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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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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种过意不去,逐渐就变成了一种对此人在他面前言语放肆犀利的允许与默认——他越来越能容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着没话找话道:“冷不冷?喝不喝酒?”
 
陆含章惜字如金的分别回答了两个问题:“寒气逼人,不喝。”
打小在北方长大,此时还穿着单衣的柳长洲不厚道的笑了一下:“瞎说,明明是寒气逼你。”
 
前院适时传来袅袅的琴声和歌妓的声音。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柳长洲心里浮起个巨大的疑问——这什么素琴公子难不成没带脑子么,大过年的歌唱的什么玩意儿。
 
两人相互挖苦,才刚闪出院角,柳长洲耳朵动了动,敏感的突然听到一声“嘣”的琴弦断裂的声音,而后紧接着眼角扫到一个雪白的东西,映着雪光,裹着雷电之势飞过来。他下意识的把走在前一步的陆含章拦腰一抱,利索的转了个身,同时一手抽出了陆含章头上的发簪,朝着暗器飞来的方向打了出去。
 
两声闷哼声一前一后次第响起。
 
因为陆含章走在他的前面,先他一步转过了院角,而他也只来得及将人转过一半,那枚暗器深深的刺入了陆含章右侧小臂。
院子里,方秉笔身手利索的已经将剑架到了心口插着一把白银簪的素琴公子脖子上,语速飞快道:“爷,被掉包了!他娘的不是这伙人!”说完便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十分尖锐的口哨,接着从四面八方的房檐上跳下来几个衣着低调的人。
 
院子里那些不明来路的歌妓这时纷纷扯了面纱,手上那把扇子也一瞬间变成了杀人凶器。墙的外围适时跳进来一伙蒙面的黑衣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们一伙将近二十号人,一部分目标明确的直奔柳长洲和陆含章,一部分训练有素的挥舞刀剑牵制住了留在院子里的人。
不过虽然训练有素,依然能明显的看出来这伙人纯粹是被幕后主使丢出来送死的——他们太不禁打了。
 
杜蘅“妈呀”的嚎一声从位子上蹦了起来,不嫌沉的把摆放在眼前的矮几举起来,仗着自己力气大,十分没有下数的乱挥起来,这一挥还挺虎虎生风,一时竟无人能近身。这娘炮八成就没见过暗杀,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分场合的咋呼道:“刺客不都是话本子编出来的么!他们竟然是活的!”
 
柳长洲:“……”他十分疑惑,自己手下怎么尽是些浑身都是硬伤的人,几乎就没个文武双全的人。
他自己平时不挑什么武器,就手抄起挂在走廊上那串大蒜,毫不讲技巧的运劲劈了过来。那串蒜愣是被他挥出了“月涌大江流”的气派,极其霸道的在最后一个近身的刺客脸上劈出了一个两指宽的血痕,随后蒜串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纷纷扬扬的蒜皮悠悠哒哒的飘落下来,飘了两人满头满脑,柳长洲见缝插针的开了个玩笑:“张师傅攒了一冬的蒜皮,估计就是为了给你下一场雪。”
他一脚踹开那名副其实的刀疤脸,疑惑道:“哎,那谁,苏钰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陆含章也不是一点儿常识没有,他左手紧紧握住了伤口附近的胳臂,皱着眉头,不客气道:“那谁?我说,师爷,这是给我备了一桌鸿门宴吧?”他刚想说“苏钰先我一步离开了悬河口,并没有和我一起”,苏钰就说曹操曹操到的出现在视野里。
 
与陆含章相比,苏钰显然要狼狈得多。
他整张脸上有一半都是血迹,分外狰狞,雪白的冬衣上淋漓着大片的鲜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辨方向的懵逼状态里,看见他俩,就拖着半个血人的身体踉跄过来,断断续续的说:“有刺客,刺、刺客,衙门口碰见的。”
柳长洲吹了声口哨,那些从屋檐上翻身下来的人便三五会聚过来,把将晕未晕的苏钰抬走了。
 
