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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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敢凑近。
只见一袭深红色裙裾轻轻摆动,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闭目合十道:“大慈大悲救
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在上,弟子纪云芳……”
可如似乎颇觉有趣,也学着母亲跪在一个小蒲团上,闭着一只眼睛,合十道:“
菩萨在上,弟子苏可如……”
纪云芳轻轻斥道:“可如,别在菩萨面前胡闹。”复祷道:“弟子纪云芳,无德
无能,惟执虔心,祈求菩萨圣手救苦,慈心普度,保佑我……方宜孩儿,平安归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哽咽。拜了三拜,削葱般的玉手握住签筒,指尖微颤,
摇出一支红头小签来。
可如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一边哗哗地摇着签筒,一边好奇道:“妈妈,谁是方宜
孩儿呀?”
纪云芳戳了戳她额头,含泪笑道:“傻孩子,是方宜哥哥呀!你不记得他啦?”
可如满脸迷茫,摇了摇束着杏花穗子的发髻。
纪云芳轻轻叹息一声,道:“那也怪不得。你那时候还小得很呢!”给女儿理了
理额发,喃喃道:“八年了,你也长大啦!我的小方宜,到今年八月十五,就十六岁
了!”
屈方宁听到这里,全身再无一分力气,头靠在偏门木格上,眼泪滚滚而落。
只听纪云芳哽咽道:“可如,你替妈妈看一下签文,好不好?”
可如乖巧懂事,见母亲难过,甜甜应了一声,捡起她抽的那支签,打开念道:“
隐姓埋名……”
下一个字便不识得了。纪云芳双手接过,见签文批的是:“隐姓埋名实待时,春
风桃李花开日。
云中一力扶持起,终保声名四海知。”
她一念之下,胸中一阵激动喜悦,心想:“这是菩萨昭示我,我爱儿尚在人世么
?‘隐姓埋名实待时’,一点也不错!他现在……正是要隐姓埋名的。”
忽然眼眶一热,喜极而泣,向观音菩萨磕了好几十个头。心中默默祈求:“弟子
并不敢奢求甚么春风桃李,名满天下,只要他平安无事,便是菩萨恩赐的最大福泽了
。”
又拾起可如先前摇落的那支签来,也是四句:
“遇不遇,逢不逢。日沉海底,人在梦中。”
却是不得索解,心中思忖其意,一时默默无语。
可如的小手抓住了母亲的红罗裙,轻轻摇道:“妈妈,你又在想方宜哥哥了吗?
”
纪云芳回过神来,柔声道:“是啊。妈妈想他早点回家。”放回竹签,问道:“
可如,你想不想方宜哥哥回家?”
可如“嗯”地点了点小脑袋:“想的!”又想起甚么似的,忙问:“要是哥哥回
家,会给我带礼物吗?”
屈方宁在门外,哭得眼睛酸涩,甚么也瞧不清楚了,听到她娇憨的言语,胸口又
是一阵剧痛:“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情愿给你去摘。”
纪云芳眼泪还未拭去,破颜一笑,道:“一定会的呀。你方宜哥哥最会甜言蜜语
,讨女孩子的欢心。从前总是哄着碧桃姊姊,说长大了要八抬大轿娶她过门,骗了她
好多桂花糕。”说到爱儿幼时的趣事,神色极为温柔。
可如大为佩服,连忙又问:“碧桃姊姊脸上有一个大疤,方宜哥哥也有吗?”
纪云芳微微摇头,笑道:“不,他跟允宜哥哥长得差不多。”
可如长长惊叹一声,道:“那可好看得很哪!那他也喜欢看金鱼、逗鸟儿,吃饭
也要人喂吗?”
纪云芳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道:“不,你方宜哥哥是个小坏蛋。从小就会装病,
撒谎撒得眼睛都不眨,做了甚么坏事,全推得一干二净。栽赃嫁祸,更是拿手好戏,
你允宜哥哥常给他欺负得直哭。别说妈妈,就连你爹也拿他没有办法。”
她抬起了温柔的眼睛,看着观音大士座下的莲花,道:“有一年春天,也是这么
一个下午,爹爹旬休在家,问起他兄弟三人的志向。你大哥他们说的,都是甚么乘风
破浪,愿扫天下。只有这个小坏蛋儿,手指墙角一丛牡丹花,说:‘只愿为此物。’
妈妈一看,就担起心来,生怕你爹脸色一变,拿板子揍他……”
可如睁着圆圆的眼睛,道:“哥哥要当一朵花儿,那多好玩呀!为什么爹爹要揍
他?”
