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 作者: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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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先生,今天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让我回心转意。
尽管我尊敬先生。
“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先生苦笑了,他抬头,轻轻地问。
我无言。
怎么做,我又能怎么做,贵为天子,连傀儡都不如,我摸出怀中的一只傀儡木偶,看了半晌,将它丢向远方。
那东西落得很远,先生看清楚那是什么以后,急了。
“陛下,那是先帝留给您的东西,怎么这么轻易的丢了。我回去找,您洗把脸,冷静一下。”
先生急忙地朝前走。
我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看着先生焦急寻找的身影,心里一阵暖和,又一阵哀伤。
先生,我若保不得最后一点尊严,那便是连命也保不得了。
我若为俎上肉,那您呢?
阿泉呢?
总是得博一下,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先生!
先生总觉得忍耐为重,可是,忍耐到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顺从到了尽头,便连反抗都不想了。
我怕,我会变成另一个父亲。
象傀儡一样,只能任人宰割的父亲。
思索的当口,耳际传来一句话。
“陛下甘心吗?”
转头,瞧见一人。
总被奴婢簇拥在中心的韦谅,现在一个人扶着拐子一瘸一瘸地朝我走来。
比起韦航,这个人更让我厌恶,我欲走,他拦下我。
“陛下何必这么急着走,方才那幕,又不只有臣看到。”
“看到又如何!权在韦家,朕心悦臣服。”
韦谅楞了下,嗤地笑出声来。
“陛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的火气别这么旺,就您现在这眼神,可瞒不过别人您的心情!”
“韦卿有何指教?是想去左仆射面前密告吗?那可要挑他有空的时候,汜水侯腿脚不灵便,想必左仆射看在亲戚的份上,会体谅你的。”我停下脚步,这人即便想奈何我,也未必能在韦航面前讨得了好去。
韦航对他的厌恶,和我对他的厌恶相比,程度没差多少。
韦谅脸色变了变,奇怪的是这回他没有发火。
他还是挡在我面前。
“让开……”
“陛下,不想让韦航也吃个苦头?”
他凑近我,眼神里满是笑。
也许他有什么好计谋,但我没兴趣奉陪,只要想到是这个人让阿泉变成这样,我恨不能下旨将这个人拖出去斩了。
“你慢慢计划,朕有事,不奉陪……”
边说边想离开,他却猛地打断我的话。
“如若不听臣的,那陛下今日以后被羞辱之仇,怕是这一辈子都报不了?”
我其实很想走,如果不是听到他那句“今日以后”。
今日,也许只是个开端。
我要忍受多久呢?
明知道这人也是不怀好意,脚步却是移动不了。
“你想说什么?”
他凑近我的耳朵,叽里咕噜说了很多话。
“什么?你要我做这种下三流的事情?”
我几乎不敢相信,他咧嘴。
“连您都觉得是下三流,那韦航自然就更觉得侮辱了。”
“你这办法,未免太下流了。”而且够危险,我被韦航当场杀了的可能性都有。
“兵行险着,现在死和将来死,有什么区别?假如您贪生畏死,那另当别论,机会我可以制造,您可以在这两种方法里选择一种,无论是哪一种,韦航都栽了个大跟斗,陛下就算吃亏,输赢相抵,您赚到的不会比您失去的多。”
我瞧了他一眼。
“怎么赚,也不比尔父子来得多。”
他笑了,意味深长。
“无好处的事,为何我父子要做呢?您,可以选择的机会不多,可以把握机会的时候,不要错过。”
“若是韦航不死,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未必是我,是你。”
我也笑了,韦航并不是蠢人,难道韦谅真会如此小看他。
我不信。
他挑了挑眉。
“就算是死,能看他吃此大亏,我也心甘情愿。这世上,总不是什么事都合他的意,也该摔摔跟头……”
“你不怕抖出你的计划?”好大的口气,我驳道。
“利弊之间,陛下自会衡量。吴内侍来了,臣该告辞,陛下,静候佳音。”
先生走近,狐疑地眼神瞧了韦谅一眼,又瞧了瞧我。
韦谅没看先生一眼,扶着拐子又一瘸一瘸地离开。
“汜水侯为尚书令传话?还是……”另有目的,先生满是忧虑。
“没,只是借机羞辱我罢了,他来,还有什么好事。”这事不能告诉先生,我岔开话题,“先生,傀儡找到了?”