他扶着陆含章靠在就近的走廊上,出手如电的封住了他几大穴位,一把撕开了他胳膊处的衣袖,看到伤口附近的皮肉还是正常颜色的人肉,并没有发暗,就松了口气。
冷冷的雪光把走廊映照的一片亮堂堂,他能清楚的看见那枚暗器是个宽约两指的白刃,薄薄的一小片。
 
他不合时宜的扯淡道:“还鸿门宴,你见过我这样以德报怨的吗,方才哪个贱人还掐我来着?”然后飞快的用右手捏住那白刃给拔了出来,“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
陆含章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嗤道:“我?得罪人?我长这么大就只得罪过你。”
 
话音刚落,院子里突兀的传来一声杀猪一样的嚎叫,声音尖锐,几乎要把耳膜刺破,一听就知道是杜蘅发出来的。
起因是方秉笔丝毫不顾周围一干没见过大面积流血现场的鹌鹑们,手起刀落的在每一具尸首上补了一刀。
 
郑玄歌还愣愣的问了一句:“不留活口?”
杜蘅心有余悸的一步一步蹭到方秉笔身后寻求保护,打肿脸充胖子的瞎解释道:“什么活口!话本子里刺客要不就被割了舌头,要不就是咬舌自尽,要不就是事先服毒的!刺客比你有节操好不好?!”
方秉笔懒得解释那么多,就附和的点点头:“对对,就是他说的这样子。”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刺眼的血迹在素白的雪地里分外刺眼。不过所幸,除了陆含章和苏钰,其余的人几乎都没大碍。
 
陆含章和苏钰。
 
柳长洲敏感的察觉到几分不寻常——这两个人都是悬河口水门关的总领事。他很快想到了可能的原因,是县城里帮会派人做的手脚?他把杜蘅叫过来,问道:“各大帮会现在都什么规模?”
杜蘅蹭了蹭脸,边算边说:“最大的尤帮……现在大概在五十人左右,几大路帮也差不多是这个数,有没有新近加入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剩下一干小帮会,几乎都散完了。”
 
柳长洲习惯性的把眼睛眯起来,指尖开始在自己腿面上来回点,心想按理说秋冬季帮会的转货量很少,本来就会有大批人员闲置,并且他招来的兵力和劳力完全是几大帮会裁汰下来的人员,路子正的很,没道理在这等井水不犯河水的事情上被人记恨。如果说最有可能的原因的话,那应该是这伙人在竭力阻止水门关的建成,毕竟水门关一旦建成,上下游的转货几乎就不再需要这些坐地起价的帮会了。
这样一解释似乎也能说得通,不过他老觉得不对劲。因为在计划建立水门关之初,他就已经考虑到依靠悬河口吃饭的几大帮会的出路。他曾经暗示杜蘅悄悄在他旧时的酒肉圈子里散布过这样一个消息:水门关建成后,衙门会设立一个守关机构,守关人会率先考虑在各大帮会的头目里挑选,俸禄从优。
 
换言之,衙门已经把姿态放很低了,这些帮会蹬鼻子上脸也该有个限度。
 
他带着一脑门疑惑去里屋取纱布,看到被包扎完毕的苏钰正晕在长榻上,就顺手在他手腕上象征性的探了探脉搏,打算表达一下来自上级的体贴与关怀,而这一探就出了问题。
苏钰的脉搏沉稳有力,完全不像是丢失了大量血的样子。
 
刚才他出现的太突然,而陆含章还受着伤,他没有功夫仔细想。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很多地方都太巧合了。
苏钰是最后一个到的,并且他一个文弱书生,又怎么可能托着半条命死里逃生?那些埋伏的刺客应该有更大的机会一刀结果了这个苏钰才对。
 
