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 作者: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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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为什么,一时间我突然想笑,。
于是我便大笑出声。
第一部·2流年旧梦·高郢
流年旧梦·高郢
都说光阴飞逝流年如梦,有些事距离我已然遥远。
可为什么,回忆却是这么清晰,清晰地好象发生在昨天?
韦航醒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席上操弄一个机关傀儡。
这傀儡的神情本是似笑非笑,但现在不一样了。
它,一脸的苦。
我希望韦航醒来的时候,面上神情会与我手中的它一般,瞧这小人儿脸上说不出的愁闷。
咿呀咿呀我悄然唱起了悠扬小调,独偶自演一出。
父皇在世的时候,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宫中可供戏耍的物事千百,我与父亲独独钟爱这一项。
但我与父亲先前,并不象现在这样对它感兴趣。
听说父亲在身为夏王的年轻时代,曾经是操弄傀儡戏的好手。
但我小时候并没有见到他操偶,父亲常说当今的皇帝他的哥哥不喜欢他这么做,但为什么不喜欢,父亲没有说理由。
“人,总有喜欢的,或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这也平常……”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神色很是温和。
很久以后我晓得了,父亲没有告诉我真实的缘由。
后来我的父亲也成了皇帝,有一次他告诉我其中因由。
原来父亲的年轻时代,也是一个传说,传说里的主人公是阿姊的父亲庄帝,父亲常说他是传说里可有可无的人,可提起那时,温和谨慎的父亲也会有飞扬的神采。
我的伯父庄帝原可以是一个流芳百代的帝王,可惜天不假年,可惜天不怜英才,壮年即位,却因出行堕马而半身不遂,此后朝政大权渐渐交托给了他的妹夫--衡安长公主的驸马韦之铭。
常年缠绵病榻的庄帝与父亲交好,父亲总是拿个傀儡演戏给他瞧,希望病中的兄长可以快乐一些。
庄帝待父亲在诸王中算得上一时无二。
却惟独不交付权力。
父亲对他的哥哥一生际遇,总是痛惜不已。
庄帝无子,崩后由弟弟余王即位,是为顺帝。
先皇总疑心父亲与庄帝的交情,以为父亲有意皇位,那时父亲处世很是艰难,所以他不再操偶,虽然这凝结了他的一段亲情回忆。
父亲总说,庄帝待他甚好甚为器重。
然而在父亲死后的今天,我渐渐成长的今日,我有时候不禁会想,是否庄帝也无法信任任何一个兄弟,所以,才有了韦家父子的权势滔天?
天家无父子,无兄弟。
这句话,据说是顺帝临终呓语。
父亲是傻,傻得从来看不清楚这一点,对于对他好还是不好的庄帝或是顺帝,他总存有希望,以为自己温谨恭顺便能好好的生活。
可世上事总是这样,希望与梦,总是最轻易的便打碎了。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父亲耍弄傀儡木偶,是在父亲即位仪式结束,他回宫以后。那天和以往不同,身着天子装束的他脸上并没有以往常见的笑脸。
“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父亲看着手中的木偶,喃喃自语。
那日宗室三王处死于北市,父亲说这是韦尚书令给他的下马威,让他记得自己的身份。好几天前我们已得知这消息,然而知道的时候,还是掩不住震撼的心情,三个人的性命,前些时日还见面的三位叔伯,轻易的便没了。
这天父亲神色黯淡,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对母亲说。
“为何要当这皇帝?不当不行,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先是岳丈,而今是三位堂兄,再往后大概轮到我了。”
母亲看着父亲,极是平静的语气。
“这由不得你我,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如此。”
父亲默然良久,只是苦笑。
那时候我尚不晓得,父母的命运其实有如风中飘萍。
数月前,顺帝苏皇后之父苏衷在大朝会上顶撞韦尚书令,并讥笑他养了一个疯妾,身为苏国丈好友的外祖父帮着说了几句,而后没几天,苏国丈便被御史台弹劾,并下了狱,而外祖父也贬往边远之地,理由都很莫名其妙。
顺帝驾崩当日,苏皇后自缢于寝殿,理由说是皇后自愿相从先帝于地下,但朝野间都议论纷纷,皆说并非如此,皇后是被韦尚书令逼殉的。
而后,第二天苏衷也死了。
割脉,瓷碗打碎了,以锐利的碎片划了无数次,血流淌满地,听说临终前韦尚书令曾去探视,苏国丈只剩一口气,却竭力央求韦尚书令放过他的家族。流言说韦尚书令只是微笑着看他,什么话也没说,直到苏国丈咽气,死不瞑目,他一句话也没说,微笑如凝固在脸上。
此事传出,父亲与母亲皆是坐立不安,心惊肉跳。我不解为何父母竟忧心至此,父亲说外祖父得罪了韦尚书令,我们的下场,比起苏后与国丈,也许强不了多少。
但苏家也只是死了这两人,朝中风平浪静,再而后,忽而有大批官员到了府上,说是朝议立父亲为帝。
如庄帝一样,顺帝也无子嗣,但怎么也想不到,这未来天子的头衔,会轮到父亲。
父亲闻言并不高兴,他甚至连笑都显得勉强,连连摇手说自己不是当帝王的料,还请在宗室子弟中另选贤能。
话未说完,我就听到外边一阵车马喧闹,探头看,是韦尚书令来了。
来人进了大堂,听官员说父亲推辞,父亲又重复了一次拒绝的理由,韦尚书令看了父亲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突然便漫不经心的问母亲在哪儿。
“窦王妃人可安好?”