先生微笑着递了过来。
这时候先生忽然指着木偶的唇角惊讶地问我。
“这傀儡的唇角,我记得不是下挂的。还是我记错了,明明是这一尊……就是当年先帝很喜欢的一尊傀儡,奇怪……”
先生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我却明白,这缘由我知晓。
“先生,是当年的那尊,父亲最喜欢的那尊偶。傀儡的唇本来是上扬的,父亲登基那年,他将傀儡的唇画成下挂的了。”
先生看着我,十分诧异。
我笑,“那天我就在父亲身边,父亲还念了一首词,那时候我记不得,后来,却是想忘也忘不了。”
“刻木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是人生一梦中。”我轻轻地念出声,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傀儡木偶。
几条线操纵了这个傀儡。
其实这首诗,说得不过是木偶,听诗的人想多了,念诗操偶也成了罪。
无法饶恕的罪。
当年我的父亲,贵为天子的父亲,就因为念了这一首诗,操弄这一个偶,被废去了帝位。
而后他死了。
我的娘也死了。
这是韦之铭的错,没有韦之铭,我的爹娘不会死。
我以为忘了的,已经忘了的,却还是这样清晰的印在脑海里,父亲母亲的尸首,韦航冷酷的面目,这样清晰的印在脑海里。
就算是死,我也要他带着至死不忘的羞辱过一辈子。
人活这辈子,活成我这样,生何欢,死亦何惧?
“先生,我对不起你。”
先生回头看我,淡淡的说了声。
“这是朋友之义,也不完全是恩情,不用放在心上。”
先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
我想我实在是对不起先生。
但有的事情,错过了我不甘心,有些事也只能抛于脑后。
而后没几天,机会来了。
我扶起醉得不醒人事的韦航进屋,先生和阿泉都很担心地看着我们。
不同的是,先生看的是我,阿泉看的是韦航。
“有宫人内侍照顾左仆射,何必陛下劳碌?”
先生和阿泉不愧是父子,连说话都这么有默契,我笑出声来。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类似下毒手的事,我还要命呢!先生和阿泉都累了,下去休息吧……”
这里这么多的人,他们担心我做什么呢?
虽然我要做的事,他们也猜不到!
厚重的殿门将里外的人隔离,只有银月的光辉流过窗花,投影在地下。
幄帐放下来,可四周还是围满了宫人与内侍,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
但这是我的世界。
在我的世界里,韦航人事不知。
(第一章完,第二章《流年旧梦》)
第一部·2流年旧梦·韦航
第二章 流年旧梦·韦航
“刻木牵线作老翁,
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
还是人生一梦中。”
我醒来的时候,高郢正耍弄一个傀儡木偶,嘴里念念有词,神情似笑非笑。
他念的是首诗,诗的名字为唐玄宗的《傀儡吟》。
这首诗于我很是熟悉,虽然那并不是愉快的回忆,但却是忘记不了。
其实我并不想记起这首诗,和这首诗相随相伴的是一具被水泡涨开的尸体。
那双没有神采的泡涨开了的眼,惨白色的皮肤,水草一样飘在池塘里的发,曾经的帝王给我最后的回忆,是这样的。
六年前高郢的父亲高鸿就是因为在院子里念了这首诗,被一旁路过的内侍恰巧听见并禀报了我的父亲,而被父亲从皇帝的宝座上扯下来。
那男人是父亲立的皇帝,虽然他曾经很不情愿当这个皇帝,虽然他一点权力也没有,虽然我觉得就算他活着,并且活在皇帝的位置上也无所谓……
高鸿还是被父亲废了帝位。
对此我一句话也没说。
虽然我知道,也许我的一句话,会改变他的命运。
那时我已经回京来了,但我一句话也没说,象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开口。
那是一个蠢人,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懂的蠢人。
废帝改封为息国公,继立的是他的儿子英王高郢,本来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他,但诸皇族子弟,茂贞只看上了高郢。
于是也只能立他了,父亲说我唯一的妹妹,他膝下唯一的女儿,嫁的人必须是皇帝。
顶着“皇帝”名衔的人是谁,其实父亲并不在意,但选高郢,父亲不愉快,我也不愉快。
高鸿为父亲所废,他自然不会喜欢继立的皇帝是废帝之子,可以选择的人其实很多,为何茂贞一定要选高郢呢?
一向顺从父亲的茂贞,第一次反抗父亲,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我想不到,也不痛快。
我不痛快的原因与父亲不同,是因为这对夫妻不般配。
英王高郢当年仅十岁,而茂贞年已过十五。
我的妹妹,正值鲜花盛开一样的年纪。
虽然我不能违抗父亲的命令,茂贞也不能,但她还有选择的权利,虽然她注定只能在特定的范围中选出一个人作为她的丈夫,但皇族子弟中与她年纪样貌相匹配的也不是没有,何必如此呢?
我想了又想,明知这是茂贞无言的抗争,但这样的方式,我不赞成。
嫁与一个十岁的男孩为妻,即便母仪天下,即便贵为皇后,于她也没有意义。
我有兄弟七人,妹妹一人,便是茂贞。
茂贞与我的情分不同,我待她总是多了几分疼惜也照顾。
也许记忆深处,我一直记得茂贞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她又因为什么原因而从这个家里失踪了。
对她所谓觉得很是喜欢的这门婚事,我并不喜欢。
可她既然决定了,我便只能劝说她罢了。
这样的小妹妹,打不得骂不得,我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宠坏了她?
可是有些东西我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说到底我觉得茂贞的选择有那么几分赌气的意味,也许身为父亲的唯一的女儿,我最小的妹妹,她被娇宠惯了,不懂得自己其实也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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