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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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比谁都懂得他的心的,无论他说多么滑稽的话,都专注地听着的人,要是在
这里就好了。
自从那天他从自己床上逃走,至今也没有见过。虽然临行前找了两次屈林,但一
次也没见到,帐里的人只说练箭去了。
练箭当然是个借口,多半是因为那天郭将军罚了他,惹得他不高兴了。
找了两次也烦了,遂不再去了。
现在一想,自己简直蠢不可言。两次没有见到,难道不会找第三次吗?第三次没
有找到,不会找第四次、第五次吗?
即使不说别的,看看他也行。要是屈林还敢打他,就到屈沙叔叔那里告一个状。
于是暗暗下定决心,回千叶之后,第一件就是要把屈方宁找到。听着他欢喜地叫
一句:“小将军!”然后轻捷又漂亮地跑过来,眼睛像星空一样一闪、一闪,脚上的
铃铛叮铃、叮铃地响着……
这么一想,这清脆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了。
原来想象中的声音,也是这么清清楚楚的,简直跟真的……
风声停了。
小亭郁难以置信地睁开眼。一个白色的身影,笔直地站立在十步之外,星空般的
眼睛看定自己,满带笑意。
“小将军,我来见你了。”
小亭郁凝目看了许久,还把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才以一种自己都想不到的奇
异语调问道:“方宁……你为什么来了?”
屈方宁上前扶住他椅背,笑道:
“给你当侍卫来啦!免得你一时没人照看,连自己的手也吃了。”
小亭郁这才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放下了手。指头上已咬了几个尖尖的牙印,十分
疼痛。
屈方宁又问:
“你吃了饭没有?”
给他一提,小亭郁才想起自己一天光顾着出神,许久都未进食,肚中已是空空如
也。
遂一个推,一个坐着,走向了去使馆的路。
其蓝使者为尽地主之谊,准备了一道丰富、考究的筵席,烤羊上的叉子是纯银制
的,盛鱼的碟子是南朝的青瓷,奶汁汤像珍珠一样白,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侍
女匍匐在地上,恭敬地端着。双手必须举得一样平,差一点点都是不行的。
即使如此,蓄着长长胡髯的大使者也还眉头紧紧皱着,大声呵斥忙忙碌碌的人,
似乎这待客的一切都不能令他满意,千叶的贺婚使一定是要看笑话的了。
小亭郁远远从敞开的门里见到这番景象,心里就打起鼓起来,简直不想迈入那座
热气腾腾的大帐,连肚子也不饿了。
而身后推轮椅的人,动作也越来越慢,仿佛也推不动了。
离门口还有一段,干脆停了下来。
小亭郁心里怦怦地跳起来,有点儿害怕,又有点儿期待。
屈方宁果然把车子一转,在他耳边笑道:
“这里不好玩,小将军,咱们逃吧!”
小亭郁本来还有一丝犹豫,一看到那双一闪一闪的眼睛,忽然觉得甚么也不在乎
了,甚么千叶的风度、父亲的训导,都远远地抛到一边了。
于是两个少年偷偷绕出了使馆,来到了乌古斯集市。
夕阳下的集市,又是另外一种模样。
卖鲜鱼、青菜的小贩,因不愿留隔夜的货物,纷纷压起价来。那价格是一个赛一
个的低,最后简直是白送了。
马队的商人,则要匆忙一些,因为天一黑,马儿就不好走了。
只有牵骆驼的西域商人,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亭郁便指着骆驼,说早上看到的事。
“前面那个人顶着一个平底的竹箩,里面的菜都被骆驼吃得光光的了,他还在跟
人讨价还价呢!……”
屈方宁听完,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把他拦腰一抱,轻轻地跃上了骆驼的背。
小亭郁斗然离地,心中说不出的慌张,“啊”地叫了出来。
屈方宁双臂把他圈好,让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骆驼上。
驼峰上铺着绣金的波斯红毯,厚厚的一层,倒也并不颠簸。
屈方宁取了旁边草棚上放的、长长的腌菜叶子,逗骆驼吃。
等小亭郁坐稳了,也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拿毛茸茸的长草去撩骆驼的鼻子。只
是不能太过前倾,不然就要摔下去了。
骆驼卷起舌头,舔了一口腌菜,似乎觉得很有滋味,咂了好几下穿着铜环的嘴唇
。
牵骆驼的商人回头看了,也并不生气,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两人坐了一会儿,觉得肚子饿了,就告别了骆驼,去路边买了一大把烤羊肉串,
你一根我一根地吃着。
羊肉也不见得很肥美,却不知为什么特别好吃,两个人吃得都停不下来。卖烤羊
肉的大婶见他们吃得多,还附送了一碗浓浓的奶茶,更是无上的美味。
最后彻底吃撑了,根本走不动路,只好在石头台阶上歇一会儿。
不多时,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儿与几个同伴,推着小亭郁的轮椅,做着滑行的游
戏,一时快一时慢地过来了。
那为首的男孩儿停在台阶下,一手撑着椅背,一手张开,轻盈地转了好几个圈儿
,同伴们都喝彩不止。
小亭郁忙起来道谢,但别人早就勾肩搭背地跑开,去寻找另一个游戏了。
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双手高高地提着裙子,踢踢踏踏地来到台阶下,仰起了小脸。
“哥哥,买我的花吧!”
