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儿痉挛数下,终于双眼圆睁,不甘地化为一缕冤魂。脸上神情青紫可怖,显
然临死时痛苦异常。
屈方宁抿了抿嘴,随手将金刀抛在屈沙尔吾尸身旁,复又将自己双手锁住。
头顶上忽然一阵喧闹,似是兵戈交鸣之声。屈林焦急的声音从密道中响起:“父
亲,你怎地还没……”一眼望见地上的尸体,如遭雷击,痛呼一声:“父亲——!”
屈方宁垂下眼,沉痛道:“小人来迟一步,亭西将军动手太快……”
屈林跪扑在父亲身边,颤抖着握住他胸前那柄忍冬之戟,声音干嘎,呼道:“父
亲,父亲。”
屈沙尔吾自然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屈林喉头呕呕几声,忽然一把扯出忍冬之戟,向亭西将军尸身上疯狂捅去,将一
副尸首捅得支离破碎。
屈方宁缓缓来到他身后,轻声道:“主人,请节哀。”
屈林满腔悲痛,头顶金冠松褪,双目中尽是血丝。见他鬼魂般飘到身后,心中一
阵警惕,易水寒瞬间出鞘。
屈方宁目视剑身寒气,眼神深不见底,铁链一阵急响,指尖已搭上剑身。
屈林大骇,不及思索,剑芒吐出,斜斜一削,以平日惯使的剑法应对。银光甫破
,手腕下一阵酸麻,短剑已被劈手夺去。
他这才记起自己这手功夫师出何人,一股寒意急速爬上脊背,眼皮下肌肉微微跳
动,死死盯住屈方宁。
屈方宁倒执短剑,往铁枷上轻轻一划,铁板无声无息裂成两片。他活动了一下手
腕,左手倏然伸出,屈林只觉一阵剧痛,半只耳朵赫然已被他撕下!
屈林手捂断处,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狰狞道:“你……”
屈方宁捻了捻手中那团耳肉,那枚“螳螂捕蝉”的耳环犹自在血肉之间轻轻晃荡
。
他抬眼看着脸色煞白的屈林,缓缓倒过短剑剑柄:“刺我一剑。”
屈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甚……甚么?”
屈方宁一字字重复道:“刺我一剑。然后……”听着头顶上纷沓的马蹄声,低声
道:“……快走!”
屈林接过短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
屈方宁平静道:“我功夫高你太多,若是轻易放走了你,别人难免心生怀疑。”
指了指自己小腹,道:“来,往这儿下手。刺深点,别手下留情!”
屈林嘴唇抖个不停,还待开口,屈方宁一把攫住他的手,向自己肚腹猛然刺去!
易水寒削铁如泥,刺穿血肉之躯,瞬间直没至柄。
屈方宁跌落在地,眉心深蹙,嘴边却挑起一个小小笑容,艰涩道:“主人,御剑
天荒对我百般疼爱,视我……如同己出,想必不会降罪于我。小人留在他身边,方便
……做主人内应。愿主人东山再起,咳咳……成就大业。”寒气入体,将他血液几乎
冻结成冰,嘴唇也已冻成乌紫。
屈林心头剧震,嘶声道:“你为何、要为我……”
屈方宁牙关冻得格格直响,眼底却是一片赤诚:“我永远是你的奴隶……你永远
是我的主人。”
屈林不禁动容,上前一步,抚上他的脸颊。
头顶铁蹄纷乱,一个森严低沉的声音赫然响起:“叛军首脑就在此间!我再说一
遍,务必生擒活捉!谁敢贸然动手,杀无赦!”
二人同时顿住。屈方宁颤抖道:“快走。炸毁密道口!”
屈林深深看了他一眼,抱起父亲尸身,跃下密道,匆匆逃去。翻板合起之时,一
声爆炸闷响,整个地底都摇撼了几下。
屈方宁举起手上镣铐,遮挡着劈头盖脑的泥沙,直到密道顶轰然倒塌,一道红光
出现在眼前,才安心地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只觉腹内好似暴风雪来袭,寒冰攒刺,冷风凛冽,鼻腔、喉咙
却似火烧一般。一身忽冷忽热,汗湿了无数次。身下从软轿变成了床,又变成了颠簸
的马车。深沉梦中,依稀感到有人替他换药擦身,有人扒开他眼皮喃喃自语,又有个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唤,他嘴唇翕动几次,却无法答应。
待到醒转,喉咙渴得几乎皲裂,见周围一片昏暗,自己身在一座垂帷重重、金光
碧影的大帐中,肚腹上缠着厚厚一层药纱,脚边坐着一名小侍卫,脑袋一点一点的正
在打瞌睡。当即嘶哑道:“劳驾,给我……水。”
小侍卫一个激灵,立即惊醒,愣愣瞧了他半晌,突然跳了起来,向外狂奔。顷刻
,御剑沉重的靴声急促响起,停在他床边。
屈方宁目光与他相接,见他眼中血丝吓人,显然许久未睡,嘴唇一动,无声地叫
了声“将军”。
御剑伸手抚摸他脸颊,动作极轻。抚过他干裂嘴唇,停住了:“喝点水?”
