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傀儡吟 作者：宋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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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静的向我告退。
我想这个人和吴雅正、大伯父之间的关联也许超出我的预料。
第二天一早，崇武告诉我调查结果，少年金怀乡人，名吴泉，其父吴雅正于三年前失踪。
少年走遍全京城寻找父亲未果，乡里人都说，吴泉是孝子。
离家前我召见莫信。
“你爹，在皇帝身边当了内侍……”
少年身躯颤抖，他并没有看我，可我还是看到他的神情－－咬牙低头。
“你，应该是被强迫的吧！”
韦谅会做出什么事，我心里有数。
他不语，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的情绪。
“想不想到你父亲身边？”
他抬头，还是不说话，眼神矛盾。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我也可以送你去找你爹要一个缘由。但是，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韦尚书令和你爹对皇帝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我都要知道。”
“我不能出卖爹。”他微弱的抵抗。
“能帮你报仇的，只有我。你和你父亲的人生都毁在一个人手上，比那个人权势还大的人，你应该清楚。”
少年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我也很好奇，他的父亲吴雅正是否知道儿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吴家已经绝后，不管吴雅正是自愿还是被迫的被大伯利用，但吴泉的遭遇足以使他和大伯之间的合作关系造成裂痕。
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我只需等着看它激起多大的涟漪。
但我想不到的是，最先发作的是皇帝。
我带着吴泉见高郢，高郢的反应异常激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难道你连一个无辜的人都不能放过！韦家的人，心肠都这样狠如蛇蝎吗？”
让吴氏父子退下，他抓着我的衣襟，厉声质问。
“你要泄愤，找错人了。”
我淡淡回他，挥开他的手。
“除了你还有谁？”他依然怒气勃发。
误解可真大，我苦笑，没想到自己在皇帝眼底竟是这种形象。
想来辩解也无用，但该说的还要说。
“做这件事的人是韦谅，你可以去问吴泉。冲动没有用处，你想过得好一些，就要学得聪明一些……”
我拍拍他的脸，笑道。
皇帝对此反应气到跳脚。
而后我见到吴雅正充满担忧的眼神，高郢还是一个孩子，和他的儿子一样还是一个孩子。
可高郢无疑比吴泉要来得幸福。
在父亲将注意力全部交托于一个陌生人，而且还因此导致自己成了阉人，吴泉会甘心吗？
我看了一眼吴泉，那孩子孤零零的身影淹没在偌大殿宇的阴影中。
你会怎么做呢？
他能指望上的人只有我了。
我朝他笑了笑。
怎么个选择，其实已是尽在不言中。
但最先来找我的还是皇帝。
“让阿泉回去吧！”
“为何？”我兴趣缺缺地听着。
“他在先生面前，先生日子太难了。”高郢很是苦恼。
“你先生不是孩子，他知道他做什么。如果熬不下去，那简单，离开宫廷回乡下去。”
“他是我的先生！”
“那又如何！”
“不可理喻。”
高郢就这么被我气跑了，那天回府的时候我很开心。
没想到小皇帝这么有意思。
我问初碧她这弟弟的一些事，初碧迟疑地看我。
“我没打算对他做什么，相信我……”
“他是一个好孩子，就是脾气坏了点。”
初碧口气轻松，说着，笑出声。
初碧如果知道我想对高郢做什么，也许她就笑不出来了。
我沉默地看着她微笑的模样。
吴雅正到高郢身边来，目的不单纯。
第二天下午，朝中大宴，我坐于高郢身边，吴泉站在我身后，吴雅正跟在高郢旁边。
我的酒爵空了，吴泉正欲为我倒上。
我朝他摇摇头，伸出食指，朝高郢勾了勾。
今日，我只要他给我倒酒续杯。
高郢半晌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吴雅正变了颜色，他怒视我一眼，小声说由他来倒。我朝他摇了摇酒爵，微笑拒绝，又看了一眼他的儿子。
吴泉漠然地直视前方。
虽然说徒弟很要紧，可是你也有一个正处于麻烦中的儿子。
吴雅正，一碗水端不平可会为自己惹来麻烦的。
显然他也明白了这点，但又不明白该怎么做才对，如果是我处在他这境地，也许同样为难。
这时高郢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的脸红得如火焚烧。
我朝他再度晃了晃酒爵。
“倒酒……”
“你醉了！”
他僵硬地回答。
“我没醉，没有醉……倒酒吧！”
“这是大不敬！”
吴雅正奉上另一只盛满酒的酒爵，我没接。
“你想为他承担惹怒我的后果？”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头。
高郢终于忍耐不住。
“你就不怕我告诉阿姊你的作为？”
“你想伤她的心就去，男人只能靠女人保护，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你就去告诉她，我逼陛下倒酒。”
如果说翠翠是我的弱点，那她也是高郢的弱点。
高郢沉默了。
