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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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帐一一指认,或曰:“这是斋戒长房。”“那是更衣授杖之所。”屈方宁暗暗吃惊
,忙拉他道:“我又不是将军宗族中人,如何能担祭祀之任?这一宗事务,从前都是
昭……郡主之父主持的。”说到末几字,已知原因大概。巫木旗拍手道:“是啦!卓
严王爷如今已经身故,按规矩来说,就是我们将军继任其位。可是这神叨叨的祭典…
…”声音压低,附耳道:“一年不下七八次,每一回都要焚香斋戒,礼服一天就要换
六趟,晚上还要听鬼方国那些老不死祷福唱经,我们将军哪有那闲工夫?如今把祭坛
往山上一挪,过几天收了你当儿子,将这大宗伯之位交了给你,可不是两全其美吗?
只有一件:这祭典耗时费力,一年零零碎碎,也得二三月时间。期间不但要吃清水素
菜,连女眷、幼童也一概不许参与。你今年也还罢了,过明年成了亲,有了妻子儿女
,一两月见不到面,那才难熬哪!哈哈哈!”
屈方宁勉强笑了笑,心中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脑中嗡嗡的只有一个声音:“
他说过一年任我娶妻生子,原来根本不是要放我走。他费了偌大气力,作了这么多的
布置,不是要我真的做甚么大宗伯,主张他们雅尔都家的祭祀。他是要……永永远远
,把我留在身边。”
一念至此,遍体生寒。对御剑如此步步为营的深情,竟无一丝一毫的感激,只想
离得越远越好。忽然之间,一个不争气的念头浮起:“这要是换在一年前,我不知有
多么欢喜!”
巫木旗犹不知他心中所思,乐颠颠地说了个彻底,这才想起:“不好!将军吩咐
过,不能提早同你说的。老巫冒死给你泄了这个底,怎么的也要一坛子绿酒才说得过
去!”
屈方宁答应一声,复向祭祀毡房望了一眼,见帷幕重重,轻罗如雪,一色物用均
为崭新,工匠正匍身劳作。天光之下,只见其美,他心中却无由生出一股不祥之意。
告辞下山,却见那名传信的巫祝正在营地等候,一见他来到,忙起身道:“阿帕小姐
有急讯来。”遂掏出一封粗革书信。屈方宁心中奇怪,拆信看时,只见一行墨色尚新
的大字:“公主已向大王道出实情,不日使者将至千叶,望以婚事为重,善加应对,
切切。前次是与你斗气,勿信!”却无称谓署名,字迹也甚潦草,不似公主手笔。忙
问:“宫中可有公主婚讯?”那巫祝茫然道:“没有。你们必王子还没上门提亲,我
们公主却嫁给谁去?”
屈方宁不意公主如此沉不住气,这一下猝不及防,立即想到:“等毕罗使者上门
,他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不知该何等暴怒。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今夜向他坦
白了罢!”只是心中一时紧张忐忑,一时愤怒忧伤,反反复复好似油煎,竟不能迈开
一步。踌躇间天色已一片漆黑,遂想:“明天一早再说,也是一样。”一旦决心豁了
出去,心中反而安定,沾枕便睡着了。
万料不到,第二天点卯之后,参军、审计、军务长一干人等已在主座后一字端肃
排开,唱报这三年以来军中诸般账目,从军备、军办至吃喝拉撒,各色账面、账证、
账实,无一幸免,一部一部查了个底朝天,收审待办的军官足有三四十人。至离火部
时,别的蝇头小帐皆一笔带过,独挑出春日营司管连云山铁矿之事,将多年私下买办
、漏补亏空的账目悉数列出,两方不符之数,竟有白银四十万两之多。车卞仗着屈方
宁在旁,还辩驳了几句,企图蒙混过关。巴纳参军早就看不惯他们这营私舞弊的勾当
,叱道:“证据件件属实,还要狡辩!全部拿下,交给军务处法办!”一指队列最先
的屈方宁,命道:“屈方宁,春日营四十万假账,都是你担任队长之时,纵容包庇而
成!你有甚么话说?”
此际卫兵已经一扑而上,将额尔古、车卞、乌熊等人铐押而出。屈方宁心知肚明
,目视主座之上阴沉身影,应道:“无话可说。”
巴纳咽了口唾沫,也不禁向御剑望了一眼,这才冷笑道:“认罪就好。左右,将
屈副统领请入东街地牢,等候发落!”
