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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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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怅然若失

 
得!”
    屈方宁还待开口,小王爷指了指地下,便隐没在出口。
    烛火下,那朵雪白的素簪花沾满了泥浊,静静地零落在地。
    通帐入夜前十分吵闹,现在却已阒然无声。
    四十名奴隶花足了一天力气,不堪其累,早已睡得死熟。帐中飘着多种酸臭,又
 
伴有鼾声如雷。通帐本来密不透风,这一座却与众不同,中间格外开了个天窗,一方
 
月光正静静照着窗下一个空位。
    屈方宁悄悄地潜入铺边,呼吸放得极轻。一只脚刚刚触到草席,一边的额尔古便
 
发觉了,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道:“才回来?”
    屈方宁道:“嗯,叫我打拳给他们看。”一边握着了他的手。
    额尔古尚不清醒,道:“累、累着你了。下次,不打了。”稍微醒了些,又问:
 
“今晚上,车老鼠说、你跟韩儿,……在干什么,你们?”
    屈方宁低声道:“我逗他玩儿呢。”
    额尔古闭着眼睛咕哝道:“你也别、太捉弄他了……”翻个身,又睡熟了。
    一边的车卞却双手入怀,搂得紧紧的,梦中犹自发出嘿嘿的笑声。
    正要躺下,袖子被人牵着动了一动,却是回伯示意他床边有净水。
    他握一下脸,便上前洗手。刚迈开步,膝盖一软,几乎摔倒。回伯忙坐起身,一
 
手抱着他,一手便提了盛水的瓦盆,走出帐去。
    数十通帐间,盘发赤膊的奴隶长腰悬长鞭,来回巡视。远远听见最东那座帐前有
 
水声哗然,赶过来看时,却是屈家小王爷最宠的一个,天天带在身边的。
    遂什么也不敢说,还特意行了个礼,悄悄地走开了。
    回伯绞干了麻布手巾,递给倒在一边的屈方宁。他接在手里,便反手盖住了面孔
 
    一时还道他故意顽皮,轻轻戳了一把他软软的面颊。
    却听一阵杂驳混乱的呼吸响起,月光朗照之下,屈方宁十根手指已经控制不住地
 
轻轻颤抖起来,连手腕、小臂至肩肘,也痉挛不已。
    回伯忙伸出残缺的四指,探他手背,只觉一片炙热,往上碰到的手指,却如坚冰
 
般寒冷。
    分筋错骨,火炼寒冰。勉强为之,生不若死。
    他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不忍之色,伸出二指,本要打个手势。转念一想,却是开了
 
口。
    “疼么?”
    声如金石交鸣,隐约带着些幽远的琴韵,因常年不开口,还残留少许沙哑。
    “疼。”
    屈方宁很快地回答。
    “疼得脑子都空了。想死,想把甚么都撕烂。”
    回伯叹息一声。
    “残缺的掌法,只配我这残缺的人。命理不可违,我不信命,却害了你。”
    “不。”
    屈方宁将手巾摘下,宛如摘下了一张灰白的面具。
    “是我自己要学的。你能教我,我不知多么感激。”
    月光下,他一双眼睛疲惫之极,嘴角却露出笑容。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回伯默默接过汗湿的手巾。他实在已经不知如何开口。他突然惭愧地发现,这一
 
同生活了七年的少年,实在比他想象的坚强得多。
    身后却又换成那软软的嘻笑声。
    “回伯,你要是心疼我,就给我捏捏腿,我膝盖都麻了。”
    回伯露出个嫌脏的表情,手却牢牢抓住了他双腿,在一阵“轻些轻些!”的呼痛
 
声中,按了许久。
    片刻,冰火交杂之痛都能咬牙忍住的屈方宁,满脸眼泪鼻涕,瘫倒在地。
    “回、回伯,你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当……当真多得很……”
    回伯咧嘴一笑,端水起身,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进去。
    口中却极轻地吐出一句:
    “御剑天荒目光如炬,你凡事但凭自然,万万不可作伪……凭你如今小小伎俩,
 
一招也瞒他不过。”
    屈方宁泪水朦胧的眼睛,一瞬也恢复了清明。
    他坐起身,以一种细如蚊蚋,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恭谨无比地答道:“是,
 
谢先生。”
    其蓝的夏天,又与别处不同。
    北草原妺、离、习、亡水四支,因天气地理,风光各异。离水是四水中最丰美一
 
支,水路纵横,沼泽满地,鹰飞鱼跃,四时不绝。
    游牧民族依赖水草,犹似草木依赖太阳。北方自古烽火鏖战,无非为此。其蓝南
 
接千叶,东邻繁朔,既无高山峻岭之阻,又无深沟重堑之隔,宛如一只徜徉于狼群中
 
的肥美羔羊。
    但千百年间,其蓝稳坐东南,虽不能说寸土不失,却也可称独善其身。
    这不可思议的景况,只因其蓝有一座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
    ——璇玑洲。
    璇玑洲有二。其中大璇玑洲黑泥覆没,蒿草密布;小璇玑洲水道星罗,险状环生
 