屈方宁点了点头。御剑扶他坐起,端水喂他。
屈方宁饮了一口,喉咙痛楚难言。竭力咽下,看向御剑,嘶哑道:“对不起,将
军。我没能救出……昭云郡主。”
御剑脸上浮现一抹沉痛之色:“不怪你。是我考虑不周。”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你没事就好。”
屈方宁睫毛一闪,又喝了一口水:“小王爷……抓到了没有?我伯伯他们呢?”
御剑眉心蹙起:“屈林逃到了扎伊境内。”替他擦掉嘴角水痕:“其他人都好好
的。你安心养伤,别想太多。”
屈方宁乖乖点头,喉咙火烧火燎,着实无法下咽。御剑道:“我叫人给你煎药。
你先睡一会。”扶他躺好,给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见屈方宁定定地看着自己,问道:
“怎么了?”
屈方宁轻声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御剑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本领。”俯身下来,鼻梁碰了碰他面颊:“想我没有
?”
屈方宁睫毛动了动,吞咽了一声,不敢回答。
御剑似乎想吻他,又强自忍住,声音很低:“眼睛闭上。睡觉。”
屈方宁听话地闭上眼,片刻脑中一片迷糊,又坠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地持续了几天,每天清醒的时候都被迫喝一大碗浓浓汤药,苦得异乎寻
常,倒也颇有奇效。不过五六天,伤疤奇痒,渐渐愈合。回伯、额尔古几人也前来探
视,见彼此安然无恙,唏嘘一番。不几日,侍卫送上药来,屈方宁苦着脸不愿喝,刚
磨蹭了几句,见御剑大步进来了,立刻改口:“你放下就好,我凉一凉再喝。”御剑
不动声色,在他床边坐下,接过药碗,作势要喂他。屈方宁见侍卫目光炯炯地在一旁
看着,实在张不开这个口,塌着脸说:“我……自己来。”不情不愿地把勺子塞进了
嘴巴。御剑目光中挑起一点笑意,将一包物事放下,却是易水寒、虎符、谍文等物,
连那枚耳环也在其中。屈方宁向他转述亭西将军临终之托,御剑听了几句,止道:“
此事我不便知晓。”命人请小亭郁过来。
小亭郁片刻即至,一身素白孝服,一双眼睛肿得桃儿也似,进门叫了句“方宁”
,一阵哽咽,就此无法开口。西军高阶将领毕至,个个面有悲容。屈方宁亦是眼圈一
红,撑起身来,道:“亭西将军临……临终之前,有几句话要我告诉你。”小亭郁强
忍悲痛,微微点头。西军将领亦单膝拄刀,跪地聆听主帅遗言。
屈方宁道:“老将军说,他为你留下驻地百顷,八万精兵,军资人事,要倚靠特
木尔、乌恩其;战略派兵,由乌尼日、拉克申教导。机关师艾彦,冶炼营营长齐日迈
,还有哈丹、图勒两位老成持重的将领,会终身辅佐你。最要紧的……”
他抬起头,目视小亭郁苍白秀丽的脸,缓缓道:
“是让你继承他未竟之志,永掌西军大权。”
西军众将齐向小亭郁拜倒,口称“主帅”。小亭郁从小被父亲赋予重望,自然毫
不怀疑。接过虎符,想到父亲永逝,重任在肩,实不知如何面对,悲从中来,不禁放
声大哭。
屈方宁目送他被人簇拥远去,嘴角微微一抿。见御剑从门外走来,连忙把药碗端
起,装模作样喝了一口,又请求道:“将军,小将军不善与人打交道,你……能帮帮
他么?”
御剑道:“他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侄儿,岂有不帮之理?金钱物资,只要他开
口,我无不相允。”看他喝了几口药,伸手接过了药碗。
屈方宁忙道:“我自己能喝。”
御剑径自接过,往床边一放,将面具推上额头,低头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屈方宁全身倏然不听使唤,连脚尖都僵硬了。只感觉到唇上传来热烈的男性气息
,别的滋味一律都不知道了。
御剑挺直的鼻梁贴住了他的眉角,似乎在闻着他的气味,声音也低沉下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