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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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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陆含章站起身,迈出一脚踏进水里,然而还没能开口说出个什么,踩进水里的那只脚突然滑了一下,整个人十分狼狈的往后倒。柳长洲眼疾手快的去拽他,手忙脚乱中拽到了那人腰带,人倒是给稳住了,就是胸前的衣服被拽得七零八落,露出一大片皮肤,修长的锁骨突兀地露了出来,还连带着顺出了一排清晰明显的肋骨。
柳长洲都无语了,这人简直就是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病秧子身板。
 
陆含章被拉了个趔趄,突然灵机一动,一只手拢起前襟,一只手弹出一根指头,“哎呀”了一声,说:“我想到了!我原先还没法解决闸门开合太重的问题,如果把杠杆和轮滑装进闸门里,那就好办多了。至少可以剩出一半的人力。”
柳长洲:“……”
 
无数年后的某一天,天圆地方的宇内一个分外简陋的浴室里,一个叫做阿基米德的汉子,光着身子从浴盆里跳出来,一边在街上裸奔,一边大声嚷嚷一句这时候的人都听不懂的鸟语。
 
柳长洲伺候陆含章在悬河口用脚丈量了一下午,到晚上才意犹未尽的返回衙门。金斗正因为新伙伴小红的莫名失踪而抓狂,方秉笔手里端着烧鸡百般讨好,金斗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亲爹颇有耐心的蹲下来,捧着金斗的脸,慈祥的胡说八道:“小红找她妈去了,你知道,姑娘家家的,离不开妈。”
 
方秉笔:“……”
他惊奇的发现他们那个人模狗样的头儿又回来了,先别管脸上色彩一致不一致,起码又重新是此前翩翩一少年了。这一发现叫他简直喜极而泣。
 
柳长洲一边给金斗顺毛,一边问道:“怎么样?顾遥那里有什么消息吗?西捻最近还是很嚣张?”
方秉笔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说:“那倒没有。从派去西防的弟兄那里得来的消息,顾遥将军把所有戍边士兵分成了三部分,采用轮番巡防的办法,看上去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皇上发来的密函里称这一手是‘以逸待劳’。”
 
柳长洲信手打开那张纸,迎面扑来一股迎春花的香味儿,待看到那纸上的字,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那纸上有一行十分清秀的小楷,字体温柔,水摇细柳一样铺陈了十个字——如何有相思,而无相见时。
落款的位置赫然写着自家小妹的名字,柳长玔。
 
他前些日子还在发愁长玔的婚嫁,他一直以为他们家除了二老,他自己、长玔、金斗,现在在连着一个小红,都是光棍。结果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现在居然还鸿雁传书!
这些都先不要说,恐怕打死他,他都不能相信平时专好舞枪弄棒的长玔能写出这等脂粉气十足的句子来!
难怪没有媒婆上门提亲,这他娘都私定终身了!
 
柳长洲眼珠子一转,字正腔圆的念了出来:“如何有相思,而无……”
方秉笔劈手夺了过来,脸上腾地红成一片火烧云,眼珠子四处瞎瞟。
 
柳长洲捏着嗓子不为所动的继续把话讲完:“……相见时。”他贼兮兮的凑过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流氓兮兮的问道:“哎,英雄,给传授一下经验呗,明明我才是京城一哥好吗?为什么就没有姑娘家家给我写相思?”
这大哥觉得反正以自己的眼光,肯定看不上长玔那种脾气的,太烈,还要强,死拧,不会撒娇,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半句温言软语都说不出口,说出来的话基本都自带六寸钢钉。
 
他曾经以一个大哥的身份给长玔讲他们男人的择偶标准,说如果全天下女子都成你这样的,还要我们男人做什么?结果长玔毫不客气的顶了回来,说就你这样的,难怪到现在都基本靠右手。
真是,女大不中留。
 
