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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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总是残酷的。
描金扇子抵住唇角,怀疑的眼神瞟向身旁同样张口结舌的随侍。"你确定这里是人住的没错?"
说人住的已是不错,这座摇摇欲坠,朽梁腐木的宅子看起来就像百年鬼屋,而且还是闹得很凶的那种,破烂的大门虚掩着,从门缝中望去,唯一能看见的便是一片黝黑和幽深,令人发悚。
"明明是这里没错啊......"陈启抬眼,迷茫地喃喃自语,觉得自己的双腿像已被定住一般,再也没有向前迈进一步的勇气。
慕容云思轻哼一声,大步流星便往里走,余下跳脚不迭又不得不赶紧追上去的陈启。"哎,公子爷,等等我,小心点呀......"
推开咿呀作响的门,忽略它似乎有迎头砸下的危险,慕容云思继续前行。
傍晚的霞光斜斜铺在飞檐一角,依旧还可以看出当年的恢弘,也为宅子蒙上了一层神秘,仿佛随时会有神怪志异中那般白衣娉婷的女子自里面走出来,向他盈盈下拜。慕容云思承认自己此刻的心神飞得有些远了,浮想联翩,已不在眼前这景物上,直至陈启的连声呼唤将那几分魂魄唤了回来。
"怎么?"有些不悦地瞟了他一眼,慕容云思刚想往里走,却被陈启怯生生地拉住衣角,虽然他的侍童长得眉清目秀,但作出女人家那般恐惧的神情时还真不敢恭维,何况陈启的武功据说在江湖上兵器谱的排名至少也有前五十之内。
"公,公子爷,您听,里面好象有人,不,鬼声......"饶他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人,如何斗得过飘忽不定的鬼,这能怪他吗?陈启收到慕容云思没好气的眼神,不由有些委屈地想道。
慕容云思一怔凝神,果然听到说话声,再细听下去,那声音似乎还有点熟悉。
事实上早在那扇大门被推开之时,屋里的人就已经知道来了不遂之客,只不过来人没有恶意,他也懒得回头去看。坐在灵位前的凳子上,慢条斯理地拈上一根香,点燃,任焚香袅袅萦绕了本来就幽暗半明的屋子,更显诡异。
慕容云思第一次看见有人吊唁还可以这么奇怪的,如果那人真的是在吊唁的话。
那人背对着他,很悠闲地坐着,手里拿着燃了一半的香,兀自抱怨,像是说给横放在屋中那副棺木里面的人听。
"你从前不喜安宁,现在真的不得安宁,还不快从里面跳出来,不要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收拾。"流泻至腰的长发用一根青色发带松送系住,与那身月白色外衫相融,适合无比,说话的嗓音不低不高,恰到好处,连拿香的动作也十分优雅,让人忍不住有一睹真颜的冲动。
想必是个漂亮人物,只不过这身影十足眼熟。
慕容暗忖,视线转移至牌位时,心头蓦地一震。笑容陡然敛住,少了几分随意,取而代之的是隐隐慑人的沉稳气势。
"请问棺木里的人,与阁下是何关系?"
"酒友。"那人淡淡道,没有回头。
慕容云思皱了皱眉,张口欲言,却不知怎的忽而顿住,微微侧首望向外头,一阵冷风吹来,只见眼前一晃一花,一抹惨白身影随风飘入,仿佛没有一点重量,后面还跟着一名女子,红衣长剑,英气勃勃,看起来显然比前面那抹近乎鬼影的东西要正常得多了。
此时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陈启见状低呼:"蓝素风?"
"她很有名么?"慕容云思斜睨了陈启一眼。他出身尊贵优渥,自小教授他文成武略的师傅,不是经世大儒,便是隐世高人,这一路下来,虽然自知武功在江湖上也足以傲视群雄,却是不曾涉足江湖听闻这些轶事。
陈启点点头,继续压低了声音,弄得慕容云思差点也要以为自己在说见不得光的事情。"她是北六省的黑道盟主,武功奇高不说,为人仗义直爽,连白道各派也敬她三分,可以说在北六省,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哦?"慕容云思望向蓝素风的目光已带了一丝激赏,他没有常人那些世俗偏见,却知道一名女子出来闯荡江湖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要比男人高得多,蓝素风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而且有口皆碑,足以证明她的不凡。"那走在她前面的又是谁?"
陈启摇摇头,表示不知。
说话之间,那两人已走近,如果那抹白影也能称之为人的话。绝美容颜上没有一丝人气,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脸色更可与那身素白媲美。
从头到尾,除了蓝素风往这边淡扫一眼之外,白衣女人和坐着的青衣人皆当慕容云思他们不存在了一般。
若是平日,慕容云思定然乐得在一边纳凉看戏,虽然此刻还有一个巨大的疑团萦绕在他心头未解,他也只是默不出声,静观其变。
白衣女子看见桌上的牌位,脸色似乎又惨白了几分,神情也愈发冷厉。"他呢?让他出来。"
"死了。"青衣人淡淡道,慕容云思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背对着他的眉宇之间必也是淡若烟水,波澜不兴的。
"不可能!"女子的声音拔高,有些尖刻,脸上泄露出些许激动。"我不信!他怎么敢死,我还没死,他怎么敢死!"
