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 作者: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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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头撞向楼下的柱子,血流满面。
她的嘴里,满是最恶毒的诅咒。
她诅咒我不得好死,我紧紧地靠着母亲,母亲紧紧地抱着我,她的身躯颤抖,她的神色惊慌。
长公主向来温柔婉约,她对我也很好,我不曾想过她会变成如此模样,母亲抱着我,浑身颤抖的站在二楼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她说。
“高处不胜寒……”
母亲不断的重复,不断的重复,那天之后,她只会说这一句话。
请来的大夫说,母亲因为惊吓过度,疯了。
不认得我,也不认得父亲。
从此,她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再看不到现实。
衡安长公主没死,她也疯了,先前成日叫着我并非她的儿子,父亲说她因为孩子夭折的事情打击过大,疯了,她说的话,作不得准。不久后的一天,在陛下派太医来人诊治她的前一天,衡安长公主她不说了,也不能说了,父亲下药药哑了她的声音,并不允许她见外人。
那天父亲与太医密谈了许久,听说后来太医上奏天子说衡安长公主因为丧子打击过大而疯,此事与父亲无关。
父亲听了,只是笑笑,摸了摸陪在他身边我的头。
然后,这事便被他丢至脑后,而后,父亲的官越做越大,他的妾,也越来越多。
只有每年父亲生辰那日大宴宾客,父亲名义上的正妻才会出来见人,她一句话也不能说的傻傻地看着四周,一举一动都被旁边的侍女守得严实。
那时,我的母亲也在场,盛装包裹下的美丽,她天真的微笑。
这些年来她的病情并无好转,但她很平静,只是一个人坐着微笑,嘴里喃喃念着。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
疯了的母亲很让人怜爱,她脸上的微笑有着稚子一样的天真。
母亲依然,只是父亲的妾,不能与父亲并肩而坐,那是妻的位置,长公主的位置。
这是礼法,不管父亲与我多么不愿,母亲依然只能坐在父亲下首。
这样的晚上,一切庆典都结束以后,父亲总带着我陪着母亲,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个人的微笑,看她沉浸在个人世界里不为人知的欢喜。
无论谁对母亲说什么话,她都微笑。
父亲经常去探望母亲,他常常注视着母亲,就这么呆呆地坐一会,而后离去。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母亲不再认识我是谁,即使我日日夜夜对她说话,告诉她我是她的儿子,她也认不得我是谁。
她也不认得父亲,可父亲对母亲很好。
来的大夫都说,母亲也许一辈子不会好了,父亲却固执地说不会。
但我还是改由茂贞的母亲曹姬抚养,她原是母亲的侍儿,而后成了父亲的妾。曹姬作为我母亲的时日并不长久,她也是个傻女人,她告诉我说父亲对诸妾谋害长公主之子视而不见的原因是为了母亲与我,也是为了他自己。
原来公主并不是如我所认知的那样温柔,曾经她的脾气非常不好,而且极为善妒,曾经我的母亲为了她的缘故而被幽禁三载。三载之间,父亲与母亲仅是一墙之隔,却是咫尺天涯,连一面都不得见。
衡安长公主所生的都是儿子,假如那些孩子平安长大,她的子嗣将来继承父亲的事业,父亲百年以后,等待着庶出的母亲与我的,也许会是生不如死的境遇,曹姬说父亲其实很担心这点。况且长公主的子女也是皇族血脉,她的孩子也许会有同情皇家的倾向,父亲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
曹姬说父亲其实知道一切,而父亲对我说他不知道。
那天我就她的话去问父亲,第二天,曹姬不见了,莫名其妙的失踪。
我对父亲说,父亲在看书,他没看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声。
“知道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曹姬的下落,府中也没有人再提起。我和茂贞又改由程姬抚育,程姬是聪明人,柔顺少言,在很多人消失的韦家,她活得很平安,到现在还活着。
她不象曹姬。
父亲从不提起曹姬,而茂贞不敢问,每次她一问父亲总是沉下脸,而后半晌不说话。
几次过后,茂贞便不问了。
她偷偷地问我,然而我也不知道,府中人不论是谁,对曹姬的下落都是摇头,他们不说话,只是要我不要问了。
父亲的心腹尤其谨慎的这样叮嘱我。
于是曹姬的下落成了迷。
只是我总隐约有那样一种感觉,曹姬的失踪与我有关。
也许是出于莫名其妙的愧疚,我特别疼曹姬的女儿茂贞,父亲也疼她,说是看在我的份上,疼这个很小的时候,便没了娘的女孩儿。
也许我们都太疼茂贞了,让她忘记了有些东西她不该强求,父亲当权的韦家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家。
十四岁那年,父亲的官荫荫我,于是做了官,父亲并未将我留在京里,却将我送到了边关。
临行的时候,父亲说那是战场,生死,瞬间决定,只有活着回来,他的一切才是我的。
“当我的儿子,你得学会掌控这一切,我有今天这位置,是靠自己奋斗来的。你也一样,你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父亲能给你的,只有基础,没有能耐,你撑不起这担子。”
这天父亲送了我一把剑,那把剑并没有名字,刃是钝的,尚未开锋。
“等你回来,它才会有名字,它也才会交给匠人开锋。”
父亲说,这是一把好剑,配得上他的主人,也该是勇者。
我说,父亲,请你放心,儿必不负所望。
那天我这么说,可其实心里有些害怕,十四岁之前,我从未离开过家门,从今而后,和家却是山水相隔,千里之遥。
这时我看到了茂贞,看到她挣脱奶娘的手,来到我的身边。
个子小小的茂贞拉着我的袖子,她哭红了眼。
她说她舍不得我走,她苦苦哀求父亲,别让我走。
父亲看了她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
父亲只是说。
“他有他的路,茂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放手,放手让他去走他的路。”
茂贞不许,固执地摇头,我蹲下身,问她为何如此。
茂贞犹豫了下,望着我,她忽然很认真的说。
“因为兄长害怕,兄长其实不想去,茂贞知道,茂贞看到兄长皱眉了。”
茂贞猜中了我的心思,父亲的脸色在一瞬间起了阴霾,我吃惊地瞧着茂贞,尽管这是真的,我也不能承认,怎么能让小妹妹来袒护我,为我的懦弱而袒护我。
“茂贞怕不怕父亲?”
