
周全。主帅自然是为队长你打算,担心你的安危,怕别人对你不敬,随时准备让你回
营。其实说句不该说的,主帅思虑太周详,缜密过头了。你看咱们千叶这么强,派遣
出去的使节,谁敢不恭恭敬敬的礼让三分哪?别说队长你,就是我们这些随行小卒,
老京王都是客客气气的……咳咳,喝了酒,话太多了。队长你听过就忘,千万别往心
里去。队长?……”见他神色异样,吓得酒顿时醒了三分,呐呐不敢再言了。
屈方宁勉强一笑,道:“你说话了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到?”拍了拍他后背,
自顾自回帐去了。往地下一坐,只觉心内悸动不已:“原来我想错了,遮罗营……不
是押送我的。好罢,总算没拿老子当犯人。”虽则如此,对御剑的痛恨可没减了半分
,平常相见了,只当做不识。御剑亦是视之如无物,平日点卯交递,连正眼都没一个
。他这次终于沉得住气了,抑着自己奔劳谈笑,倒也绝了胡思乱想的念头。如此安稳
过了一月有余,两人之间平静得好似一潭死水,连涟漪都不起。除了巫木旗问过一次
他为什么不来了,答曰军机处忙得无暇他顾,也便瞒了过去。
十二月中旬,其蓝自治地孟兰郡王率十余名其蓝故将,起兵八千余,突袭千叶驻
离水南岸守军,绞杀四百人,分尸二百。御剑率兵前往镇压,直追击至大璇玑洲内,
三日之间,将起义军尽数扑灭。屈方宁亦由军机处派遣至乌古斯集市,清算物资。前
脚刚踏入离水岸边,千叶驻乌古斯军军长便惊慌失措地召集一众军官,开口第一句便
是惊天泣地:“将军孤军深入,中了敌人恶计,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消息了!”
众人一听,全然不为所动。以御剑素日谋略之周详,如何能在其蓝这支弱旅前出
甚差错?只当危言耸听罢了。驻军长急得面色煞白,道出原委:前日将军率乾天部六
营、艮山部十二营从大璇玑洲落雁之丘折返,途中再遇袭军,穿的正是西凉旧部服色
;袭军事先在途中埋下火药,炸断道路,将两部十八营分割为三段。将军与乾天部四
营深陷丘泽,于硝烟中与袭军且战且退,至黑烟散尽时,双方皆已不见踪影。
这位驻军长身材十分肥胖,想是驻守期间吃了不少油水,望之团圆喜庆。他神色
再慌乱,说得再焦急,听在别人耳里,天生就少了三分严肃。屈方宁心中原就有几分
存疑,听他拖泥带水地叙述事由,越发半点也不信:御剑要是会中这种粗制滥造的下
等劣谋,黄惟松何必处心积虑送他们前来卧底?倾尽南朝几万斤火药,给他来一个火
树银花,不就举国昌平了吗?
除此之外,他比旁人又多了一层想法:这一个月虽然风平浪静,却保不准御剑不
动别的心思。此人的情爱自然是个天大笑话,对自己似乎也无甚牵挂,但也不可不防
。只是这念头多少有些自作多情;他自从繁朔归来,惯常的嚣张自负都狠狠打了个折
扣,连带着对人情都不怎么信任了。要说这是御剑专为他一人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
似乎也无此自信。如此,三四日间只在军资、军务部门走动,忙前忙后,清点核算。
一连几天,吃住皆在仓库中,不知方外之事。
直到郭兀良率兵赶到,命军务部取出全部库存彩烟、烟火弹等,又在集市外布置
岗哨,数千守军分为十余队,分批开往落雁之丘,不择昼夜搜寻下落,他这才收起了
先前的轻视之心。军机处有消息灵通者,便私下传闻:这几天驻地守军倾巢而出,竟
未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将军与四千乾天部将士,竟似在这世上完全消失了一般。
这等私言妄语,又语涉军机大事,自然是不敢张扬了说的。屈方宁听在耳里,却
是别有一番心思:“要是他真的就此埋骨离水,与贺大哥地下相见,又会如何?唉,
贺大哥要是知道我对仇人动了真心,还被弃若敝履,肯定会笑得打跌。不,多半会一
枪戳死我。”抱着仓库中的薄被出了半夜的神,没有片刻合眼。天色未明,军机处一
行人接到命令,即动身前往落雁之丘,以作地形考察。屈方宁随御剑学的是上等兵法
,对山丘河泽脉络走向并不陌生,此时登高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此地地形奇诡
,一丘一壑,皆在绝不可能之处,好似老天造化之时,故意使了这么一手,免得让凡
人摸准了他的心思。又听其蓝降卒叙述地名由来:大雁是通灵之禽,千里传信,亦无
差错。唯独到了此处,好似见了鬼一般,迷失方向者不知凡几。他将信将疑,随人去
当日西凉埋伏之地看时,只见满地焦黑,蔓延三里有余,地下的黑岩都被炸得翻起,
空气中硝磺气味至今未消。
他这一下终于有些信了,与一众司管探测的工匠一起,灰头土脸地挖掘了几天,
一无所获。深夜倦极合目,见郭兀良帐中仍然亮着灯火,疲惫的守军三三两两进出报
告,断续低语在寒风中响起,气氛冰冷消沉。他紧了紧身上毡毯,眼眶倦得一圈发热
,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中兀自斗争了一刻钟,才披衣起身,前往郭兀良帐中,道:
“郭将军,末将见您负彩烟探路四围,一日不过十余里,莫非星律有误,道路又起变
化?”