"人死如灯灭,尊驾何不就此放过他,也放过自己?"青衣人叹了口气,不知是为那棺木里的人,还是为眼前的女子。"纠缠了大半辈子,还不够么?"
"纠缠?你懂什么,无知小辈,敢来管我们之间的事!"白衣女人杀气隐现,右手微屈起,大有随时出手之势。
青衣人不为所动,仿佛没有瞧见。"楚某平素不爱多管闲事,不过是看在你与故友渊源颇深的份上,才出言相劝,这也是他临终前要托我转告的话。"
白衣女子虽然生得极美,但年纪看起来也比蓝素风要大,眉间冷厉,却掩不住淡淡沧桑和酸楚。"胡说!明明是他先负了我,我要他用一生来偿还有什么不对!"随着话音几乎同时,她的右手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抓向棺木,欲将棺盖掀起。
她的出手已是够快,武林之中怕也难觅一二,加上那蕴涵的深厚内力,更使去势如风,十拿九稳,就算将棺木击碎也是极轻松的事情。
偏偏就在触及棺木的那一瞬间,女子不得不倏然顿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搭在自己腕骨处的那只手。
修长莹白,很是好看,丝毫不逊于深闺女子,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手,漫不经心地挡住了她。
"斯人已逝,何苦再要纠缠不休呢?"
喟叹声在幽暗的屋子里轻轻响起,他放开白衣女子的手,人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连稍稍晃动也没有,蓝素风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瞳孔不由一缩,忍不住出声:"敢问阁下可是天下第一人的楚梦归?"
楚梦归是江湖中的一段传奇,十七岁时一人独挑鲸海帮,第二天却已若无其事地坐在潮汐日月楼喝酒,后来人们才知道,表面上光明正大的鲸海帮多年来一直做着逼良为娼的勾当。那儒雅俊美的外表让人难以想象名震江湖,兵器谱上排名六七位的鲸海帮主厉无天和绝情剑客莫非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楚山归梦,从此祛机。
梦归是他的字,而澹武才是他的名,此刻蓝素风一时口快,竟叫出了一般只有较亲近之人才会称呼的字,她自己也未觉有何不妥。
楚梦归微微一笑。"楚某只是一个闲人而已,不是什么第一人,岂敢当蓝盟主谬赞。"
蓝素风颔首。"楚公子剑胆琴心,素风仰慕已久,今日是随恩师出来,恩师与棺中人渊源素深,不知楚公子可否给我个薄面,让师傅她老人家了个心愿,看一看这人最后一面?"蓝素风以她北六省黑道盟主的身份,这话已是说得极委婉,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蓝盟主既然如此说,楚某怎能还固执己见,只不过我想请令师答应一个条件。"
白衣女子闷哼一声,显是对刚才楚梦归出手拦下他耿耿于怀,又对他的身手多了几分忌惮之故。
楚梦归轻笑,也不在意。"无论开棺之后见到什么,都请令师完全忘记,勿要再念念不忘,纠结于心了。"话下之意,是她不答应便决不开棺。
女子咬牙半晌,终究不得不点头。"我答应。"
"那好。"手搭上棺木边缘,轻轻一推,棺木便应声而开,滑向一旁,露出棺中之人的容颜。
白衣女子迫不及待地上前,蓝素风紧跟其后,一直看戏的慕容云思也微移脚步瞥向棺中,这一看,心中又是一突。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他,你敢欺我!"白衣女子厉声道,指着棺木眦目欲裂。
躺在里面的人,面目早已被侵蚀得看不出原本模样,坑坑洼洼,丑陋不堪,情状可怖,令人悚然。
"是他。"楚梦归淡道,将棺木重新合上。
"不可能,他明明是,明明是......"
"明明曾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何以会变成这个样子?"楚梦归将话接过,挑了挑眉。"你可还记得那万蚁蚀心的毒?"
"不可能,不可能......"女子闻言一震,喃喃道。
"当年他一夜之间弃你而去,是因为他把本来在你身上的毒转嫁到自己身上,他知道自己必将面目全非,受尽痛苦而死,不想再耽误你,这才避而远遁。"
"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女子说着犹自不信的话,却早已泪流满面,忽而抬眼,眸中激愤更深。"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中永远是不变的,为什么要逃开,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让我白白恨了这么多年!"
"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错在你们都爱对方太深了。"楚梦归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你以为他愿意看着你每天陪他受这种折磨吗?不是身受,更胜身受。"
"不是身受,更胜身受......"女子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他也这样想,他也这样想......"
"他说,你能过得快乐,是他最大的幸福,然而他还是令得你痛苦了,他本以为只要你见不到他,时日一久,自然也会忘记了。"
"怎么可能忘记......"女子怆笑出声,无限凄凉。"没有他在身边,没有他陪着我,我又怎么会快乐,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手不忿地捶打着棺木,身子却缓缓滑落伏倒,泣不成声。
楚梦归叹了口气,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那人临终前嘱咐他千万不可以告诉她,他却认为与其带着仇恨继续痛苦下去,不如知道一切,至少还可以拾回一点美好的回忆。
蓝素风震谔地看着伏倒在棺木上的师傅,那头乌木般的长发,一点点化成了灰白,光泽不再。"师傅......"
"弹指相思,莫道红颜老,空余嗟叹......"女子轻声吟着,缓缓站了起来,伸手去推开棺盖,这回楚梦归没有再阻止她,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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