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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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夜之时,只听身边铁链轻动,屈方宁从暖被中毫无留恋地钻出,动作轻微
地绕过他下了床,在炭火的微微红光下走向大帐一角,在门口的马桶旁站定,哗哗地
开始放水。
御剑给他吵醒,目光在帐中逡巡一圈,来到屈方宁门边的背影上。只觉他浑身赤
裸裸的一丝不挂,白色的身体在寒夜中冷得有些佝偻。解手完毕,便蹲身盖上马桶,
拖动铁链,一步步走了回来。见他醒转,也全不在意,迎着他的目光踏上床沿,揭开
被角,沉默地钻进去睡下。
御剑生平见他裸体不下千次,这一次却难得有些焦躁,兀自怔了一刻,才过去抱
住他尚自冰冷的身体。
屈方宁如今一旦躺下,永远是先用脊背对着他,此刻也不例外。二人在温暖的炭
火气息中拥抱良久,只听御剑缓缓开口:“宁宁,恨不恨我?”
屈方宁仍然背对他,几乎过了一炷香工夫,才回过头来,平静道:“将军想听我
怎么回答?”
御剑一时哑口。许久,只听怀中之人呼吸沉静,已经睡着了。
这场雪来势汹汹,两三日间,已将北原半数以上草场掩埋。正当牛羊产羔之季,
北方各族均全力施为,铲雪护犊。鬼军亦受命出城,在受灾严重之地搭营驻扎,替羊
羔打草,为牛犊御寒。盖因人手远远不足,连一贯雷打不动的常备军都被轮番抽调出
城,城中驻守、巡值者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御剑自那晚之后,便在城外指挥调派,
多日未归。屈方宁每日顶风冒雪出门,与阿木尔说上几句话,听山下象鼓响上几声,
便觉心中安宁。这一天鼓声却迟迟不至,屈方宁足足等了一刻钟,始终无人应答。正
垂头丧气之际,山下鼓声忽起,不多不少,响了六声。
他乍然大喜,抢上几步,低呼道:“回伯!”一声称呼出口,鼻腔一阵酸楚,声
音也哽咽了。
鼓声短暂一停,接着不疾不徐地响了三声,似是山下之人沉默地打了个手势:“
不要哭!”
屈方宁忍住眼泪,应道:“是。”将自己如今的情形简略说了,折手、刺花、囚
禁诸般事宜也一一据实相告,最后才说了公主还珠之事。山下久久无声,忽而连响三
下,似在问:“你有甚么打算?”
屈方宁摇头道:“我不知道。”看了一眼脚上铁链,轻不可闻地吁了口气:“我
千算万算,便是没想到他会如此震怒。他允我娶妻生子,我原以为……不至于此的。
”
山下也静了一刻,才怅叹般响了一声。
屈方宁自嘲一笑,只觉背后汗水涔涔,又已汗透重衣。忙道:“回伯,我近日脉
象出奇地健旺,精神胃口,都比从前好得多。只是全身虚汗,竟日不止,不晓得是甚
么缘……”
一语未毕,腰间钝钝一痛,似被人戳了一下。一惊回头,只见一瘪嘴老妪手执一
根龙头雪拐,正在身后眯着眼看着他,不是雅尔都城的萨婆婆却是谁?
只见她脸上皮肉耷拉得惊心动魄,苍老之态更胜往日,精神也有些不济,看着他
的目光却甚是慈爱,打手势道:“听说你病了,我特意来看看你。”
屈方宁不解道:“病了?”忽然领悟,应道:“让您费心了。”上前一步,想扶
住她颤巍巍的身子,自己却踉跄了一下。
萨婆婆忙将他一把兜住,又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吉达尔怒目而视,嘹亮地打了
几个手势。吉达尔唯唯诺诺,上前将屈方宁接过,送入大帐。萨婆婆兴致高昂,见帐
中无处可坐,便一屁股坐上床沿,拉着他的手亲密闲话。少顷男奴送上热奶酒,吉达
尔亲自奉送给她,态度十分恭谨,甚至有些畏惧。屈方宁好奇问起,萨婆婆将嘴一抹
,打了一大串手势。屈方宁大半不识,连蒙带猜,才知萨婆婆已故的丈夫是雅尔都城
第一名匠,医卜星相、机关杂学无一不精,收了包括吉达尔在内的十个徒弟,个个都
是草包,无有能得其百分之一真传者。吉达尔听师母当面数落,也只能赔笑作揖,不
敢反驳半句。萨婆婆又命人搬来一只檀木箱笼,打开看时,正是那件金光璀璨的大婚
礼服,当日他曾穿着与御剑坐过鬣狗车、见过守墓狼的。只觉萨婆婆满面红光,手舞
足蹈,向他不断打着手势,又向礼服比了几下。屈方宁察言观色,多半是催他早日完
婚之意。一时哭笑不得,敷衍几句,只觉头脑昏沉,向婆婆道了个不是,便先睡了。
不料这一天在雪地中受了冷风,竟染上风寒之症。一觉醒来,全身滚烫发干,喉咙肿