东街地牢是鬼城关押死囚、重犯之所,因鬼军纪律严明,常年空无一人。正值八
月热夏,地牢中湿热潮闷,蛛网如帐,虫鼠肆虐。屈方宁双手皆被铐在石壁上,一日
只得一餐水米,短短几日之间,脱水脱得没了人形。巴纳与审计司来审问过几次,见
他死活不开口,又不敢严刑拷打,只得悻悻作罢。地牢中不知日夜,也不知过了多久
,正昏昏沉沉间,头顶忽传来几声清脆的叩击声,距离极近且清晰,仿佛石板被人凿
空了一般。狱卒立即赶来,喝问:“甚么事?”屈方宁嘶哑道:“劳驾,给口水。”
一名狱卒正要破口大骂,另一人向他递了个眼色,捧了水来,给他喝了一口。屈方宁
呛咳连声,道了声谢。待狱卒巡逻走远,才极低声开口:“谁在外面?”石板外顿时
传来一声惊喜之极的呼声:“队长!你……果然在这里。”屈方宁提起几分精神,问
道:“是大甲么?”那声音喜道:“正是属下。”屈方宁微微一笑,低声道:“辛苦
你了。这个洞不易打罢?”此人与车卞一样是盗窃出身,最擅钻地打洞,人送雅号“
川山甲”。因身体肥胖,又叫大甲。这地牢深筑地底,石壁厚逾二尺,难为他竟打穿
钻了进来。
只听大甲在外道:“属下算不得甚么。屈队长,你在里面怎么样?兄弟们都很挂
念你。”
屈方宁道:“我好得很。我古哥、车二哥现在何处?乌熊他们还好?”
大甲道:“都在北营一处关押,小胡子提审了三四次,上了点刑。都是皮肉伤。
”声音热切了些,贴住石板低声道:“队长,千机将军已在国会亲口招认,是他西军
当日冶炼机械之时,耗铁甚巨,软磨硬泡,你抹不下脸才压价转给他的。昨日他已经
送了四十万两白银过来,请将军念你舍己为人,从轻发落。”
屈方宁苦笑一声,心想:“要真是账目的事,那倒轻松了。”命道:“你去传信
,叫他们咬定供状,往千机将军这句话上引。今天是初几了?可有人来找过我?”
大甲道:“西军冶炼营一位工事长来过,药帐那位姑娘也来过一次。今日……已
十五了。”
屈方宁自嘲一笑,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将军近日见过什么人?”
大甲迟疑道:“这属下就……是了,今日一早,几个神色不善的家伙阴沉沉地上
了山,听说是柳老狐狸手下。队长,郭将军问过你几次,咱们不如……”
屈方宁脑中一个激灵,立即截声道:“你马上回去,告诉回伯,以我黄金颅骨为
记,速至毕罗驿站……”
一语未毕,头顶上只听一句“什么人!”接着紧急跑动的脚步、数声守卫厉喝遥
遥传来,头上只闻一阵手忙脚乱埋沙之声,随之归于死寂。屈方宁低呼一声“大甲?
”无人应答。忽然一声铁门巨响,狱卒齐齐行礼,一人从潮湿的石阶一步步走下,低
沉森严的靴声“哒、哒”响彻地牢,由远至近,在他牢门前停了下来。狱卒解开门上
铁链,霉湿气味扑面而来,御剑高大的身影也随之现身门口,背光而立,看不见面容
。
狱卒中有机灵的,见主帅深夜亲自探监,显然对人犯十分关心,忙将石壁上的油
灯挑亮,又讨好地将焙湿气的火盆端到屈方宁脚下。更机灵者已飞奔去取了一张黑色
半旧座椅,殷勤地放在主帅身后。见御剑往椅中一坐,獠牙面具映照昏暗灯火,比往
日更可怕了十倍。岂有敢在这斗室中多留一步的,忙掩门告退不迭。
屈方宁双手大张,身体被牢牢锁在石壁上,眼睛长久不见光线,眯了好一会儿才
艰难打开。见火光暗昧,御剑身在黑影之中,看不清他目光所在。二人之间一片死寂
,唯有烛火跳动不息。
良久,御剑先开口:“没什么要说的?”
屈方宁缓缓抬起眼睑,哑声道:“将军想听我说什么?”
御剑一肘撑上扶手,似在玩味他的表情:“就从我送你的珠子说起罢。”
屈方宁喉头滚动几下,垂下睫毛:“我说过的,交给别人……去洗了。”
御剑面无表情笑了一声:“哦,哪个别人?”
一句出口,突然暴怒,手臂一扬,将一物狠狠砸在他脸上:“是不是你水边相约
密会的好情人,你的鲜花、眼睛、小月亮?”
这一砸手劲好大,屈方宁只觉半边颧骨一阵剧痛,左眼眼角正着,顿时白茫茫的
甚么也瞧不见了。竭力向地下望去,见掉落之物金翠辉煌,正是一张斜簪雀羽的羊皮
卷。
他多日悬而未决之心,到此终于落地,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竟是止不住地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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