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话封侯 作者:秦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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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一个讯息,一个彻底与京城叶丹势力斩断来往、划清界线的讯息。
晴小姐出嫁那日,南域子民无不手舞足蹈,烟花从早放到晚上,丝毫没有停歇。十里嫁衣奢华无比,叶昭殿下身着新郎喜服,衬得他愈发俊朗夺目,迎亲路两旁的少女妇人喊破了嗓子,险些冲破了仪仗队。
庆阳侯府摆开七日七夜流水宴席,美酒飘香乱撒,菜肴比比皆是。喜庆之气太过浓烈,以至于叶昭成亲当日的傍晚,西方晚霞一片嫣红灿烂,绚丽美景映入每个人的眼中。
然而这大喜之日,却注定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曹钧将侍卫系数派遣出去,以免叶昭大喜之日有人趁机混进府中作乱,只留他一人独自坐在后院厢房的屋檐上自斟自饮。前堂锣鼓冲天喜气浓郁,愈发显得后院清冷孤僻,他不知不觉间便已醉意上头。
隐约间,似乎有个白衣身影出现在身旁。
然而不是龙霄,又是何人呢。
他自打被薛鉴劝离之后便准备飞速赶回雪空关,只是途中得知叶昭结亲喜事,几番踌躇之后却又大着胆子跑了回来。叶昭结亲非同一般,将军必定黯然心伤,他满心满眼全是那个人,又哪里顾得了其他?
龙霄现身之时,后院另一侧似乎有人蠢蠢欲动,只是还没等他动手,斜地里忽然一柄碎玉斩雪的冰冷长剑横在他的脖颈处。冷意杀机凌厉,饶是满手血腥的大巫师都忍不住为之一颤,甚至他都能感受到锋利剑刃紧挨着的那处肌肤的战栗。
大巫师定了定神回头望去,却见面无表情的薛鉴正握紧剑柄,如同望着一个死人般凝视着他。
曹钧贪杯酒醉一片朦胧,就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悄然出现的龙霄搀扶他飞落下去,一路安抚酒醉耍疯的将军又将其扶到床榻之上,而后小心翼翼地除下鞋袜、盖上被褥。龙霄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曹钧,眼中柔意温润如水,他目光停在那人皱作一团的眉宇处,忍不住探出手轻轻抚摸。
曹钧忽然抓住了那一只手,龙霄顿时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将军缓缓将自己手掌贴在他的脸颊处。而后更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一般,轻轻蹭了蹭。
他喃喃道:“别离开我……”
龙霄一听这话,心都碎了。
☆、兵临城下
叶昭成婚未及一月,南域忽然调兵遣将,数日后老侯爷亲率十万兵马直逼京城。南域兵马以“除女干佞,保皇室”为名,势如破竹一般连夺城池郡镇,若非禁军死守严密,只怕连京畿重地拥雪关都拦不住这只猛虎。
南域军队于拥雪关外安营扎寨,叶昭身着兵甲戎装,在营帐外远目眺望。此时已至深夜,月白星明,天地之间一片皎洁,就连远处城池的砖木石柱也都镀上了一层清冷。此情此景,倒是忽然让他记起了数月以前的情形。
那时宸妃连同禁军统领忤逆作乱,自己一行人逃出太子东宫,折损了整整一队侍卫这才勉强逃至拥雪关。若非梦中老鬼授以出城暗道,只怕不日便会被禁军擒获诛杀。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谁又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一切便颠倒过来,曾经气焰嚣张的如今却躲在后宫角落中瑟瑟发抖,而曾经狼狈逃走的如今却率领万千兵马直发京畿城池……