“公子，请用。”解围的人是吴泉，他将酒平举至我面前。
对这孩子我总有些怜悯，也不忍心为难他，接过酒爵。
“你人不舒服吗？下去休息吧！”
这么苍白的脸色，深黑的眼圈，他几天没睡好了？
吴泉很是感激。
“我还好，谢谢公子。”
我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招了招手，唤他到我身边。
“众人面前，称呼我韦相。”
吴泉不明白。
我又叹息。
“这样对你比较好，和我太亲近，就会有人在背后做你文章。”
他没有自保的能力，应当小心为上。
吴泉显得不是很在意。
“那也没什么，公子是阿泉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以报。”
这是在和吴雅正怄气吗？
我笑了笑，这几句话已和其父划清界限，不管他愿意或者不愿意，吴泉都已算作我韦航这一系的人。
高郢极为不悦，甩袖离开。
吴雅正也随他离去，走时他瞧着自己的儿子，眼神很是复杂。
吴泉看着他的父亲离开，眼神漠然。
“你这样，也只是让自己难过……”
“到底我是不是他的儿子呢？为什么父亲自愿的事情，伤害却要儿子来承担？”
他很认真的问我，我默然。
这夜吴泉对我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主角是一对感情很好的父子，故事里的父亲为了报恩出去寻找他的好友之子，希望可以帮上那孩子的忙。儿子十分担心父亲，因为他晓得父亲所要面对的是很可怕的势力，那不是平民百姓的他们所能惹得起的人。
儿子漂泊了好多个地方，希望可以找到失去联络的父亲，后来在京城的一户大户人家里他看到了父亲，可父亲已不再是他的父亲。
“父亲成了阉人，所幸他命大，儿子想父亲可以活下来就可以了，其余什么的都不要紧。儿子只有父亲一个父亲，而父亲做事总是有理由。可是那日儿子要离开的时候，父亲并没有送儿子出去，看到那大户人家的大公子将儿子带走，他也没有说什么。为了报救命之恩，什么事父亲都可以忍耐，包括那大户人家的长子因为有趣而让父亲的儿子也成为阉人。那家大户人家的长子说，父亲可以成为阉人而不死，儿子也可以……后来那孩子性命垂危，被那家的长子象丢一样垃圾一样的丢在了大街上。”
“原本以为父亲是不知情的，儿子拼命的努力的为父亲找借口，可现在儿子才知道，父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有好友的儿子才是宝，父亲的儿子是根草。公子，您说，这父亲的儿子可怜不？”
这故事里的儿子，就是吴泉。
“那孩子到底是活下来了！不是吗！既然这么难都活下来了，那就要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忘记的！公子，也许您不能理解，可有些事情，当真不能够忘记。”
吴泉垂下头，安静地看着地面。
可是他不知道不了解，我所经历过的，比他更多。
“那儿子该恨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那大户人家的长子。”
“保护孩子，不应该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吗？”
他问我，我语塞。
“生了我，教我要孝顺长辈，为人行正做直，可孩子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在哪里？别人家的儿子需要他，那自己家的，就可以完全抛弃吗？”
我拍拍他的肩，递了一大杯酒给他。
酒不能解决一切，酒醒了头更痛身更伤，可有时候，一醉百事了。
那孩子便醉了，伏于酒案上，沉沉睡去。
我看着他的醉脸，这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你不知道，我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将我送到战场上去了。杀人或者被杀，能不能活着，由我自己决定……我身为宰相的父亲，对他的儿子也是这么冷酷，为人只能靠自己，不要奢求太多，多了期许，就会觉得失望。”
为什么我会对酒醉的孩子说起这些，我也不明白。
吩咐内侍们送他下去休息。
那孩子却悄然的拉住我的衣袖。
“谢谢公子……”
他没醉吗？
我诧异地看着那张醺然的醉脸，那孩子睁了眼，朝我有些紧张的笑笑，又闭上了眼。
的确是醉了。
回府已经很晚，初碧已眠，我让人带我去芳院。
这里一向清幽，如今夜深人静，芳院里的人大多休息了。
芳院里住的，是我的生母与照顾她的人。
名义上我是父亲的正妻衡安大长公主之子，实际上，我却是父亲的妾所生的儿子。
我的母亲，据说是父亲最喜欢的女子。
曾经也有一些动人的故事，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在我懂事的时候，我的生母便疯了。
父亲有许多的妾，母亲只是他众多美人之一。
我不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有多深，但父亲并没有抛弃疯了的母亲。
如今父亲不在了，母亲依然沉浸在她一个人的世界，痴痴傻傻。
这未必也不是一种幸福，微明灯火映照下的母亲的睡颜，这样平静。
回到初碧身边，我的妻子沉眠。
她的脸上有笑，双眉舒展
如果能过这这样平和的日子，也许就是幸福了。
高郢再度见到我，出乎意料没有发作，他和大伯走得近了。
这天小皇帝又要出去打猎，与他同行还有韦谅。
我没有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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