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虽然我还没脱下那身普通士兵所穿的衣物,但他的猜测也未免太离谱了。
我说,是我爹送我来的,他说,男儿要在朝中树立威信,建立军功是最好的方法。
他对父亲的做法很是赞赏。
他说,他和我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建立不世功业。
“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万户侯,死亦做鬼雄。总有一天,我当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放声长笑,豪爽的对我这么说,目光中不仅饱含希望,还有野心。
那时他不晓得,我年纪虽小,官阶与他相比,却是天上人间,云泥之别。
我笑笑,没告诉他其实我和他不一样,他是自愿来的,可我不是,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父亲再疼我,却也不愿意养一个废物。
他自认英杰,自然要他的儿子和他一样,不能达成他心愿的,便弃之。父亲的儿子众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母亲疯了经年,她不认得父亲,独自居住在一间小小的阁楼。
再深浓的爱情也禁不得无数次的失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也会改变。有时我看着父亲凝望母亲的眼神,我不明白父亲对母亲,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父亲有时会自问,有时也会问我,你娘那么坚强,为何也会疯了?
父亲不解,那时我也不解。
可我是母亲的儿子,母亲疯了,就算父亲不再喜欢她,她也还是我的母亲,我要保护她。我必须得当父亲眼中的好儿子,并且是最得他欢心的一个,若我失去了父亲的宠爱,那母亲和我,都保不得性命。
我和杨崇武不一样,但有野心的他,其实很让人羡慕。
做人,总得有个目标,才会觉得安心,也才会有努力的方向。
我倒也不是没有目标的,毕竟父亲奋斗了那么久,把一家子能算计的,能利用的都利用上,才取得今天这样的成果,我没理由不坚持到底。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梦想,是一家人的梦想。
杨崇武很努力的往上爬,他也有才,我们一直都很要好,但也不是没有分歧。虽然我一直都很欣赏他,也努力提拔他,但他与我不同,没有家族背景,也不象我,有那样一个权倾天下的爹,按照正常的途径,他不会升得这般快。
我以国士待崇武,可他回报我的是什么?
勾引茂贞?
这男人野心不小,茂贞于他,可能只是一块上好可以攀附的饵。
茂贞的哥哥是我韦航,而韦航掌握着祥。
然而在目前的情势下面,我不能轻举妄动,尽管我对他非常不满。
“韦相对叛乱有何因应的对策?”
我看了他一眼,没打算隐瞒。
“考虑好了,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哦,那我便放心了。”
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开,到了尚书省,立即召见颜则。
虽不为官,但颜则为我心腹谋士,为人机巧。
他似乎刚从外边归来,脸带风尘之色。
“有什么新的动向?”
“司马益的说客已至乔太尉处。”
来得真快,但颜则如此说法,他应是做了安排,我倒不是很担心。
“你可有应对?”
“在此之前,颜则已拜访过太尉。左仆射不可安心……”颜则郑重警告。
“他是什么态度?”
“模棱两可,含含糊糊。”
“莫非他也要反?”倒是麻烦了,我抚抚额头。
“这倒不至于,如今人在相康,叛乱便成笼中鸟。乔太尉聪明人,不会这么做。”
“模棱两可的态度是指?”
“坐山观虎斗,或是站在左仆射这一边。”
“依你看法,如何解决?”我只要结果。
颜则已有腹案。
“召秦州总管乔沛星夜入京,劝说其父。”
以情动之,不错,是个好办法,我连连点头。
“待乔沛有了好消息,我自去乔府拜访。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这些时日,需要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如今在相康的四朝元老重臣,太尉乔威一向中立,对朝中事睁只眼闭只眼,但求明哲保身。
而另一位与乔威同样对朝政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是周司空,为安帝周后之亲族,以国戚而掌权。
父亲当年受他提拔而有后来的地位,周氏与韦家的关系素来很好,无须担心。
但如今改变主意打算留在相康,也得告知皇帝。
想到那人性情,我不禁有点头疼。
果然他大发雷霆。
“你是懦夫吗?”
“不是。”
这是侮辱,可在那火冒三丈的人嘴里冒出来,我只觉得好笑。
他定是心急火燎。
“你怕死……”他瞪我。
“我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话才出口已后悔,连我说话都变得不经脑袋,大惊。
“……”
他别过头,不理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处理公务。
满室寂静,而后他的声音传来。
“你,什么时候废帝?”