我小声问。
她想了一会,皱了皱小巧的鼻子。
“怕,可也不怕,父亲凶,茂贞怕,可兄长对茂贞好,茂贞要为兄长说话,所以茂贞不怕。兄长不是害怕吗,为何还要去?”
她闪亮的眼神期待的看着我,似乎想我夸奖她。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摇头否认。
“茂贞,兄长不害怕,你好好的学女红,读书写字,等兄长回来,要考你的功课。”
茂贞沉默了一会,她突然说。
“兄长,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茂贞,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我笑允,朝父亲拜别,便走了。
这一走,便是四年。
四年过去,我已至十八,寻常富贵人家的男儿,在这年纪早已娶妻生子。
父亲召我回来,回来的时候发现父亲老了,父亲看着我的神色很是开怀,有着与旧时不同的慈祥。
同样发生变化的还有茂贞。
昔日秀美的小女孩儿,如今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姑娘家。
见我,茂贞不再如往昔那样莽撞地迎了上来,她娉婷地缓缓走近,刹那,我竟认不出眼前这半熟悉半陌生的美丽女子,就是我多年不见的妹妹。
十五岁的茂贞成年了,我取笑说该为她找婆家,茂贞瞧着我,脸上有羞涩的笑容,还有对未来的期许。
那时我和她都不曾想到,父亲连她都要利用。
返京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拜见父亲。
这日正值旬休,但父亲起身很早,我到的时候他梳洗已毕,见我来了,便招呼我一起用早膳。
桌上除了粥与小菜,还放着一把剑,是父亲送我的那把,如今刃已开,锋利无匹。
父亲说,这把剑他取名为松雪,希望我的性格能够象雪地里的松树一样坚韧,永不折腰,这是他对我的期许。
我恭敬地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剑,并将父亲的话记在心底。
陪父亲吃完饭,不经意,父亲对我说,你该成亲了。
初初的反应一怔,父亲的神色很自然,他倒了杯茶给我,微微笑了笑。
他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曾经也有憧憬,每个人心中对未来都会有所勾勒,我正欲言,却瞧见父亲笑时的眼。
他的眼神冷淡地看着我,象是对我将会说的话丝毫不关心,霎时我领会到父亲只是知会我,我的意愿如何,并不重要。
就象十四岁时,我上战场,父亲也只是知会,并不听我的意见。
于是我说,请父亲决定就好。
父亲一楞,脸上竟显出几分困惑与失望。
“你的妻子,你没有意见?”
我点头。
“是,儿子无意见,父亲决定就好……”
我的婚事就这样摆上了台面,父亲不动声色的派人在京城高门甲第中寻访,为我物色妻子人选的时候,父亲说茂贞也该出嫁了。
在父亲新废了皇帝,将立新帝之前,他要茂贞为自己选丈夫。
茂贞的夫婿人选,是高家的子弟。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范围。
一入宫门深似海,与寻常人家,就如天上人间的差别。
茂贞并不求富贵,她总对我说,只要她真心喜欢,其实什么人什么样的身份,她不在意。
可这只是她的梦,在父亲的心里,并没有梦的存在。
那天父亲说茂贞你在他们里选一个人做你的丈夫。
父亲的话极强硬,并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茂贞听到,哭了。
她哭得这样伤心,她求助的目光看向我,我微微的侧过了脸,假作自己没有注意。
茂贞失望的垂下了头,双环发髻两旁所插的金步摇垂下的流苏颤动着,她依然哭泣,只是没有哭出声来。
茂贞,真是一个傻女孩,对父亲的意见,我们除了接受没有第二条路。
她不知道,我却明白父亲的性格。
父亲说,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果,才是聪明人当做的事。
唤来茂贞前,父亲对我说他只有一个女儿,茂贞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未来的皇后,没有一个人一件事可以阻止他的决定,连她自己都不能。
那天父亲说大家都只是棋子的时候,茂贞突然就止住了泪水,她看着面前书案上那些画像,还有画像上所写明的关于各人的材料。
好半晌,她才说,她要嫁英王,前废帝息国公的儿子。
父亲不允,甚至勃然大怒。
“你可知其父因为对我有异心而被废?”
“那只是因为父亲你多疑,你不敢相信他没法对你怎么样!”
茂贞倔强的仰视父亲,不顾她只是小小的女孩儿,她面前的男人拥有何等的权势,可我却知道茂贞不能忤逆父亲,无论她怎么想,结局都已定。
和父亲争执,痛苦的也只有她自己。
我跟着父亲这些年,看过太多这样的事。
我将茂贞拉到一边,我说茂贞你忍忍,她却朝我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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