叶昭深深望了一眼满载光阴痕迹的拥雪关,然后转身回了营帐。
他前脚掀帘回帐,后脚曹钧便耐不出心中烦躁出来透气,这一进一出时间恰好错开,以致曹钧走出休憩营帐时便只望见了月华倾斜的夜景。这一路攻城战地浴血厮杀,曹钧以一柄长刀利刃杀得敌人退避三舍,就连提一提他的名字,都会令人闻风丧胆。他身上的伤疤也如战功一般数不胜数,甚至有一次只差毫厘便会被长.枪捅穿胸膛流血而死。
养伤期间又发了高烧,神志一片恍惚,他在朦胧中屡次感受到有一双微微冰凉的手抚摸过脸颊,就如同殿下成亲之日酒醉后的隐约感受……可是苏醒过后,只有熟练上药的军医与前来探病的薛鉴薛公子。
叶昭殿下倒是来了一次,只不过寒暄几句便被晴小姐的丫鬟急急忙忙喊走了……
曹钧心中一片失落,病中胡思乱想,一时竟不知道还有谁能温暖他那颗愈发冰冷的心。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贴身佩戴的锦囊便传来温暖之意,仿佛一缕和煦春风温柔抚慰过他的心。
曹钧握着那枚锦囊,不知怎么,眼前便显现出了龙霄的脸。
……此时此刻,曹钧再度握紧锦囊,清幽月光垂落身旁,照亮了金线银丝锦囊中的那枚玉鳞。隐约间,温柔如水的波纹轻轻荡漾。
他不知怎么,忽然望了一眼叶昭的营帐。
侯府花丛后听到的那番话,如同一把温火,一点一滴烧开了他所以为的殿下的“青眼相待”。与晴小姐成亲的当日,曹钧心中一片空落,就如同丢了什么东西一般,所以他才会想用酒来填满。酒醒之后,心中倾慕渐渐被理智押回箱笼,锁在心底的角落,可能再也见不了光。
而就在他努力克制内心倾慕的时候,那个自称云洛族大巫师的云姓少年蓦然出现,字字锋利地挑开了龙霄对他的心意,更是极力离间自己与他……事后逃过一劫,他却在夜半人静时辗转难眠、扪心自问。
龙霄当真是大巫师所说的白蛇吗?
他当真是因为自己才始终留在雪空关保家卫国的吗?
…………
无数的疑问像团乱麻,扰得他头昏脑胀,为了收敛这些不停搅扰自己的念头,曹钧这才如发泄一般浴血杀敌。只有当人上了战场的时候,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才不会有闲心继续胡思乱想。
只是杀敌受伤调养期间,这些念头又如疯草一般滋生,甚至来势汹汹远超往日。
曹钧长长一叹,静静凝望半空中的那轮冷月。仿佛蟾宫中的姮娥也察觉到他心中烦躁,不多时,隐约有一道笛声萦萦绕绕地传了过来,长夜凄清,可笛声却温润无比、毫不苍凉。如水般的乐章渐渐舒缓了他的神情,曹钧舒了口气,倒是觉得有些困倦起来。
等他回帐休息后,那笛声也神奇地消散了。
营地某个角落,白衣清冷的薛鉴冷哼出声:“你天天这么守着他,干脆就别回雪空关了。”
他身旁的旌旗无风自动,传出龙霄声音:“薛公子……”
薛鉴深深做了个呼吸,强迫自己耐下心来,说道:“你莫要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龙霄沉默半晌,才低低回道:“是,我懂了。”
薛鉴合上了双眼,他身旁的旌旗轻轻颤动,一阵夜风拂过,仿佛有什么东西离开远去。
翌日天清气爽,军营整装待发。
曹钧侥幸从大巫师手中逃过一劫之后,也曾细想云洛族是否已经得知自己一行人现身于南域的消息,但平素里与雪空关飞鸽传书,也未曾见人提及过戎狄闻讯大肆进攻的消息。反倒是戎狄三部……不,如今已是戎狄二部的云洛族与常青族安宁了许多,虽然仍有时不时的偷袭,但相较从前已经算是异常了。
曹钧命人时刻监视,想来想去还是将消息告知了叶昭,叶昭毫不讶异,仿佛早就知晓一般。曹钧不解,屡次询问却只得到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他心中有些凉意,隐约觉察到叶昭殿下似乎存了一些不能言说的打算。
时至今日,叶昭忽然在即将进攻拥雪关之前,讲述了一件事情。
那便是……
“戎、戎狄二部的投诚?!”
