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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第一部)+番外 作者:孔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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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怅然若失

    文僖惊道:“竟……竟有此事?黄惟松为江浙粮运一案,上月才与漕运总督刘汝
 
衡撕破脸面,互揭其短,抖落昔年旧事,闹得沸沸扬扬。他这是……为挽回颜面不成
 
?”
    御剑冷笑一声,道:“那王斯远与钱雅和结交多日,亲如一家,文相想必也不晓
 
得了?”
    文僖袍袖颤动,深揖道:“将军恕罪!下臣愚昧,一时失察,还请将军见谅。”
    御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却不开口。屈方宁在假山后,见花厅烛影摇动,将文僖
 
举袖不停擦汗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心中鄙夷之极。
    只听御剑道:“好,我一条条问你。黄惟松主废戍兵法,赵延坚持不允,他便如
 
何?”
    文僖偷眼看着他的脸色,迟疑道:“……他罔顾君命,擅兴征役,留戍厢军。下
 
臣已替他拟就奉诏不遵、欺谩擅行等十二条罪状,迟早……”
    御剑打断道:“我这戍兵法推行六年,成效如何?”
    文僖满脸衷心赞叹,道:“仁慈宽济,百姓将士,无不感恩戴德……”见御剑神
 
色漠然,忙改口道:“三军动相牵制,将帅互不识面,圣上深喜之,以为江山永固之
 
道。”
    御剑道:“你也不必说得这么好听。我教你推行此法,本来也没安什么好心。三
 
年一期,分遣轮换,兵无常将,将无常师,屯驻无常,号令不通。几个老弱病残,大
 
江南北走了一遭,打起仗来,连自己的帅旗、大麾,都不认得。不过贵国本来就不讲
 
究甚么兵强马壮,朝堂之上,说话都是几个病歪歪的文人。对我这番苦心,未必有文
 
太师你认识得这么深。”
    文僖连声道:“是,是。不敢,不敢。”
    屈方宁在外听得这戍兵法的厉害,震惧难言:“这是……抽空兵力,亡国灭族的
 
毒计!”脊背一阵冰凉,罗衫早被冷汗打湿。
    只听御剑道:“黄惟松识破个中奥妙,也不稀奇。他这个人城府极深,既有眼光
 
,又不失手腕,小心翼翼又无所畏惧,尽忠而不愚忠,我是很佩服的。”
    文僖大是不自在,举手在嘴边咳了一声。
    御剑瞥了他一眼,道:“不过比起伶俐、知趣、识大体,比文相就大大不如。嗯
 
,黄惟松背着赵延,留戍了十万厢军。他哪来的钱?”
    文僖连声称谢,道:“黄惟松一党贪枉无度,抽调关税,哄抬粮价……”
    御剑笑了一声,道:“文太师,十万官兵屯驻操练,这开支使费,是甚么数目?
 
你身居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小钱难不倒你罢?你贪个十万兵给我看看?
 
    文僖思忖片刻,大惊失色:“黄惟松他……他这是……要结党抱团,牟取暴利,
 
以便……以便……这岂不是私囤军队、谋逆犯上的死罪!”
    御剑冷道:“谋逆犯上?文太师是要参他一本怎地?赵延要是肯动他,还等得到
 
现在么?你以为那老儿三迷五道,招了一群神神鬼鬼的道士进宫,丹炉一烧,香烟一
 
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几丸长生不死药,就把脑子吃坏了不成?”
    文僖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只得点头不迭,连声称是。
    御剑道:“我南下之时,见家家户户贴着甚么‘鬼虎相啖’图。贵国百姓憎恶黄
 
惟松,尤甚于我。嗯,兵力疲弱,割城失地,总该有个背黑锅的!这黑锅他是替谁背
 
的,赵延心里清楚得很。一个这么好的靶子,赵延舍得砍了他?换了我,我也舍不得
 
。他亲遣心腹,结交富勋,借以养兵,这其中未必没有赵延的默许。你也别想着一举
 
扳倒,反正他们要从漕运、织造中捞钱,少不得囤积居奇,结团掠取,到时自有文章
 
可作,不必急于一时。”
    文僖颤声道:“将军雄图大略,目光如炬,下臣……下臣委实不及万一。”
    御剑不耐道:“这些客套就免了。最近京中有甚么要事,说来听听。”
    文僖施了一礼,才滔滔不绝述了起来。屈方宁在假山后,只听“右丞”“军国”
 
“尚书令”诸般字眼源源不断,想是这女干相正在卖国献媚。心中说不出的厌憎,只
 
想出去捅他一个对穿。
    忽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耳中:
    “……那御史台丞苏沁,本来也是个洁身自好、秉性正直之人,今年却为黄党所
 
