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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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紧实,也能安然脱身。但这半截银鞭中混有少许天蚕丝,那是比牛筋更坚韧百倍之
物。这么绑得几匝,便如一道最牢固的锁链般,不管他如何施展手段,始终无法挣脱
。试了几次,肺中空气耗尽,只得缓缓将头探出水面。这么动得一动,咽喉下的剑尖
微微一偏,在他颈上划了一道细细的伤痕。剑尖寒气森森,鲜血不及流出,便已凝固
。
他深知此剑之利,不敢再动。眼见昭云儿这一手狠辣异常,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草
包,心中暗骂自己托大。
那柄“易水寒”果真名不虚传,片刻之间,胸口就如贴着一块最坚实的寒冰一般
,寒气丝丝入骨。再过一会儿,连胸口血液都几乎凝结成冰。好在他平日常受掌法反
噬之苦,体内寒冰肆虐、烈火灼烧,都已习惯成自然,倒也不是特别难以忍受。
他沉沉浮浮,呼吸了几次,颈上又多了两道伤口。只觉胸口疼痛撕裂,极不好受
,心想:“须想个法子离开这里。”
破水一看,只叫得一声苦。极目之处,黑沼滩涂,草木芜杂,一只孤瘦的白鹤独
立池边,正闲闲梳理自己的毛羽。近处一座飞檐斗角的观赏台倒是砌得颇为不俗,也
不知是哪位名匠的手笔。台子大致还有个亭亭的形状,木梁却早已朽坏了。
他心中暗道:“这鬼地方八百年也不会有人来。”想是宫中侍卫为讨昭云儿欢心
,找了个最荒凉的角落。
既知无望,只得再一次运劲于掌,试图崩断捆索。这一次动作大了些,只觉喉头
一凉,两眼一黑,险些晕去。
忽然之间,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亭台上幽幽传来。
他大吃一惊,还道是恍惚之际,耳边出现了幻觉。心想:“难道我要死了?”
一丛荒草正生在眼前,隐隐约约地看不分明。只在风吹草低之时,才看到亭台上
依稀是个单薄纤瘦的人影。逶迤在地的裙裾,被风吹得微微地晃了几晃,越发显得那
人影不堪一握,楚楚可怜。
他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天不亡我!”
那亭台上的人,赫然正是兰后。这位弱质纤纤的贵妇人,连提起一只小小的琉璃
酒盏都显得十分费力,今日却不知哪来的精神,独自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黑沼前,倚着
栏杆赏鹤。
他正要弄出些声响,向兰后呼救。忽见兰后的裙裾一动,缓缓开口道:“如此良
辰美景,将军忙中抽闲,也不来与故人叙叙旧么?”
他心中一震,身子便不敢动了。只听一人沉声道:
“岂敢!只是偶经此处,见王后兴致正佳,不忍败坏罢了。”
这声音浑厚低沉,虽是平常之语,犹带三分森严气度,却是御剑天荒。
兰后呵地一笑,声音中却殊无笑意。
“不错。我其蓝宫中,珍禽异兽,多如繁星。这一只朱顶白鹤,更是珍奇。将军
可愿意与我同赏?”
御剑沉吟片刻,道:
“王后相邀,自然乐意之极。只不知凭的是其蓝主母之意,还是昔年故友之情?
”
王后冷冷凝视黑沼片刻,忽然美目一挑,笑了出来。
“偏你有这许多怪里怪气的词儿。我求你还不成么?上来陪我罢,天哥!”
这声音宛如脱胎换骨,再无一分冷漠抗拒之感,却似家中的幺女向长兄撒娇一般
,充满娇柔之意。
靴声响处,御剑果真走上台来,与兰后并肩站在一起。
屈方宁深深藏在水底,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天、天哥’!兰后为什么这么叫他?他们是老相识么?他是兰后的情人么?