郭兀良见他双眼熬得血红,忙命人给他煮热羊奶来,又给他看了座,才指黄沙地
图怅叹道:“日星律是由我保管不假,只是这其中三四十里……”一指落雁之丘所在
狭长地块,“应的却是月星律。毕罗觊觎此二律多年,为保万无一失,全本只在天哥
一人手中。不想他思虑周全,却……贻误了自己。”
屈方宁见他神色痛悔,再无怀疑,询道:“那月星律……就是末将从司星台战俘
处得来之物么?”
郭兀良陡然站起,喜道:“正是!”目光又转黯然,道:“这么久了,你……想
必也不记得了。”
屈方宁垂目道:“……末将尽力一试。”这二星律当年为贺真刻印星酒玉坛之中
,于秋场大会之前飞马赠饮,他当时拼足全力强记,一下高台,立即反复背诵。一年
多时间,从无一日间断,实在比自己手心纹路还要熟悉。如今只怕背得太快,惹人怀
疑,遂花了一夜工夫,才赶制出一张月星律。墨迹未干,即送达郭兀良手中。郭兀良
无半点迟疑,立即命人依照律例,循路而入。屈方宁怔道:“将军不先辨认真伪,若
是有什么倒错差误,属下……如何担当得起?”郭兀良深深看他一眼,温和道:“我
自然信你。”将他送到军机营中睡下,自己率全军起拔,开入落雁之丘。
屈方宁最困倦之时已过,一时却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刚打了个盹,只闻军靴往来
走动,人人压低了声音在谈论甚么。他感知周遭气氛的能力敏锐之极,隐约知道发生
了甚么大事,却不愿深想。朦胧中听到郭兀良传令,遂衣冠不整地过去大帐。只见帐
中人影团团,鬼军乾天、艮山二部,郭军、守军高阶将领毕集,神色均晦暗不明。郭
兀良见他来了,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缓缓让出身后一张血迹斑斑的白毡布来。
白布上赫然摆置着一张漆黑如墨的长弓,弦月般的弓臂,已经从中断裂。
屈方宁一见之下,脑子里嗡的一声,千百个念头一蓬炸开:“他死了?不,一定
是设计来诳我的。这个人没一处可信,我才不上第二次当!……其实真死了有甚么不
好?我到小亭郁那里去,也是一样。……柳狐不知会有何动作?”只是每个念头皆一
闪而过,不能再深入考虑一步。
郭兀良见他整个人泥塑般呆立原地,心中沉痛,低声道:“所见未必属实,或许
是诱敌之计……”只是这安慰实在有些自欺欺人,说了两句,便说不下去了。
屈方宁静静站了片刻,忽道:“我想去看看。”
郭兀良知道他所说的是断弓之地,劝阻道:“不是甚么险恶之所,道路已经封锁
了,我会再派人去探查……你先去睡一下。”
屈方宁跟没听见似的,重复了一遍:“我想去看看。”
郭兀良只得解了身上大氅给他披上,由他去了。屈方宁自行前往落雁之丘西四十
里处,见满地马蹄凌乱,石上泛白的刀斫痕,穿透尸身的黑箭翎,无不昭显当时是如
何一场惨烈战役。他蹲在弹出白灰的线内,捻了捻地下的血土,听着周围忽远忽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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