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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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片赤忱,绝非存了甚么家国之念。你可听懂了?”
屈方宁脑中疼痛欲裂,迟疑一瞬才明白过来,惊得双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回伯继道:“御剑天荒为人如何,我不予置评。情之所系,从来由不得自己。只
是你身份殊异,与敌国首领相恋,恐怕……未必容易。一旦他对南国举戈相向,你又
该如何自处?”
屈方宁胸口起伏片刻,抬眼向他,低声道:“弟子从未有一天忘记过自己的使命
。可是先生,南国……也是您的南国。”
回伯极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我的南国已经死了。方宜,御剑天荒操控人心如
同儿戏,你远远不是他对手。你对他如此用情,必定是要吃苦栽跟头的。”
屈方宁露出一抹苦笑,道:“先生教训得是。他的手段,弟子已经彻底领教过了
。当日他与人密议陷害我父亲、舅父,我竟不思悔改,自命多情,愚蠢下贱,不孝不
义,辜负了贺大哥……以命相托之事。弟子从今之后,对此人再不会抱有天真幻想。
多谢先生今日当头棒喝,往后种种,还望先生不吝赐教。”俯下身去,重重叩了几个
头。
回伯上前将他扶起,喟然道:“莫要这般见外。我既捡了你,这一世原是要替你
打算的。”见他脸色苍白,瞳孔晦暗,几是九死一生,心中一阵酸楚,叹道:“年少
之时,一时动错了情,也是有的。你也不必太过……”察觉他全身剧烈一颤,便不忍
再说下去了。
只见屈方宁垂下眼睫,瓮声道:“您从前警告过我,御剑天荒目光如炬,凭我小
小伎俩,一招也瞒他不过。他既要与我……谈情说爱,我想……虚情假意,终究是不
成的。”
回伯静默良久,突然将他重重揽入怀中,抱得他肩背生疼:“你……是世界上最
傻的傻孩子啊。”
屈方宁眼内一阵湿热,双手抱紧了他,将脸深深埋入他肩窝。
屈队长一旦清醒,行事也是半点不含糊。次日一早,自书伤病在身,请求脱离军
籍,降为平民的奏表,已经呈送到了鬼军军机处的黒木台上。军机处接了这道章子,
连审议都没敢上,由军务长捧在手里一路小跑,直接转呈到主帅面前。将军却只淡淡
瞥了一眼,倦道:“批了。”
军务长兢兢业业惟命是从十多年,闻言也不禁惊呆了:屈队长这样的少年英杰,
再为国效力三五十年也不嫌多,这怎么能放他去当平民呢?这不是拿金丝木砍吧砍吧
做柴烧吗?不是把宝刀用去剁大肠吗?……不是把千里马套上矿车,叫它垂头耷脸的
去拖煤吗?
但主帅的批令他是不敢违抗的,只得满心遗憾不解地出帐。才一出门,就被巫侍
卫长偷偷摸摸地拉到一边,附耳道:“这道奏表你先别批复!日落之前,我想办法让
他收回成命。”
军务长一生最爱惜人才,一听之下,欣然允诺,也压低声音道:“你着紧行事,
我最多拖延到阵阅之时,再晚便压不住了!”
巫木旗拍胸咒日,立誓不辜负他的期待。军务长知他素日没个正形,临走忍不住
又担起心来:“主帅决断之事,从不受他人左右。侍卫长如横加阻扰,恐怕……未必
成功。有何良策,何不与我商议一二?”
巫木旗得意地一扬手,就把他往山下赶:“老巫的良方妙计,怎能随随便便给你
听了去?”其实又有甚么好主意,趁着御剑没注意,忙忙地就往药帐去了。
不料这一回一点也没讨到好,绰尔济首先就大摇其头,说自己年迈眼花,看不清
他们年轻人的意图,不愿妄自开口劝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花白的眉毛跳了一跳,
黯然道:“他不在你们将军面前,只怕日子还好过得多!”
巫木旗吃了一个囫囵的闭门羹,并不气馁,又向一旁研磨药粉的桑舌妹子挤挤挨
挨:“小姑娘,你的心上人要是走了,你这个少帅夫人就当不成啦!到时候什么风光
也没有,只能每天喂马、放羊,跪在河边洗衣裳!你想啊,寒冬腊月,水跟刀子一样
冷,你的手还能要吗?统统都冻成烂萝卜啦!”
桑舌畏惧地向旁躲了躲,眼皮还有些浮肿,嘴唇也没甚么好颜色,却难能可贵地
低声回了一句:“我……我的手热,冻不烂。”
巫木旗一张嘴惊得合了拢来,差一点咬掉舌头:“这小姑娘好没道理!小锡尔要
是留在军中,迟早要接我们将军的帅印。她放着好好的十六军总领贵妇不当,却要陪
他去喂马洗衣裳。这不是傻到了她祖……不,她爷爷家吗?”