我抬头看他,他没有看我,将自己的头脸埋进膝盖,我看不到他的神情。
“现在不想。”
“人选不都已经确定了吗?”他又怒了,猛然扑了过来,压在我身上,大声吼。
“那只是预防万一,你既然担心,就别尽做惹怒我的事。”
他愣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到一边坐好。
象只毛还没长齐的小老虎……
脑海里浮出小老虎毛茸茸的样子,嗯,小时候的小动物都是很可爱的。
正觉得好笑之际,内侍又递来紧急军情。
东游太守周贺林因拒绝投降司马益,周氏夫妇与其四子二女全部遇害,包括其刚出生的幼子。
周家绝不会站在司马益一边了。
然而我知道这消息却不能为之高兴,年过七十的老司空,是否能承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派去探视的人回报说,得知消息的刹那,司空立时晕厥于地。
下午老人家便入宫求见惠文皇太后。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当晚,周司空过府,找我一叙。
(未完,待续)
第一部·4帝统之争·韦航2
不过一个下午,司空周闻骏象是骤然老了十年,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沧桑。
到底也只是个人,逃不了是人就会有的情绪。
“我老了。”
他见了我,第一句话便这样说。
“司空身体健朗,怎说此不吉之言?”
这是客套,但除了客套,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才可以安慰失亲的老人。
司空摆手,又摇头,沧然的眼神依然锐利。
“我是老了,如今又遭遇这样的打击,也撑不久。”他一顿,声音有些哽咽。“正因为如此,望左仆射为我儿雪恨。”
周贺林是司空宠妾所生之子,但碍于正妻的缘故,司空不能保护他们母子。而司空之嫡妻,也是公主,封魏国大长公主。
司空之府,开府的名义却是魏国大长公主府。
公主极善妒,周贺林便是被公主看不顺眼而委派为东游太守,负责监视司马益,终于枉送性命。
周贺林之死,公主不愿追究,因此司空被迫求助于我吗?
同情地看向司空,看他的眼睛红得有如傍晚的夕阳,血丝密布。
“这是我该做的事,司空不说,我也会做。”
周闻骏颔首,忽然对我说。
“可请出皇太后!”
“怎么说?”
“庄帝乃安帝所立正统太子,陈后亦是安帝认定之太子妃,而今也是嫡后。”
这我也是知道的,以惠文皇太后的身份,出面承认高郢为正统,便可以少许多麻烦,但要请出太后谈何容易,虽然她是我的岳母,平素对我也很客气。
悻悻然我开口。
“目前为止,太后一言未发。”摆明置身事外,以她的尊贵地位,又有其兄保护,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司空朝我一勾指,示意我靠近。
“下午我去见了太后,太后不愿插手此事。”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苦笑。
司空摆手。
“不必气馁,我们都做不到,还有一个人可以。”
“谁?”
“左仆射心知肚明。”
我是心知肚明,司空所指的人,就是我的妻子寿春公主,庄帝与惠文皇太后的独生女。
但就是因为我身为她的丈夫,我才不能自己对她说。
就象司空不能强迫魏国大长公主同意他为他的儿子报仇。
有情,事情便难办了。
谁都一样。
司空颇能体会我的感受,他不禁也苦笑起来。
“不能吗?”
我不希望翠翠误会我只想利用她,我希望她可以朝我微笑,微笑着幸福到老,希望她的微笑起舞于我的掌心。
我沉郁的别过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司空再度苦笑。
“左仆射不愿意也还有一个人选,可以让公主进宫劝说太后。”
“谁?”
“陛下。”
当晚我进宫,将已入睡的皇帝从被窝里扯起来,告诉他我要他去做的事。
“你,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要利用阿姊!”
他瞧了我半晌,懒洋洋的窝回被里,眸光似笑非笑。
隐约浮现一丝讥讽。
“做不做由你,被废之时,莫怨我没给过你机会。”
翠翠与高郢情谊甚好,况且此事关乎高郢自身命运,由他去说,可以说动翠翠。
翠翠的心很柔软,见不得她疼爱的阿弟受苦。
高郢依然微笑,讽刺的微笑。
“这些都是借口,就象你不能面对自己被我压在身下的借口,不管他人怎么认为,事实的真相,谁也改变不了。”
我捏住他的下巴,深深吸一口气。
“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惹我,对你亦无好处!”
他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我,没有避开我越发冷厉的眼神。
那目光里有恨,有忍,也有一丝莫名的我不明白的情绪,下意识我问。
“你,这么想与我牵扯在一起吗?”
他吃了一惊,迷惑的看着我。
“怎会!”
失笑,他猛地摇头,我想也是,他怎么会想与我牵扯在一起。
然而我出门的时候,他却唤住我,而后问了一句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韦航,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也无法回答他,我不知道为什么高郢会问我这样的一个问题,而他又为什么想了解我!
高郢的话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我不愿意想起的人,一个已经离开了很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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