那时我年纪尚幼,听不出这样温和的问话,不是礼貌,而是威胁,但父亲明白。
我想开口说母亲在后院休息,父亲却扯了把我的袖子,我发现父亲朝我微微摇头,我只好垂头噤声。
韦尚书令神情似笑非笑,又扫了一眼大堂里诸人的坐位,便吩咐撤去大堂中陈设的坐床,一律换为蒲席,招呼呐呐起身的众人坐,却又吩咐身边人取胡床来摆在最上首。
最后只有他高高在坐,而父亲与其他官僚一样坐在席子上,众人看韦尚书令都得仰头,尤以邻近他身边的父亲为最。
韦尚书令又问了声。
“窦妃可安好?”
还是极轻松的,似笑非笑的,父亲怔怔地瞧了那轻松的神态半晌,突然象是定了决心,允了。
于是这日,父亲成了皇帝的继承人。
天子登基,本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但这样的大喜之日,非但没有举行大赦,而我的三位王叔,却凄惨地在北市被斩下了头颅。
罪名为“大不敬”,妄议天子,罪属十恶,不赦。
顺帝驾崩第二天,王叔便下了狱,三司会审,无异议,处斩。
可我认识当中一位,个性素来胆小怕事,说他敢指责天子,那我万万不信,母亲也不信,却不许我说。
那天父亲被宫中来人接走后不久,我与母亲在家中便听到三位族叔死亡的消息,母亲的神色一瞬间变得茫然与恐惧,她默然起身,在佛像前上香,虔诚叩首,而后,也让我跪下,为父亲祈求平安。
“从这一天起,你父亲的人生,便由不得他自己了。”
母亲忧伤的看着门口,她淡淡的对我说,这时宫里又来了人,说是接我,却只字不提母亲。
母亲为我整理好了衣冠,目送我进宫。
上车前我问母亲为何不走,她说她只能等待,我不懂,母亲却不再说。
来人将我接进了宫,说仪式快要结束,父亲就要回来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身着赭黄色龙袍,头戴通天冠,如今他已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可他的脸上,不见喜悦,满是疲惫。
我迎上前去,记得众人说要对父亲行礼朝贺,该叩拜,屈膝的时候,父亲摸摸我的头,让我起来,又问我要不要看戏。
无可无不可,我点头,父亲笑笑,吩咐众人拿傀儡木偶来。
那天我看了一出傀儡戏,编排的是《赵氏孤儿》的故事,父亲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只留我与他二人在。
“屠岸贾来了,谁是救孤的程婴?”
我聚精会神看父亲操纵木偶,听他念念有词,演到屠岸贾探得了赵朔有遗腹子出世的消息,冷不防父亲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懂,问父亲,父亲怔怔地看我,什么话也没说。
戏就演到这里,父亲说他累了,又说他想休息,不想见母亲。
我的母亲那时,依然居住在夏王府。
父亲登基,母亲理当册封为皇后迎入宫中,但父亲只接了我入宫。我疑惑,想到来时母亲微笑说她不急,虽然我很奇怪为何有事都会和母亲说的父亲今日竟破天荒的不想见母亲,但我还是没问,父亲很疲倦。
其实父亲并不想做皇帝,但这事由不得他,朝中的事,多年前已由韦尚书令独断。
个性温和的父亲,并不适合生活在充满斗争和阴谋的宫廷里,有一次母亲这么说,父亲也点头,微笑说他并不适合。
我记得那日父亲也是这么对韦尚书令说的,但那个人并不理会父亲的意见。
于是父亲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并非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如今瞧着父亲的样子,我觉得当皇帝对父亲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已身为天子的父亲这时凝视着手上的傀儡,忽然便让我滴水研墨,他拿了枝笔,将傀儡白净的面孔勾成了花脸。
原本素淡平和的面容,眼角微微向上一挑,便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父亲微微的苦笑,又将木偶的唇角往下勾,显出一丝苦相。
父亲凝视了半晌,突然轻声道。
“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父亲看着手中的木偶,喃喃自语。
原本还是个不晓事的孩子,不懂得父亲看着傀儡,为何脸上的神情这样哀伤,而又为何,在外人进入殿中的刹那,父亲的神态立时变了。
他讨好的朝进入殿中的男人笑着,男人是韦尚书令,按照亲戚关系来说,我甚至该称呼他一声“姑父”。
打从那日韦尚书令到府上,我便缠着家里的人告诉我他的事,人说那男人娶了祖父安帝跟前最得宠爱的幼女衡安公主,为此还休离了原配。因为姑姑衡安长公主的缘故,他进入权力中枢,到如今,权倾朝野,连皇帝都不被他看在眼里。
韦尚书令的眼神锐利如鹰,我不太敢看,父亲也不敢,他只有笑。
讨好的笑,不象平常他的笑脸。
我觉得怪,好像戴上了面具,那不是父亲的脸,站在父亲身边,我看着原本该熟悉的面容,突然便浮起了奇怪的想法。
父亲说应该接母亲进宫,韦尚书令颔首,父亲忽然变得欢喜起来,就在那时候,韦尚书令突然丢出了一句。
“臣已提议在京城甲族中为陛下选择皇后人选,待到绘好画像,就会送过来,陛下好好挑挑吧……”
父亲立时呆了。
“窦妃呢?她是我的正妃……”
父亲急急忙忙的询问,韦尚书令漫不经心的扫了我一眼,微笑。
“窦斟行因非议朝政而被外贬,他的女儿怎能为皇后?若是按律严处,连为王正妃都不能,如今已是宽大为怀,陛下无须多言。念在陛下与窦氏结缡已久,就册为采女吧!”
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隐约的明白,父亲变成了皇帝,与他结发的母亲却不能成为与皇帝并肩的皇后。
我不懂父亲的愤怒为何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颤抖他的哀痛只是在一瞬间表现,而他的脸上为何还能够保持平静,只是刹那,依偎在父亲身边的我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那,这只是刹那,霎时,父亲已恢复了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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