。交织水道,以千万条计,莫说外人看了要头晕,就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常有迷
 
路的。
    然而最可怕之处还不在此。
    ——大小璇玑洲,会“变”。
    并非风云异色,天降流火;也不是水漫泥沼,地沉深渊。
    只有征伐过其蓝的战士,才懂得这种变化的可怖。
    晨起时,由东至西南一条笔直无虞的道路,傍晚落灶一看,太阳居然到了正前方
 
;夜宿前,两只脚明明朝北放得好好的,半夜望见北斗枢星,却在左侧。
    凡此七八变,舆图换稿,再也找不见来时的路。
    还有些机灵的,立刻高举和旗,其蓝不但准允,还会格外开恩地派出使者,替这
 
队迷路的士兵带路,妥妥当当地将之送出离水。
    如有抵死不愿认输,怀抱一丝侥幸,想要硬闯入关的,最后无一例外,皆葬身水
 
泽泥涂之中,尸骨喂饱了蚊蝇。
    扎伊的白石迷宫,如蚁窟,如蝎穴,如心思百转的妇人,令人迷乱心悸。
    其蓝的大小璇玑洲,更似一对双生姊妹,有灵魂、性命,替其蓝子民,日夜褓抱
 
这一片栖息之地。
    小亭郁随的尔敦将军进入其蓝境内时,所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沿离水西岸十里,棚盖遍布,人声如沸,几队牛马驮着大车面粉,从鲜鱼摊、果
 
蔬铺子、咸鱼店、首饰店、卖零嘴儿的挑子前吆喝而过,包得严严实实的西域商人,
 
牵着骆驼,叮叮当当地走过市集。裙子里兜着大把花束的女孩儿,正逢人叫卖:“卖
 
花呐,刚剪的花呐,露珠还没干呐!”
    这般的繁华漂亮,小亭郁只在别人口中听过,自己是绝没有见过的。一时觉得这
 
个也好看,那个也好看,完全看不过来了。
    的尔敦早已见惯了,见他新奇地望着,不禁笑道:
    “看老亭西成天关着你,都把你闷坏了!少年人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一天呆在
 
家里,心气也闷小了。”
    小亭郁忙着看那骆驼吃人家的菜,的尔敦将军的话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只“嗯
 
、嗯”了两声。
    的尔敦啧啧地摇了摇头,道:“同是十六七岁的儿郎,你看人家的守卫,多么懂
 
得享乐!”
    一处磨石阶梯上,几名穿着牛皮军靴的其蓝士兵,正同一群花枝招展的美艳女子
 
高谈阔论。一名头发油光水滑的年轻士兵不知说了甚么俏皮话,两名年纪最小的女子
 
顿时扑在他怀中,娇笑着捶打起他的胸膛来。
    小亭郁打量了许久,除了那身军服,实在看不出那几个人哪一点像士兵。就连必
 
王子、屈林他们,怕也没有这样的懒散惬意。
    的尔敦远远看着那群女子,眼睛也眯了起来,拍了拍小亭郁的头,迷迷地说:“
 
你自己去玩儿罢!老敦叔也要去找找大人的乐子了。”
    连使馆也不进了,真的一拍马就走掉了。
    小亭郁急道:“敦叔叔,其蓝使者还在等呢!”
    的尔敦朝背后挥挥手,道:
    “小事而已,交给你了!”
    忽然又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子,还是装作忠人之事地回一下头:“你父亲让你多
 
磨练磨练,我也是为了不辜负他望子成龙的一片深意……”
    小亭郁只得一个人硬着头皮来到使馆,与其蓝商乐王派出的迎奉使节会见。幸好
 
使者也见怪不怪,反而十分得意,说是到了离水的“乌古斯”集市,没有不停下来玩
 
一玩、看一看的。又说此间是其蓝最多玩乐、最多商贾、最多舞姬聚集之地,千叶虽
 
然地广兵壮,也未必有如此富庶华美的地方。
    小亭郁心想:“千叶的灵魂是御剑将军,他常年深居简出,一张鬼面具永不摘下
 
,别人连他的脸也见不到,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害怕。确实没什么好玩儿!连带着千叶
 
这一片,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但是虎头绳前天吃坏了肚子,现在还躺在离水的对岸动弹不得。新来的两个亲兵
 
,木头讷脑,连对话都很困难,更别说一同去玩了。
    突然之间,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如果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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