”
见亭台上空空荡荡,侍卫女奴一概也无,这王宫中最阴暗的秘密,恐怕就落在了
他这个倒霉鬼一个人眼里。
他本来还盼着兰后相救,此时却唯恐自己藏得不够隐秘,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
敢出。
只见兰后一手挽了御剑的手臂,笑语盈盈,说了许多闲事。无非是最近都不太吃
得下饭,新制的袍子一阵不穿便宽了;给大王拔白发已拔不尽,索性把所剩无几的黑
发拔了之类。又提到新制天灯十分华美,星变之典一定要请御剑来观礼云云。
屈方宁听到这里,心想:“小亭郁知道,必然欢喜。”忽然心口似被甚么狠狠一
拉,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凝冰声。
他骇然心惊:“莫是那短剑结了冰?”苦于无法看到,心中更是惶急。
兰后一个人说得兴致盎然,御剑答得却越来越慢。先还敷衍着应几声,最后干脆
一语不发。
兰后说到后来,竟也无话可说。四周一时缄默,连风声也无一丝。
御剑忽开口唤道:“阿兰。”
这一声呼唤低沉温柔,略带沙哑,虽然远在数十步外,却宛如在耳边吐息一般。
屈方宁心中骤然一跳,虽在寒水之中,背上犹自微微地热了起来。
百忙之中还忍不住心道:“这个人的声音,当真……古怪!一定是生了一张怪脸
,才能有这么……这么一副嗓音。”
此时那柄“易水寒”已将剑身附近凝结成千万缕冰丝,细微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他竭尽全力抵御寒气,胸口仍是一片冰寒。
只听御剑道:“你唤我来,是为了说这些?”
兰后静静地望了黑沼片刻,忽然一笑:“不是。我是有事相求。”
御剑顿了一顿,才道:“阿兰,任凭你嘱托何事,我必然答允。只是……人生在
世,未必事事都能如意。”
兰后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天哥,我自然懂得。在你心中,我就那么
任性么?”
说着,纤纤素指向台下一指,道:
“请你替我,带这只白鹤回去。”
御剑望向黑沼,见那只白鹤正悠然自得地踱着方步,迈过一滩前日的积雨。
他一时不解,看了片刻,道:“你不喜欢它,杀了便是。”
兰后微微摇头,指道:“天哥,这只鹤美么?”
那鹤意态闲适,朱顶雪羽,虽然立足泥沼,宛然便是一位凌波仙子。
兰后柔声道:“很美,是不是?它是三年前送来的。我第一眼见它,便喜欢到了
心里。大王见我喜欢,日夜赶工,为它建造了这座珍禽苑,又命大批工匠连夜搭建了
这个台子,叫观鹤台。建成那天,整个王宫的贵族大臣都坐在这里,眼巴巴地看着它
。可是它啊,谁的面子也不给。玉碗盛来最洁净的露水,瓷盘上银白色的鱼儿堆积如
山,它连看也不看一眼。鱼丽上前喂它,它翅膀一甩,扑啦啦地飞开了。哈哈哈!”
她像是想起了那天的事,苍白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
“后来,我对大王说,不过是头扁毛畜生,这有什么可看的呢?于是别人再也不
来了,连喂食的侍从也把它忘了。人人都以为我讨厌了它,可是我趁人不注意,经常
偷偷来看它。天哥,你看它的样子,多么惬意!它天生就该这样安安静静的,不被人
打扰。我每天看它一会儿,就觉得说不出的宁静。”
御剑道:“嗯,你当真喜欢它。”
兰后声音更温柔:“是的,我喜欢它。你看它,这高贵的步态,懒懒的爱理不理
的模样,怎么不招人爱呢?它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告别了它的父亲、母亲、兄弟、
爱人,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个草也不长、花也不开的鬼地方,可不是让人砌个高台
、献点殷勤、供奉些美食,就能心满意足的。我不疼它,谁来疼它呢?”
御剑默了片刻,道:
“你既然这么疼它,便不该叫我带它回去。我看它在这儿呆久了,也过得好好的
。”
兰后哈哈一笑,道:
“天哥,它过得好不好,心里快不快活,你也是看得出来的么?我看它啊,肯定
恨不得立刻回到故乡,回到至亲至爱的亲人、朋友身边,自由自在,展翅高飞。同样
身而为鹤,凭什么它就要背井离乡?就因为贡献它的人,独独看中了它的身姿么?”
御剑深深地看着她,缓缓道:“阿兰,你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们。”
兰后冷笑道:
“你让我原谅你们?当年我们五个人,在千叶小小的领土上,骑马,喝酒,一夜
接着一夜地唱歌。唱累了,你们就轮流拉着马,带我回家。后来,我们都长大啦!那
是个明媚的春天,妺水边雪白雪白一片,开满了我最喜欢的花。每天晚上,都有一个
人,偷偷采了一大束花,放在我的帐门下。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他伤痕累累的手,
早就把他出卖啦!我清晨出门之前,都要做一个大大的花环儿,戴在头上,大步地从
他面前走过,一眼也不看他。”
她的声音满怀柔情,但这柔情中,却深藏着一种刻骨的悲伤。
“那个时侯,我们千叶还不是甚么六族之首,草原上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名字!可
是我们每天都那么快活,在棵子坡上,娘娘树下,戴着最美的花儿,唱着永不疲倦的
歌。我总是在想,如果其蓝当时不是那么强大,大王没有跟安代哥哥在摔跤场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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