屈方宁自递交退籍奏表,一天闭门不出,将帐内拾掇一番,铺下一张裘衣做包袱
皮,金银玉器一概不取,只捡了几件麻布粗衣。他的绫罗衣裳大多是御剑赏赐,自然
一件也不要,胡乱卷了一团,丢在火中烧了。开箱倒柜之时,床下滚出一只小小木盒
,打开一看,都是当年御剑与他下江南时,街边采买的玩物。那双虎头鞋颜色已经陈
旧,线缝绽开,棉花已经漏得所剩无几,看来实在有些可笑。
他在木盒旁跪坐良久,两指套上虎头鞋,做了个追而食之的动作。忽然仿佛烫伤
一般,将鞋子尽力往火中一甩,连那木盒一同烧了个尸骨无存。
春日营一众将士见队长独自在帐中打点行装,砸的砸,烧的烧,显然是个离乡背
井的模样,均好奇不已。额尔古几人围拢上来,也是诧异万分。车卞见许多裘皮绸缎
都烧得不成模样,心痛得连连跺足,不顾焚手之患,急忙上前抢出。
乌熊见他包袱之中放了许多远行之物,凑着他问:“老大,你要出门吗?”
屈方宁张开腿坐在地上,给火浪熏得发热,脱下军服外衣,随手往火中一扔:“
对。”
额尔古也吭哧一声坐到他身边:“弟弟去哪儿?”
屈方宁木然注视火舌卷过一件密罗白的短上衣,忽然转过头来,睫毛闪了一闪:
“回小燕山去。古哥同我一起么?”
额尔古喜道:“小燕山?好啊!古哥陪你一起回去,给你牵马儿,摘燕窝。”忽
的一拍大腿,想起了当年鬼军烧毁山中王宫之事:“不知咱们从前常去的那块岩壁,
现在还在不在?”
乌熊正贼眉鼠眼地搜视地上散落的食笼果盒,闻言连忙大表忠心:“老大,我也
要跟你去!我给你……擦皮靴,洗袜子,给你做饭唱歌!”张嘴欲唱,一旁的格坦忙
把他闷头捂住了。
屈方宁侧目看着他唔唔挣扎的滑稽模样,似笑非笑道:“你昔日也是莽古斯城称
王称霸的硬角色,怎地今日沦落到要替我洗袜子唱歌?我要是走了,这队长的位子就
是你的了。到时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揍谁就揍谁,如何?”
乌熊听到吃字,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头却摇得拨浪鼓一般:“老大,你太看不起
我啦!当年从天坑死人堆里爬出来,我就对真神发了咒怨,这一世要是对老大有半点
不敬,教我天诛地灭!咱们同为达慕,可你拉弓射箭、带兵打仗,无不比我强了百倍
。别说我没这个本事当队长,就是上头硬要我当了,兄弟们能服我吗?实话说了,我
这辈子就认你一个老大!要是别人来顶替你,老子头一个不服他!”
亭名坐在他身边,两条猿猴般的手臂搂住自己,手腕扭曲,望之骇人,听言露齿
一笑:“替屈队长?抄起马刺头干他娘!”
旁人哄然大笑,唯有阿木尔黑色烟影般默立人群之后,紧了紧背上一个扁扁包裹
。
车卞刚从火中抢出一张烧缺一半的翠羽雀翎披风,喷烟吹火地在那里挽救,满脸
黑灰地嘿嘿两声:“弟弟说到哪儿去,大家就到哪儿去。”
此际申时将近,三声撞铃清响,军机处批复已至。屈方宁起身接过,打开看了一
眼,便折起来不再看。
额尔古见他神情十分异样,既不是欢喜忧愁,也不似愤怒伤心,不禁有些担心,
上前探了探他额头。
屈方宁在他粗厚的手下动了一动,嘴角虽然翘了起来,又哪里是个笑,简直比哭
还难看。
额尔古这几年听惯他发号施令,已不再将他视为昔日挎篮幼童。见了他这个模样
,油然生出一股疼惜,把他几乎与自己一样高的肩头抱过来,重重拍了几下。
屈方宁干柴般笑了一声:“古哥又把人当小孩了。”示意他动身去练兵场,推开
他铁塔般的身躯,忽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要是我再也不回这里,古哥会想念我么
?”
额尔古迟疑一瞬,坚定道:“不管你去哪里,古哥都陪着你。”蒲扇大小的手合
了一下他的脸,出营阵阅去了。
然而这份爱怜幼弟之情,却没能即日付诸现实。
阵阅解散之际,车宝赤亲率精兵八百,在练兵场内外数万双眼睛注视之下,煞气
腾腾地截住了春日营一行人,举鞭喝问:“你们,谁是额尔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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