曹钧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说是他,就连庆阳老侯爷、各路将领人马、身旁的元朗元逸侍卫都是满脸讶然,薛鉴脸色倒是变了一变,似乎想到了出现那位无缘无故便出现在侯府中的云洛族大巫师。
叶昭不等他们回过神来,挥手撤下大半将士,只留数位高阶将领留在当场,然后又讲出了拥雪关密道一事。曹钧呼吸一紧,左右看去,却见共事的数位将领也都是满脸的不敢相信,然后才是谋事已定的狂喜。
叶昭不等他们开口,便率先与庆阳侯等人商议起如何运用这条密道取得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一时间曹钧张口无言,只有一旁的薛鉴深深望了他一眼。
军事商议过后,各路将领领命前去调兵遣将,薛鉴这时缓步来到曹钧身边,轻轻说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薛鉴看他一眼:“残余的戎狄二部是云洛族与常青族,他们常年侵略北方,对地大物博的中原虎视眈眈,如此山河缭乱之际不趁机搅个天翻地覆,又怎会甘心臣服于叶昭殿下?”
曹钧心中一凛,不由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一定有什么协议……”他缓缓道,“这背后一定有一场交易,代价也定是极为珍贵,不然绝对打动不了狡猾似鬼的云洛族大巫师,也不会令他安抚住蠢蠢欲动常青、云洛两族。”
曹钧不知怎么,忽然记起初遇时那个少年曾讲过的一句话:
“……我苦苦坚持多年,唯一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人。”
薛鉴幽然出声,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殿下成亲那日,我撞见了莫名出现在庆阳侯府中的云洛族大巫师。”
曹钧张了张嘴,半晌才哑着嗓子出声:“……代价,是龙霄!”
“不,不会的!殿下知道龙霄对雪空关无比重要,也知道他是我府中的客卿,殿下……殿下他不会的……”
方才的揣测太过疯狂,曹钧完全不敢相信叶昭殿下会如此对待他的部下。
薛鉴冷冷一笑:“不会?如何不会!牺牲一个人,换来云洛常青两族的臣服,也能换来大巫师的全力相助。他娶了庆阳侯的掌上明珠,得了十万兵马,打回京城指日可待,再牺牲一个人换来北方戎狄三部的臣服,了却皇朝多年的疆域危机……这笔买卖,对殿下而言可是划算的很呢!”
曹钧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能无力地握住那枚锦囊,希望能感受一星半点的温暖。仿佛觉察到他的恐慌不安,玉鳞反涌出暖意,逐渐安抚了曹钧的心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薛鉴,“……薛公子,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想必早有打算吧。”
薛鉴并未否认,只是道:“我与他乃是旧友,不希望他落得一个被手足兄弟推入火坑的下场。”
曹钧一双手掌握紧成拳,心中无数思绪飞涌,终于他咬了咬牙,问道:“薛公子,我能做些什么?”
薛鉴深深看了曹钧一眼,眸光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他道:“我想请将军,帮忙演一出戏。”
戎狄二部忽然投诚,消息一出顿时朝野震惊,不说雪空关内众人如何不信,就连皇城内部的叶丹宸妃一干人马也只当作是假讯。只是未过数日,云洛族大巫师亲临拥雪关,以阴诡蛊术重创拥雪关守卫军,而南域兵马不知从何处寻得一条密道,猛然间杀入城中,一举擒获无数俘虏。
禁军仓惶逃回京城,人心惶惶之际谁也无力阻挡浩浩荡荡的十万兵马,叶丹众人不得不相信戎狄三部的投诚,仓促商议后派出使臣和谈,愿意以长江黄河为界分为二国。
叶昭微微一笑,手持劲弓射出穿云破空的一箭,毫不犹豫地射死了宣旨太监。
叶丹在城墙上望见那一幕,当场吓得腿软倒地,最终还是在禁军将领的搀扶下才回到了后宫。宸妃与禁军统领心知不能善了,便咬紧牙关将整座皇城防守得固若金汤。
叶昭倒也不着急,直接在城外安营扎寨,十万兵马将皇城各路出入要塞堵得水泄不通,大有坐等耗时之势。
临近五月端午,天气逐渐炎热,可叶昭依旧不曾下令进攻,倒像是要将围耗继续下去。叶丹再上城墙时躲在禁军身后,远远一望却见营地中埋锅做饭,还有不少男兵正热火朝天地卷叶包粽子,他再想到如老鼠一般躲在皇宫内庭瑟瑟发抖的自己,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两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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