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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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儿,她身为主母,总是该笑一笑的。”
屈方宁性情活泼,大哭大笑都是家常便饭,实难想象世上还有如此冷漠之人,不
禁想:“幸好你这点不像你母亲。”即道:“难道……老夫人一生之中,就没有欢喜
开颜的时候?”
御剑似被他勾起往事,目光暗了下去,声音也渐渐低沉:“有。只有一次。”
他目光落在杖头,心神却不知到了何处,缓缓道:“我十六岁那年,我族与乌伦
族争夺嘎达斯草场落败,御统军死伤过半,举族仓皇东迁。万余族人扶老携幼,赶着
牛马、羊羔,向中部重镇珠兰塔娜逃亡。珠兰城城关如铁,一旦进关,千军万马亦不
能奈何。乌伦深知利害,派遣追兵数万,紧跟其后。我和亭西负责断后,一天吃睡皆
在马背,无片刻合眼之时。小亭郁当时刚刚出生,小小的一个人,哭声却大得很!深
夜大帐之中,看着疲惫之极的残兵,听着婴儿啼哭之声,实不知是何滋味。大哥这一
辈子,以当时最为狼狈。”
屈方宁不敢多话,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咱们后来进关了么?”
御剑笑了一声,脸上恢复了几分温柔之意:“那是自然。不然现在谁来疼你?”
继而神色转为凝重,道:“我们迂回阻截一月有余,终于将族人悉数送到珠兰城下。
进关人数还未过半,东边铁蹄如鼓,乌伦追兵又至。”
“我不假思索,立即举兵抗击。亭西纵马追来,我一箭射在他马前,阻他向前。
又从乳母手中提起阿初,投入他怀里。”
屈方宁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这个名字,心情一阵激荡,随即想到:“他把儿子交
给小亭郁的父亲,那是甚么意思?阿初的妈妈哪儿去了?”
御剑道:“她生阿初时难产而死,我正是无牵无挂。甫一拨马回转,手中一空,
令符已被我母亲夺去。她素来不喜多言,只高高举起令符,沉声喊道:勇士们!今日
与我背水一战!胜,名垂青史;败,与国同死!马蹄一扬,向乌伦大军当头冲去。”
屈方宁全身血液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此战绝无胜理,他妈妈……明明就是
去送死的。”
御剑道:“我一见之下,心急如焚,一拍马背,急起直追。我母亲早看破我心思
,一杖扫来,将我坐骑眼珠打烂。奔出半里,忽回头对我轻轻笑了一下,柔声道:‘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的母亲!’”
屈方宁听到这里,终于不能忍,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见他神色不变,迟疑道
:“后……来呢?”
御剑目光一动,淡淡道:“后来?我在乌伦国库中找到了这根手杖,把它带了回
来。”将手杖珍而重之地放回原处,给他擦了擦泪水。
屈方宁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哽咽道:“你……很难过罢?”
御剑道:“难过甚么?我母亲做得很好,再对也没有。她是一位仁慈的母亲,也
是一位伟大的英雄。千叶以女子之身入英烈祠者,二百年来唯她一人。”
屈方宁心中默默地说:“英烈祠算甚么东西?就是建上一百座,两百座,你母亲
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照顾你、怜爱你了。”
但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只把脸靠在他怀里,蹭着自己的眼泪。
御剑亲了他头顶一下,声音也温柔下来:“我带你见见她的墓罢。”
第34章 月满
这一路却遭遇了一点坎坷。屈方宁刚侧身溜过主帐,就被一个很老的婆婆抓到了
。这婆婆老得让人担心,脸上的皮肉层层下垂,好似贵族小姐逶迤及地的裙摆。但气
势完足,神威凛凛,简直随时可以抽出拐杖打人似的。她一见屈方宁,就伸出枯枝般
的手,来握他的手腕。屈方宁也不敢躲,生怕她一个没抓住,就要背过气去。
婆婆见了他的身材模样,颤巍巍的很是欢喜,抖抖索索地摸了几下他胸膛,又捏
了捏他屁股,得亏指甲上戴了指套,不然早就把他呲出一身血印子了。
屈方宁给她摸索得很是心慌,又怕痒,又想笑,抗拒道:“婆婆,你别摸我的腰
……哈哈哈……胳肢也不行……”
好在御剑及时赶到,客气地唤了一声:“萨婆婆。”把他从魔爪中救了下来。
屈方宁心有余悸,连忙躲到他身后。见萨婆婆仍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赶紧又往
深处躲了躲。
御剑好笑道:“别怕,这是阿初的家拜婆婆。”草原惯例,小儿出生,要寻一二
年高德劭的老妇,拜为婆婆。因为她们年寿长,“命重”,可替小儿消灾挡厄。屈方
宁一听婆婆地位尊崇,不敢造次,乖乖出来磕了头。
萨婆婆眯着眼把他从头看到尾,神情颇为满意,一张烟荷包边般凹陷的嘴嚅动几
下,“啊、啊”两声,打起了手势。
御剑替他谦虚道:“都是朋友们抬爱,不可当真。”见他呆迷迷地看着自己,显
然是个等通译的样子,倒是有些诧异:“小猴子看不懂?”
