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 作者: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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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漠地看着父亲,高高扬起她的头。
这个傻妹妹,她怎么会这么傻,我怜惜的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激动。
叹息过后,我对父亲说。
茂贞嫁谁其实不重要,虽然是前废帝的儿子,但权力都捏在我们手上的现在,就算他是前废帝的儿子也不会出现大问题。
毕竟,所谓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
“你可知他是谁的外孙?你可知窦斟行曾经怎样侮辱你的母亲?”
父亲冷冷说道,他说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可这终究也是事实。
“父亲,他们也没说错,母亲是疯了,这是事实。我们防的住一个人的口,十个人的口,但我们防不了天下人的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父亲,您的迁怒已经够了,这和英王没有关系,他只是个孩子。您常对我说,做事情不能过于感情用事。儿子记得,父亲忘了吗?”
父亲沉默了,安静的聆听。
我这么劝说气得浑身发抖的父亲,勉强劝得父亲消气,父亲虽是允了,却拂袖而去。
但我心里也不赞成茂贞的做法。
我看着茂贞,有几分无奈,她未等我开口,就对我说。
“兄长,选谁都是一样的,迟早有一天,新皇帝也会被废,做这件事的也许是父亲,也许是你。和前废帝一样,他迟早也会被废,也许会被杀,既然等待着我的命运都一样,那又何必去选呢?不喜欢上比较好,没有感情,才不会觉得伤心。”
茂贞冷漠的看着窗外,平静的说着,她象是接受了,她不再哭泣,也不再反抗,她的眼神从此变得冷漠。
而她与父亲,不再说话。
甚至有时,她注视我的眸光里,会有一丝的怨怼。
虽然只有见我的时候,她总是显得寂寞的眼睛里才露出几分的暖意来。
新帝登基后便举行大婚仪式,此前父亲为他行了元服之礼。
英王高郢只是个十岁的少年,此前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
什么都不懂的他适应了许久,我们于此不介意,其实也不需要他懂。他在我们面前也唯唯诺诺,我与父亲都很满意。
婚礼那天茂贞面无表情,我觉得忧心,朝茂贞微笑。安抚她的时候,我发现寿春公主偷偷地看我,那美丽的脸上有着美丽的笑容,她的笑脸就象未出事前的茂贞常有的神情。
忍不住我也对她笑笑,也许是移情作用,她让我想起我的妹妹。
看到我朝她笑,公主羞涩,低头看自己的裙摆,我微笑,忽然我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我转头,发现那是皇帝的目光。
年仅十岁的小皇帝眼直勾勾地看我,里面有恼怒与探究的味道,还有警觉,我诧异,瞧他,他却又是似乎什么都不懂似的神情。
我以为那是错觉。
寿春公主,不久以后她成为了我的正妻。
茂贞婚后不久,父亲一日上朝回来,对我说先皇庄帝之女寿春公主欲以我为驸马。
父亲很是高兴,我听他说我未来的妻子有多么美丽贤淑,我笑笑,说好。
我很喜欢寿春公主,喜欢她的笑脸。
每次见到她,我总希望令她开怀一些,于是我也为她做了许多傻事。
继茂贞大婚之后,我也成亲了。
我的妻子是庄帝的独生女儿,庄帝与惠文皇太后于娘亲有恩德。我的妻子名初碧,字翠浓,我唤她翠翠。
翠翠美丽而温顺,待人和气,是好女子,父亲对她很满意,在已成亲的兄弟中,父亲对我的妻子最好。
我想这也好。
寿春笑容甜美,就象未出事前的茂贞,我希望她能微笑到老。
我不能保住茂贞的笑,寿春的微笑,我总得努力保护。
一直以为那时小皇帝的锐利目光不过是我的错觉,但其实不是。
宁康三年,五月的一天下午,我和父亲正在宫中商议政事,一个小内侍跑进来说,息国公死了。
据说是溺死在幽禁他院落中的池子里。
他的死相很不好看,被水泡得肿胀的尸体上不着一物。
“连衣物都被扒去了吗?”
宫里的内侍们偶尔也会偷东西出去卖,他们惯于见风使舵,也擅长欺压失势的皇族,在通报我们之前,息国公尸首上的衣物与佩饰大抵已被他们扒下了。
虽然说死人我已司空见惯,但我也不太喜欢处理这样的事。况且废帝已经死去不晓得有多少时日,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气味。
掩鼻忍住难闻的恶臭,我皱眉侧过头,而闻讯赶来的小皇帝却不顾这一切,飞扑到息国公的尸首上,不住摇晃呼唤,并且哭泣。
我这时候想起,息国公是他的父亲。
父亲这时也到了,他询问内侍。
内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话语支支吾吾,双眼惊恐看着我的父亲,父亲什么话也没说,说是让我处理,便离开了。
近年来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再怎么被人称颂的大人物,也总有老的一天。
我叹息着看着父亲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转过头,却发现皇帝恶狠狠地盯着父亲走开的方向。
皇帝今日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由于他因为仇恨而显得分外明亮的眼睛。
他已经十三岁了。
已到懂事的年纪了。
也许仇恨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以为这件事是父亲做的,但其实不是。
息国公没有向他下手的价值,况且他还是可以牵制小皇帝的人。
我们没必要下这个手。
但父亲是当权者,有人为了讨好父亲而下手,也不无可能。
也或许,他只是失足落水。
也许只是偶然罢了。
我温和的解释,此时对这孩子,我有些同情。
他听不进去,十三岁的少年用同样恶狠狠地目光瞪着我。
按照父亲的作风,遇上这样的事,本该斩草除根。
但我不觉得高郢对韦家会有什么威胁,朝政每有一番大的变动,总是要花费很多心力。
保持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我并未将高郢的异常告诉父亲。
所幸父亲也不曾发觉,他也没有发现,因为偶感风寒,他病得厉害,不再上朝。
而父亲也是老了,当病情越来越严重,当咳嗽引发哮喘,只是一口气提不上来,他就这样轻易的去了。
临终前父亲让我带母亲来到他的面前,父亲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沁,你还记得过去吗?”