他悄悄的退了出来,一边给陆含章包扎一边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嘴:“小苏跟着你还行吧,没再出什么大错吧总该?”
陆含章嘴角挑出个冷冰冰的弧度,示意他耳朵凑过来,咬牙切齿的耳语道:“有能耐你接着装,小苏不是你放在我那里的眼线吗?我重新绘一份图纸他都得凑过来看我有没有改动。”
 
柳长洲一愣,面色凝重的摇摇头,慎重道:“不是,我没有放眼线。”
 
 
 
第12章 夜话不归
柳长洲细细的给他包扎好伤口,又把一个手炉推进他怀里,以商量的口吻道:“你看,水门关在这个进度上有没有可能更换图纸?”同时眼神向里屋扫了一下。
陆含章脑子里划过一连串平日苏钰的一举一动,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他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苏钰事事都要插手、要操心,他一直以为是柳长洲放在他身边监视他的,而柳长洲明确表示他没有,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苏钰有可能是别处混进来的眼线。
他用正常交谈的语声回道:“绝对不可能。”头却几不可察的上下点了点。
 
柳长洲装模作样的笑起来:“我也就这么一问,主要我觉得你给我的那张图,把那水门关设计的就和一个千年王八一样,不太美观。”同时指尖在陆含章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字:换。
 
他方才情急之下一手拔了陆含章的发簪做飞刀,导致那一头长发全都披开来,散落在肩膀上。那长发温顺的贴着那人侧脸拂在耳鬓,和素白的大氅毛领营造了一个十分纯粹的黑白配的效果……他脑子里一瞬间就蹦出了一句话:清水如碧,洁如霜露,轻贱世俗,高立独步。
 
他尴尬的轻咳了两声,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视线,发觉此人杀伤力简直太强了,再多看一眼恐怕就要瞎眼了。而那两声轻咳的时机太寸了,往回吸气的时候,恰好有一股格外浓烈的檀香味道灌进了嗓子眼,齁得他捂着嘴咳出了一连串。
 
罪魁祸首陆含章不明所以看向他,用口型说了几个字:“吃/屎了?”
柳长洲:“……”他发现这人简直越来越放肆了,刚才那是错觉吧?于是他也口唇微动,针锋相对的顶了回去:“他娘的我吃你了。”
陆含章:“……”
 
新年伊始,新帝大赦天下,九州宇内普天同庆。
 
不过这些都和柳长洲没什么关系。
眼下悬河口河水断流,只有极少数的地方上了冻,并且翻过了年,气候就意外的没冷起来,连衙门后院角落的寒梅都提前绽放了。他和陆含章就决定把开工日程提前,为防那两千劳役哗变,他吩咐杜蘅把每个人的饷银多翻了一番。
 
这就苦了方秉笔了,这汉子被丧心病狂的上司踢去了隐藏在大山深处的江南总兵,导致他连给长玔像模像样的写封情书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他愤愤的踩了柳长洲一脚,临出发前,赶着在院角那梅树上折了一支,自以为聪明的放进了一个大酒坛子里密封起来,又给驿使封了个大银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到长玔姑娘的手中。
 
柳长洲事不关己的点评道:“我和你打赌,我妹她收到的肯定不是一枝梅花,而是一罐子烂梅花。你见过离开枝头的梅花能活超过三天的吗?”
方秉笔不屑的扫了他一眼,高冷道:“‘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赠的那不叫梅花,那叫……”
柳长洲嘴快的接道:“……寂寞!”
方秉笔:“……寂寞个鸟!”
 
柳长洲无声的笑了。他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印记已经彻底消失,在江南总兵的将军帐里捂了好久,肤色又一点一点的给白了回来。这么一笑,竟莫名其妙的掺杂了几分宠溺的味道,把方秉笔脸都笑红了。
对于苏钰一事,他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现在是敌在暗我在明,他太被动了。而陆含章的人身安全却不能不重视,他把他手下几个得力干将全都插到了陆含章的劳役队伍里,并接替了方秉笔在工事中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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