小亭郁一摸口袋,满怀抱歉地说:
“对不起,钱已经用光了。”
屈方宁却指着他的轮椅,笑眯眯地对小姑娘说:
“那把椅子,就是他的钱包。你喜欢珍珠么?只要摘得下来,尽可以拿去!”
小姑娘看看轮椅,又看看屈方宁,嘻嘻地笑了起来,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
身飞快地跑了。
“你比珍珠可爱多啦!”
伴随这句笑语而来的,还有五六枝剪得漂漂亮亮的鲜花。
小亭郁在一边忍不住地笑。屈方宁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脸,也有点害羞地笑起
来。
夕阳至此也完全沉了下去。淡金色的集市轮廓渐渐隐没在夜色里,只剩挂在草棚
一角的牛油灯,映照着木炭暗红色的火光。
两人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听离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风把石头上热气带走的声音,
还有河边的棚屋里,女人艳丽的笑声。
不知哪里的东西翻倒了。两个其蓝士兵提着裤子从棚屋里骂骂咧咧地出来,见没
有甚么纠纷,一猫腰又进去了。
“方宁,你猜我在想甚么?”
屈方宁收回目光,托着一边脸颊看他。
“我这一辈子,只靠今天就能活下去了。”
屈方宁瞧了他一会儿,目光又转向了天边。
“嗯,我也是。”
两人回去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屈方宁果然利索地接手了虎头绳的活儿,不但盥洗、换衫、铺床一手包揽,还替
他轻轻按捏了许久的肩膀、腰腿。
小亭郁只觉得他一双手冰冰凉凉,触碰在身上十分舒服。一回想,今天在骆驼上
的时候,也觉得背后清凉袭人。
于是想到了一个传说,轻轻地说:
“雪女……”
屈方宁没听清楚,俯身问道:“小将军,你叫我么?”
小亭郁把头埋在晒得香喷喷的枕头上,忍着笑不说话。
临睡了却又想起一件事,忙道:
“方宁,你的花,能给我么?”
卖花的小姑娘送的花,叶子已经不新鲜了,花瓣也有点打蔫儿了,小亭郁却珍重
地收了起来。
屈方宁在帐门当风的地方打了个地铺,安安静静地躺下,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
小亭郁睁大眼睛躺了一会儿,向门口轻声说:
“方宁,明天见。”
门口立刻也传来一句:
“小将军,明天见。”
小亭郁这才合上了眼睛,听着铃铛偶尔被风带响的声音,慢慢的睡着了。
其蓝王宫位于小璇玑洲上,水道纵横,芦苇漫密,本已藏得极为隐秘。又下了几
场微雨,水面全是一层白茫茫的烟雾,越发如海市蜃楼一般,连隐约之貌也看不清楚
了。
商乐王遣派太宰、长老十余名,齐赴使馆,迎接千叶贺婚使。前来的不是车马,
而是十几只漆金雕花、鹤首龟背的大船。船行水上,如履平地。水道清浅处,便由百
余精壮奴隶拉纤而过。
的尔敦与几名长老同乘,在甲板上喝酒、谈笑,品评船头跳舞的胡姬,虽然还是
第一天见面,已经勾肩搭背,俨然是十分亲密的老友了。
小亭郁与一名老太宰席地而坐,相对无言。好不容易听清了他的问话,礼貌地回
答完,却很久都没有回应。再一看,老人家已经坐着睡着了。
他坐得无聊,东张西望,不见屈方宁,便忍不住叫他一声。
屈方宁从船舷一侧翻了上来,手里采了一把湿漉漉的红色小花。他今天换了一身
漆黑如墨的卫兵服色,垂肩的黑发也束成一束,往船头一站,身姿异常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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