得老高。吉达尔急忙诊脉开方,高烧却一直不退。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好容易清醒过
来,忍着剧痛喝了点面片粥,立刻吐了个干干净净。到了第二天夜里,身虚如绵,耳
鸣如鼓,呼吸已经十分困难。恍惚之中只听拐杖击打之声,又见吉达尔半张脸肿起,
歪嘴豁牙地给他探视病情,想是萨婆婆见久治罔效,行凶打人。再过一刻,连听也听
不见了。隐约闻见一阵苍老的气味在自己身边落下,一只枯瘦的手充满怜惜地在他身
上摩弄,此刻还有一点清明,不知喃喃说了句什么,那只手动作陡止,随即脸上热热
的,几滴眼泪落在他面颊上。最后之时,已经人事不知,只觉两条有力的手臂将他抱
起,其时身体已不由自己控制,张嘴哇的一声,吐了那人一身。意识完全失去,之后
的事情便不知道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苏醒之时,仍然恍如梦中。只觉身下汗津津的,连盖的被子都
汗透了,血液流动却甚为活泼,快得有些异常。心脏跳动也是快而有力,还伴随着少
许心悸。吉达尔脸色疲惫之极,见他醒来,长长松了一口气。屈方宁虚弱四顾,道:
“婆婆呢?”吉达尔做个祝祷手势。屈方宁心中感动,打手势道:“请替我谢谢她。
”只听靴声一动,却是御剑到了。吉达尔行了一礼,潜身退了下去。
御剑多日不见,气息更为森厉。走近床边,探了探他额上温度,脸色稍霁。见他
要坐起来,命道:“躺着别动。”又命人端热羹汤进来,在床边看他喝完。见人进来
加炭,皱眉道:“把这个灭了,天顶开一线。”屈方宁不解其意,只见炭火被人铲走
,黑沉沉的帐顶开了一孔,冷风飕飕灌入大帐,冻彻肌骨。他冷得牙关直颤,心想:
“这又是甚么折磨人的法子?”黑暗中只听御剑解衣上床,将他抱进怀里,手也探入
他衣衫之中。他只道又是那档子事,自然而然地就开始脱衣服。忽而臂上一紧,只听
御剑厉声道:“干什么?”他一时茫然,怔道:“不是要做么?”御剑动作一顿,声
音里更添了两分怒气:“做什么?你现在能做?”屈方宁还没明白,只道:“用嘴也
行的。”
这句话不知又捅了甚么马蜂窝,只觉手臂一阵剧痛,似乎被他狠狠摔开了。一时
只听他动作粗鲁地起了身,连忙也跟着坐起。只听御剑喉头滚动几声,继而有点咬牙
切齿地一把将他掀入被中。他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睡了片刻,背上又出汗了。浑身
正冰冷黏腻的不舒服,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内衫一把撩开,粗硬的手指探了一下他
汗涔涔的脊背,随即将一条柔软的织物不耐烦地塞进他衣衫里。一夜中只觉换了七八
次之多,渐近天亮时,身体干燥温暖,说不出的舒服。他这才知道昨天会错了意,见
御剑睡醒起身,忙道:“将军,谢谢你。”御剑背对他穿上军靴,漠然道:“谢什么
?病早一天好,早一天方便操你。”头也不回,径自去了。旁人自来生火送药不提。
屈方宁对他种种古怪作为也不甚在意,起来喝了药,伸出一双脚,任人捧来生姜
擦拭。萨婆婆也进来探视,眉目中满是忧心晦暗之色,已无初来时那股威风凛凛的劲
头。见他双足赤裸,皮肤红肿,就要拿拐杖打人。屈方宁忙道:“婆婆,我不要紧的
。”萨婆婆置之不理,向伺候他的男奴吐了一口唾沫,将他的脚揣进自己怀里,仔细
地替他涂抹姜汁。屈方宁还要缩脚,给她狠狠瞪了一眼,遂也不敢动了。他左脚戴了
脚铐,天长日久,踝骨附近磨烂了一层皮肉。萨婆婆见状,从怀中取出一条半旧蓝帕
,折了几折,给他垫在钢圈之下。屈方宁见她全心全意照顾自己,实不知何日才能回
报如此厚爱,一时眼眶又红了。萨婆婆将他的脚掖进被中,望着露出的一截冰冷铁链
呆呆出神。隔了一刻,忽打手势道:“这是我那死老头子当年亲手锻造的,钢锻中掺
入了天蚕丝,莫说人力挣脱不开,就是神兵利刃,也不能毁损半分。”她的古哑语屈
方宁本就识得不多,这一句更是一字不识,只得迷惘点头。萨婆婆叹了口气,扶他睡
下。起身走出几步,拐杖一顿,回身打手势道:“你发烧那天说过什么话,自己记得
么?”
屈方宁摇了摇头。只见她苍老浑浊的眼珠微微一动,神色悲伤之极:“你说:妈
妈,活着太苦了。”
他目送萨婆婆白发萧萧的背影离去,心想:“我哪有这样软弱?想是烧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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