父亲以他前所未有的温和声调呼唤着母亲的字,不曾提到他自己,母亲呆呆地看着父亲,甜美地微笑,嘴里说的还是那一句“高处不胜寒”。
听到话语那刻父亲闭上了眼,在场的人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伤心。
他再度睁眼的时候,又已是寻常刚强无所畏惧的韦尚书令,他看着我,又看看母亲,半晌不说话。
在母亲疯了这么久之后,父亲依然惦记着她,这让我又是欢喜又是惶恐,欢喜的是父亲一直没有忘记母亲,但我也担心即将死去的父亲会下令让母亲为他殉葬。
什么都可以牺牲的父亲,对他自己也一样残忍,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母亲。
父亲直勾勾地看着母亲天真的脸庞,他伸手,勾绘着母亲的轮廓眉眼,一遍又一遍,没人敢打搅他,我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父亲看着母亲,他的眼神很专注,而后他犹豫了一会,突然朝我招手。
“照顾好沁,在我走后,看护好她。”
我松了一口气。
在这瞬间,父亲突然一口气提不上去,突然便去了。
那时母亲依然微笑,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我想这也好,她不知道便不会伤心。
但我还是很伤心,茂贞也是。
离去的人是父亲,还是对我们很好的父亲,虽然我与茂贞的婚姻也成了他摆布的棋子。
但连父亲自己都摆脱不了,连他自己都成了自己设计的对象,我们也没话可指责他。
况且人死为大,记得的也只有他生前待我们的好。
高郢终究比他的父亲聪明些,父亲亡故,他废朝三日,见了我,虽不是表现的特别哀伤,倒也没表现出欢喜的神态。
假若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大抵我立时便会废了他,另立新帝。
但他没有。
我初继承父亲的位置,有很多事要处理,但闲暇的时候也逗逗他。
每每看到他以为我看不到的时候,露出怨毒的眼神,我总是觉得有趣。
这人也很聪明,在众人之前,对我很是柔顺。
他也许以为,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改变一切。
未来会发生改变的几率很微小,我也不认为我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我的妻子寿春公主,她很疼她的堂弟高郢,但这不妨碍我捉弄高郢。
寿春不知道这些,茂贞也无所谓。
茂贞不喜欢他。
虽然是皇后,为天子之妻,但茂贞有自己的男宠。
事情是在我默许的情形下发生的,废帝成立新朝的时机虽不近,却也不远,总有成熟的一天。
假若我成为新帝,我唯一的妹妹茂贞便是长公主,那时让两人离异,再给她找丈夫。
这只无牙小豹子,于我不过是玩具。
比不得妹妹的幸福。
我这么打算着,但也只是暗暗打算,父亲等了那么久,我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时间,就这么平安无事的又过了三年。
昨夜我喝了许多酒。
醉得太厉害的结果,便是不知自己在哪儿醉倒,我以为如以往一样,我被人送去了茂贞那儿。
醒来的时候才发觉不是,醒来的时候才发觉我居然睡在皇帝的御床上。
总有一天要睡在上面,可这样的睡法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不远处高郢耍弄一个傀儡木偶,嘴里念念有词,神情似笑非笑。
他念的是首诗,清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诗的名字为唐玄宗的《傀儡吟》。
正是六年前他父亲念的那首。
这几年他的怨恨渐深,前几天我又刺激了他,没想到他今日心情会这样好,让我有几分玩味。
殿里只有我和他,但殿门外有不少人探头探脑。
我知道假如有机会高郢一定会杀了我,昨晚其实是很好的机会,我大醉,并且神智不清,偏偏他下不得手。
以我的身份,到哪都有人守着。
但我也太大意了些,茂贞总说,总有一天我会被自己的漫不经心害死。
想着茂贞的劝诫,我微笑了。
这世上固然有很多规矩要守,可日日都想这么这么多事,未免太累。
起身的时候,我皱眉。
宿醉会头疼,这我知道,但是浑身上下都疼显然不对劲。
我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早前穿在身上的衣服落在床边。没人服侍我也能穿衣服,也没唤人,刚伸手去拿,却发现露出的胸口,大腿上都是红一块紫一块的痕迹。
那痕迹也太眼熟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什么事,我又被人做了什么事,狐疑的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想不出来就继续穿衣服,今天有今天要做的事,没兴致多想。
动作一大,股后却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我微微的呻吟出声。
还有腰,也疼得很。
不禁伸手揉了揉腰,再抬头,看到的是高郢恶意的面孔,我这才发现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衣,胸上和我一样布满吻痕。
突然我想到了,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我的反应,微微一笑。
吟诗的声音越发大了。
依旧是那首《傀儡吟》。
我一时竟然无语。
毕竟这样的事,做梦也想不到。
这,就是他对我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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