“你觉得长玔怎么样?”他充满期待的问,头上自带一个闪闪发光的八卦阴阳图。
 
方秉笔眼神闪了闪,觉得早晚有一天要正式改了称呼,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就豁出去了。他说:“她很温柔啊,琴棋书画都比你强,性格也好……总之她哪里都很好。”
柳长洲疑惑,这完全跟自己眼里的长玔是两个人吧?大概……真是坊间说的那样,儿女情长之类的东西确实会改变一个人的罢。
 
他想起了什么,突然一顿,问道:“她没什么要写给我的?”
方秉笔幸灾乐祸的笑了,贱兮兮的说:“倒是老夫人有句话托长玔交给你,说‘儿啊,这次回来快把媳妇儿带回来吧’。”
柳长洲:“……”
 
 
 
第11章 不虞之祸
水门关说起来似乎挺简单的,三言两语就把整个轮廓说了个大概,而实际上那些话几乎每个字的背后都带着一长串铺天盖地的程序。换言之,几乎每个字的背后都是大把的汗水与银子。
 
首先说建材问题。
陆含章犀利的指出次次大坝坍塌的根本缘由:建材的来源不正,能搭建出什么好东西那才叫稀奇。门外汉柳长洲依命令照办,贴出一张告示,最大范围的扩大了选材范围,送来的范本全都交由陆含章过目。旧头目苏钰完全成了陆含章的下手,但也没见他有什么愤恨的神色,还是一副棺材脸,木木的样子。
最后挑来挑去,选定了太河府相邻的太沧府的一个商贾的材料。
 
再说绘图问题。
陆含章绘出来的图,工程里那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几乎没人能看懂。苏钰倒是能看懂,但此人基本就是个信息终结者,他自己看懂了他没法儿用大白话讲明白,是个典型的用茶壶煮饺子的人。陆含章本意是想画完图纸就撂挑子走人,做甩手掌柜的。最后被逼无奈,只能把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印记、数标一点一点掰开了讲给他们听。
到后来他简直要疯了,只能亲自跳到浅水滩里指挥。
 
不过好在上游泄洪门还没有竣工,悬河口踩着暮秋要转入秋季的结点,如约的给断流了。悬河口出口的水将将没过小腿肚子,往来行走都还尚算方便。
 
起初陆含章简直受不了那水,因为他认为附近居民的狗啊猫啊什么的肯定在里头撒尿,而且上游的人指不定往里头倒些泔水、粪水啊什么的,他就站在岸边大声喊着指挥。这样喊了没几天,他的嗓子特别不争气的给哑了。
他没办法,顾不上嫌弃了,索性脱掉鞋袜,把裤腿挽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被他鄙视成粪池的泥潭子里。有时候长衫来不及掖起来,就湿淋淋的贴在小腿上。到后来他就麻木了,只是每次回到衡门洗澡时都恨不得搓下来几层皮。
 
柳长洲是个典型的白眼狼,他不知道心疼人,他看见陆含章特别尽职尽责的挑起了大梁,就知道自己选对了人。于是他十分放心的把悬壶口的一干大事全都交给了他,并且把郑玄歌推给了陆含章,自己开始全权处理江南总兵的各项事宜,只是偶尔会来看一看进度。
 
有算盘精杜蘅处理太河府的一干账目,江南总兵的兵饷几乎每次都能按时下放,整个兵营里一切井井有条。
还有个意料之外的惊喜,就是清河县由于悬河口购材一事,来往的商贾数量剧增,市面繁华到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反正就连楚香楼都在半年的时间内接连开了好几家分店。
 
总之,一切都在稳步向前。
 
这样两边忙碌,时光如白驹过隙,太阴历新年近在眼前了。
 
小气龟毛还抠门的柳长洲难得良心发现,把一干人等都请到了衙门里,还请了时下远近闻名的一个素琴公子来献曲儿。
 
陆含章那破罐子破摔的身子底竟在一日一日的奔波中,渐渐开始有了起色。他出门前套了一件狐毛大氅,接手工事的这小半年来,他终于能有个机会把自己捯饬的稍微有个人样了,说起来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他用一支格外朴素的簪子把一头长发简单的簪起来,裹紧了大氅正准备出门,谢卿云在他背后惊呼了一声:“东家,你有白头发了!”说完背后就有一只手捏着一根银白的发丝递到他眼前。
 