屈方宁尴尬地打了个小手势:“婆婆的哑语跟我的不一样,好多古字……没见过
。”
萨婆婆一见他手掌翻动,一双浑浊的老眼登时放出异光,忽然合身扑在他身上,
一面荷荷咋呼,一面摸他面孔,神色中又是欢喜,又是哀伤。
屈方宁吓得后跌一步,忙拦腰抱住了她老态龙钟的身体。见她神情激动,眼角似
有泪莹然,心想:“她想起了阿初么?”
御剑在旁候了片刻,才将她摘了下来。萨婆婆心情还未平复,紧紧攥着屈方宁的
手,又含泪打了几个手势。御剑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是。阿初要是还在,他
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屈方宁瞥他一眼,心中感觉甚是异样:“天天晚上跟儿子的朋友睡觉,亏你说得
出口!”
御剑见他眼神古怪,笑了一声,把他接过来揽在身边。屈方宁额头磕到他硬邦邦
的肩衬上,很不高兴,皱着脸又撞了几次,以资报复。
萨婆婆见了他这个长不大的样子,更是爱不忍释。御剑看道:“婆婆说你刚才的
举止,跟阿初幼时……一模一样。她老人家做了四十年家拜婆婆,最后悔的便是……
好了。不必说了。”
屈方宁听到“四十年”,心想:“这位婆婆可真是老得很了。”心中计较已定,
理了理衣装,上前叩道:“婆婆如不嫌我年纪长了,您从此就是我的婆婆。”
萨婆婆万料不到他肯如此,一时激动得不能作声,忙梳理了一下自己萧萧的短发
,又在身上四处摸索,显然是要给他找一件见面礼。忽地想起了甚么,忙挽了他的手
,一步一颤地领入仓库去了。
御剑倚立门口,见她艰难揭开一个檀木箱笼盖,步履蹒跚,气喘吁吁,即道:“
您的心意我代他领了。宁宁,出来。”
屈方宁正伸长脖子看着箱子里的花样,闻言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就要起身。
萨婆婆一把攥住不许他走,随即喉间一声低呼,眼中发亮,缓缓提起一件金光璀
璨的礼服。
这礼服薄茧质地,浮有大朵云纹,布料甚为挺括;其上金丝盘绕,打出纵横金络
,线条明朗,转折利落,无甚繁复饰物。马蹄袖口镶满珍珠玉石,肩领纽扣全由翡翠
打就,袍带松软,柔若朝云,其上刺绣着黑底红花,花面碗口大小,殷红如血,正是
他家族徽章女葵花。下襟从腰部以下,均匀分作挺直几片,底部略微上翘,好似战裙
及地,莲叶倒垂。配件也是纷繁夺目,华冠、袍裤、坎肩、乌金靴等无不毕备,妥帖
周全,细致入微,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萨婆婆枯干的手摩挲衣襟金线,面上神色似喜似悲,继而往他身上比了比,示意
他换上。
屈方宁与车卞混了多年,耳濡目染,分辨珍宝的本事也略微懂得一点。见这衣服
一珠一线,无不价值连城,哪里敢试,连忙推辞不迭。
他越拒绝,萨婆婆就越要他换,后来来了脾气,索性亲自动手,剥起了他的衣衫
。
御剑在旁道:“这是当年给阿初做的大婚礼服,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你换
上罢。”
屈方宁无奈,只得宽衣解带,任婆婆兴致勃勃地给他打扮换装。这衣服好看是好
看,厚也是真厚,一穿上身,汗如雨落。见御剑玩味地在门口看他,忍不住以口型诉
苦道:“好热。”
御剑嘴角一动,也对他做个口型:“忍着。”
好不容易穿熨帖了,屈方宁热得手臂与内衬都黏在一处,薄薄的短亵裤也汗得透
湿。待要举袖擦汗,手到半途,就动弹不得了。在这礼服美丽的束缚下,无论多么微
小的动作,胁下都绷得紧直,不能大笑,不能奔跑,走路都必须平头正肩,不偏不倚
,简直就是一个犯人了,被一个珠光宝气的枷锁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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