纪云芳微笑道:“那是人间富贵花,爹爹不太喜欢的。只听他振振有词地说:‘
我要一个人,站在墙角下,既不稀罕风,也懒得正眼看太阳,慢慢地长着,一天就长
一个小叶片儿。高兴开花的时候,甚么时辰也不挑。要是不高兴了,多少人看着也不
开……’”
可如听了,不禁神往,忙问:“那哥哥后来哪儿去啦?”
纪云芳嘴唇一动,却没有说话。
她想:“他被爹爹妈妈送走了,送到了北方的草原上,送到了……敌人的心脏里
。一生一世,再也做不成江南的花儿啦!”
心中陡然一阵酸楚,眼泪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可如见母亲哭泣,也不禁哭了起来,抽噎道:“妈妈,妈妈,你别难过!”
纪云芳再不能抑,泪如泉涌,扶着香案,哭道:“方宜,方宜,妈妈对不起你!
八年啦!妈妈的心,也跟着你的马车一起走了!”想到爱儿幼年北上,恐怕早已凶多
吉少,甚么平安归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心中悔恨之极,痛哭道:“好孩子,
妈妈的乖孩子,若有来世,再也不要投生在我们家!”
屈方宁在门外,一字字听得分明,只觉心如刀绞,泪落如雨,连衣襟也浸湿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满带疑惑的呼唤:
“小……达慕?”
他心中骤然抽紧,举袖擦了擦眼泪,回头望去。朦胧之中,认得是御剑麾下一名
小队长,在福建还陪他玩过的。勉强稳住心神,招呼道:“阿赤队长。”哭得久了,
声音极是艰涩。
阿赤看着他泪痕斑斑的脸,奇道:“小达慕,你怎么了?”南语颇为流利。
屈方宁手背狠揉着眼皮,故作迷惘,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这里歇了一会
儿,眼睛就难受,眼泪也流出来了。”
阿赤向他身周一看,长明灯上烟气缭绕,焚香炉中青烟袅袅,便知端的,释然道
:“你这是被烟熏着了,敷一敷便好。”他深知这少年跟主帅关系匪浅,指不定哪天
便成了鬼军的继承人,不敢怠慢,忙带他回了院舍,取了两个冷水皮袋给他敷眼睛。
屈方宁躺在床上,双手捂着水袋,回想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忍不住又流下
泪来。捂了一会儿,皮袋都捂热了,对镜一照,眼皮还是肿得通红。心中一慌,想到
御剑回来,这副模样,如何瞒得过他?见阿赤与另一名兵士都在走廊门口,屏气凝神
,运起屏息御化之法,偷偷溜了出去。旋即从冰井里摸出两块冰,躲在假山后敷了半
天。他今日大喜大悲,大耗心神,红热的眼皮被冰块清清凉凉地一敷,便迷迷糊糊睡
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满天暮色。冰块早已融化,眼睛也不再胀涩。对小池一照,恢复
如初。振一振濡湿衣摆,正待起身,忽然心中咯噔一声:“不对。”
眼前人影矗然,由厢房直至花厅,三步一停,五步一岗,全是神色谨严的皂衣守
卫。
他心中一惊,缩身假山后,从滴水洞中窥望出去。只见二人抬着一顶青色软轿,
从偏门中让了进来。抬轿之人脚步极轻,似有若无,显然身负高强武功。轿中匆匆走
出一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容貌甚是端肃,颌下长须几缕,望之气度非凡。他靴底
落地,便四周环视一番,想是平时谨慎惯了的。屈方宁忙躲在一旁,心中好奇:“这
又是何人?”
只见此人脚步一动,径往花厅中走去。御剑的声音亦随之传出:“一别经年,文
相越发清健了。”
屈方宁全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文相?难不成是那……南朝宰相文僖么?”
那人长揖到地,恭声道:“不敢,都是托将军的福。还没问将军贵体金安?”
御剑懒懒道:“我有什么好问的?坐着说话罢。堂堂一国之相,何至于跟我们草
原蛮子如此客气?”
文僖连称不敢,道:“将军说笑了。将军英威神武,德沛寰宇,下臣惶恐,不敢
与将军平坐。”
屈方宁听了这几句对答,再无怀疑。见这位当朝第一权相在敌国将领面前卑躬屈
膝,满口谀辞,心头如重千钧,又兼愤怒憎恨,暗自切齿:“老皇帝是瞎了眼吗?怎
么找了这么个狗东西当宰相?”
御剑也懒得跟他啰嗦,挥手道:“闲话少叙。我问你,黄惟松党羽近日动作频频
,广结盐政、漕运、关税、织造、赈贷一众监司官员,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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