他手上一顿,看着那头发呆了一会儿,实在不理解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然后他翻了谢卿云一眼,闲闲道:“愣着干嘛,给我拔了啊。”
同时心里恨不得把那师爷拖出来,乱棍打死算了。
 
江南的雪有种别有风情的温柔,扑扑簌簌的洒下来,下雪的时候也一定是没有风的,周围的风物静静的矗立在一片银白里,处处都是柔和的讨人喜欢的模样。
他撑着伞一路往衙门而去,听着细细的雪粒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表情淡淡的,垂着睫毛不知在盘算些什么,神思不瞩的,连柳长洲什么时候拦住了去路也不知道,一头给撞进了柳长洲侧怀里。
 
柳长洲自己心里明白,在他任用的所有人中,陆含章是分量最重的一个。他自己一手把持着江南总兵,而这人则站在他的背后,一手撑起了整个悬河口这么一项大工程。他手下管着陆陆续续征来的两万兵马,陆含章手上没什么权力,那也管着近两千号来往劳役。
所以在所有人里,他就格外看重陆含章,私下跟他来往最多。
 
他伸出手在陆含章眼前晃了晃,打了个响指,笑道:“老板,回神儿了。”
这小半年里,他很多时候看到的都是陆含章跟个低层农夫一样不修边幅的样子,今天乍一看到他穿戴整齐,瞬间眼前一亮,觉得这人仿佛比以前更养眼了。
 
那人领口那一圈雪白的毛领子服帖的围在弧线美好的脖颈周围,衬得瘦削的下巴多了一层妖冶的美感,乌黑柔顺的头发被一根银白的发簪衬得如同泼墨,整个人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而他那一头青丝几乎要长及脚踝了,整个人多了几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味道。
 
他吹了口流氓哨,不合时宜的开玩笑道:“闲人长头发,懒人长指甲。一看你这头发就知道你忙里偷了多少闲。”
 
柳长洲不说还好,他一说,陆含章瞬间就想起了那根白头发。
眼前这人说话呵出来的白气转瞬就散,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跟他说闲话,分明还是原先初见时那个无赖,柳叶一样的眼睛斜斜的吊起来,越看越欠揍。
他皱着眉盯着这人看了一会儿,出人意料的出手在他侧腰上狠狠掐了一把,默默的祭奠了一把那根夭折的头发,直把柳长洲搞的莫名其妙。
 
陆含章自己心里不好过,他就要别人跟着他一起不好过。他特别叫人心里添堵的说:“方才只是想叫师爷亲身体会一把陆某人的指甲长了多长,好叫师爷知道陆某偷了多少懒。”
柳长洲举手投降:“……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小心眼儿的吧。”
 
身上的毛又厚了一层的金斗狂奔出来,十分乖巧的往地上一蹲坐在后腿上,特别贱的摇了摇尾巴,把它屁股下那片雪地扫出了一个扇面形的空间,两只眼睛里都是期待的看着陆含章。
陆含章不屑的嗤了一声,然后不一会儿,他那雪白的大领子里爬出一只通体深红的蜘蛛。他嫌弃的提溜着小红一条腿,将它放到金斗鼻子上,特别没诚意的解释了小红之所以变得更像被糖醋过了的原因:“我给它洗个了热水澡,洗完它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柳长洲:“……”
对于陆含章,他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过意不去的。他每次去悬河口查看进度,十次有九次里,陆含章都是赤脚踩在水里。有一回天上掉雹子,他那么一个要体面的人,头上戴着破斗笠,身上披着不知从哪个瓜棚里扯出来破油布,一边组织劳役撤退,一边挨个儿检查浇筑工事的抗摧毁能力。这么一个本应该浸泡在风花雪月里的人,硬是被他拖上了这条破烂船,而他竟找不到可以回报他的东西,因为他压根儿不知道陆含章到底看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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