笼络,成日阶便是上疏弹劾戍兵法,偏偏朝中又视他为清流领袖,受人追捧,着实有
 
些棘手……”
    他眼前陡然一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御剑极是不耐烦,皱眉道:“文太师,你身为宰相,一个小小的御史也扳不下来
 
?这姓苏的跟禁军副统领纪伯昭不是沾亲带故么?你告他一个勾结外戚、里通外国之
 
罪,不就行了?赵延最怕的就是这个,你是永州人,打蛇七寸也不会么?”
    屈方宁脑中嗡嗡直响,全身剧颤,双掌掐得鲜血直流,心中除了惊惧憎恶,更充
 
斥着一种深深的失落。
    一时自己都不敢置信:“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原本还对……抱有甚么希望?”
    文僖应声道:“是,将军说得是。”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张淡黄色薄绢
 
,双手呈上。
    御剑接过看时,见绢册上列着七八个人名。文僖禀道:“今年年初,下臣手下密
 
探潜入黄府,正值黄惟松、王斯远密议。二人防范极严,只探得王斯远一句:‘我从
 
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笑话。老黄,你一生务实,怎地老了反而做起梦来?这是将一
 
滴眼泪,滴在烧红的烙铁上;是逼着一朵春花,从千里冰封中盛开。’这两句话,必
 
不是甚么闲话家常,其中包藏祸心,兹体重大。下臣暗中调查,寻访可疑之人。仓促
 
间未能完备,望将军恕罪。”
    御剑捻了捻绢册薄边,略一思忖,嗤笑道:“说得这么文绉绉的,无非就是找几
 
个狐媚的女子,如此这般教导一番,千里迢迢送进王帐。日后生下一子半女,便是你
 
南国后裔了。这一出叫甚么?《西施灭吴》,还是《赵氏孤儿》?”扫了一眼册子,
 
道:“‘庄文柔’,这名字可美得很哪!”
    文僖颤道:“将军猜得一字不差,黄惟松谋划多年的计策,在将军面前,直如…
 
…儿戏。这庄文柔,就是神卫将军庄明义的幺女了。”
    御剑道:“将门虎女,忍气吞声,远赴北方苦寒之地,未免太看得起咱们了。嗯
 
,这一位更不得了,堂堂一品千金,竟也纡尊降贵,以色侍人。未知流落何方,明珠
 
蒙尘,着实令人心疼。啧啧,无一不是名门之后!黄惟松这是借的甚么东风,好大的
 
手笔!”手指一路划下,忽然“嗯?”了一声,停在一个名字旁。
    屈方宁听到“赵氏孤儿”“名门之后”几个字,脑中如同炸雷轰响,全身一阵潮
 
热,又一阵冰凉,绝望彻骨之中,又有一层奇异的解脱之意。见御剑久久凝望名册其
 
中一处,心中好似火油煎熬,恨不得扑出去抢了过来。
    御剑目光微动,双眉蹙起,缓缓道:“美人计也还说得通,这男的……是个甚么
 
意思?”
    屈方宁双眼直勾勾盯着窗纸投影,一颗心卜卜狂跳,几乎跳出胸膛。
    文僖亦揖身看了一眼,猜测道:“依下臣愚见,应是伺机寻仇?”
    御剑沉吟道:“无论家仇国恨,债主都该是我。何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忽
 
然一声冷笑,道:“原来如此。他要做的不是褒姒,而是……薛平贵么?”
    文僖不明所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望将军保重贵体,小心为上。”
    御剑道:“无妨。我们北方蛮戎,粗莽不文,没你们那么多白头相许,鹣鲽情深
 
。什么宠姬爱妾,更是瞧得一文不值。黄惟松这一滴相思泪,怕是要白流了。”随手
 
一抖,绢册碎片纷飞。
    他话语中提及的名字,屈方宁是一个不知。料想这寻仇之事,与自己并不相干,
 
心中忐忑渐消。伸手一摸,胸口背后衣衫尽皆湿透。
    又听御剑温然道:“文太师见微知著,不愧是国之栋梁。将来种种冗杂事务,少
 
不得还要请你襄助。”
    文僖满脸放光,喜道:“一切还要多多倚仗将军。”
    屈方宁心中骂了几百声无耻,见窗上黑影一动,连忙深深吸气,屏息在假山之后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门来,御剑见那轿夫目光莹然,指节隆起,显是练家子模样,
 
想到一事,问道:“你们中原武林,高人异士多矣,文相可有涉足?”
    文僖小心道:“这些江湖混混,最不愿掺杂朝廷之事,难以驱使。只招揽了一批
 
不成气候的第三、第四代弟子,没几个要紧人物。”
    御剑点了点头,淡淡道:“有一个南海派弟子,叫甚么石潮音的,我不太喜欢。
 
你看着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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