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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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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十五月圆,岸上最大最红火的妓馆――楚香楼,会专门雇一条大船,船上载着楚香楼里艳名远扬的姑娘们,风风光光在这水面上走一遭。
 
不过柳长洲是个不怎么解风情的人,他出的门来,主要是在衙门里看了一天的案牍看的脊背发僵,纯粹出来溜达溜达。
衙门的后花园里栽了一院子当地有名的箫管竹,时常有风还不觉得热,这会儿直接曝晒在大太阳下,柳长洲简直要把肠子都悔青了。这会儿就适合待在竹林里,再叫张师傅烧上一大碗绿豆粥,非要出来遭这洋罪――纯属吃饱了撑的,纯属自己作的。
 
他四周望了望,不远处一家屋角飞起的小楼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楼建制特别,在一干高高低低的楼里别具一格的多出一排极为精致的飞檐,这么一看过去,只有这一家的前脸与众不同,特别容易抓住人的视线。
他颇有兴趣的踅了过去,一抬头――衡门茶楼。
 
“‘衡门之下,有琴有酒’。衡门,有意思。”
这独眼刀疤师爷一撩衣摆,带着一身的“鸡飞狗跳”,从容的走了进去。他一抬头,在茶楼正中的挂壁上看见一副字画。这粗人看不懂字画,但他看得懂字――那画上唧唧歪歪的画了几条线、一只船和一个人,还有些丝丝络络的树枝,边上写了几个大字,《岁晚江行图》。
好巧不巧,他还在皇上那书房里见过下面那个奇形怪状的大印,简直真的如假包换。
 
还没踏破铁鞋呢,这“雾山先生书画”居然叫他瞎猫碰死耗子给碰上了。
他那个好眼睛的眼尾一挑,手上用他那鸡毛扇一扇,带起好大一阵腥风血雨,不容人质疑道:“你们东家在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衡门之下,有琴有酒。——陶渊明
 
没有存稿,单机版JJ开始~
 
 
 
第2章 巧取豪夺
这茶楼门脸与众不同,内里也是别具一格。
它没有寻常茶楼甫一进门便能看见的大张茶桌,而是三五成堆的高大的茶树盆景,颇为取巧的连成看似乱七八糟实则错落有致的几条线,把内里的空间分割开来。还有成排的箫管竹,被不知那只缺德的手扭曲成麻花那样,一杆杆都掐着腰扭着身子,怎么看怎么委屈。
 
有茶博士手里擎着竹制花洒来回给这些植物洒水,整个茶楼里清凉的叫人一坐下简直舍不得走。
 
重重叠叠的茶树和竹排遮挡人的视线,柳长洲那只完好的眼睛也完全可以歇了。他颇为寒酸的把两只手端起来,七老八十怕冷一样,十分不嫌丢人现眼的抄在袖子里,径直挑了个靠窗的小隔间坐了下来。
金斗十分把自己当盘蒜,它自觉的跳到师爷对面的竹制坐垫上,两只爪子往矮几上一搭,不动弹了。
 
屁股刚一落座,就有茶博士过来伺候,就听那小哥木着一张脸说:“客官,恕本店不招待畜生。”
柳长洲此人纯粹是来找茬的,他斜睨着一只眼,还以木脸:“金斗我儿,他说你是畜生,你是吗?”
 
金斗“蹭”一下威风霸气的立起来,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似的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胡噜声,然后以一个标准的饿虎扑食的动作,一把把那木脸小哥按在爪子下。它在那茶博士脸上来回嗅了半会儿,舔了几下,舒服的往那小哥身上一坐,臭不要脸的冲柳长洲摇了摇尾巴。
那小哥脸木就算,连反应都慢半拍,等到被一只老狗掀翻在地,大局已定,他才反射弧超长的“啊”了起来,顺带四肢开始瞎扑腾。
 
柳长洲:“……”说真的,金斗上了年纪以后,从来没有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别人掀翻的时候,哪次都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功。
他正打算招手把金斗召回来,就看见金斗那被满脸褶子夹在中间的鼻子抽了抽,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门口的方向奔去,前爪往一侧一个素色茶盆缘儿一踩,猛地腾空往一个点一扑,待到它落地时都已经飞到大街上了。
柳长洲从窗口探出头,独眼看到金斗嘴里叼着一只烧鸡,啃得正欢。
 
“客官,敝人谢卿云,是这儿的掌柜。伙计多有得罪,这儿代他给您陪个不是。”
围起来的隔间缺口那里走进来一个身着棕色长袍的年轻人。此人约莫二十来岁,瓜子脸,眯缝眼,坊间讲“特别给脸省地方”的人,大概就长这样。他那葱头鼻大概用手捏起来就可以有立体效果,嘴唇又极薄,和眯缝眼差不多。
他进来先把那木脸小哥拉起来,嘱咐他上一壶香山茶,就给打发了出去。
 
柳长洲吃力的盯着那人看了好半天,才算找到那人的嘴和眼睛。
他惯性的把右手放在桌面上,指尖从小指到拇指轮番在桌面上敲,修长的手指上依次浮起细长的骨头,恰到好处的骨节若隐若现,鸡爪一样的手都能犀利起来。
他最后敲了两下,嘴角慢慢牵起来,连着那条刀疤一起营造了一个嘴咧到耳朵跟儿的效果:“你是一把手?”
 
谢卿云脸上浮起一层笑:“敝东家人在外地,客官有什么事儿方便告诉在下么?”
柳长洲一伸手,宽大的袍袖拂过桌面:“坐。这样子,大厅正堂那副雾山先生的《岁晚江行图》能出借么?”
 
谢卿云依旧站着,微微弓着腰:“这个太抱歉,这画儿是敝东家心头好,恐怕不方便外借。”他又微微笑道:“听客官这口音,您打北边儿来?”
柳长洲移开视线,恢复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从鸡毛扇上拽下来一根鸡毛,连看都没看,胳膊伸出窗口往某个方向以劲力将那鸡毛打了出去。然后街上突然传来一声特别凄厉的狗闷哼声,柳长洲一笑,突兀的道:“给爹听着,接下来一个月,呵、呵,吃萝卜。”
谢卿云:“……”
 
他的角度刚好能扫见店门前一大片地方,正好能看见那狗耷头耷脑的卧在路中间,嘴里那烧鸡被齐刷刷沿着狗嘴边缘削去了一大半。那狗还处在懵逼的状态,风中凌乱的看着飞到九道湾里的大半只鸡,两只黑亮的圆眼睛似乎都湿漉漉的。
他着实被这一手惊艳到了,对眼前这个第一次在茶楼里出现的陌生人的好奇心大盛。他脸上有道长刀疤不假,不过那疤规规整整的,细细一条匍匐在脸颊上,反倒是其余的地方,肤色比当地经常暴晒的人要白。
 
他还不待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突然砸过来一块白色的小东西,他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手堪堪与那东西擦着边给相互错了过去。
那小玩意儿毫无悬念的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碎成了两半。
谢卿云:“……”什么情况!
 
柳长洲长眉一挑,径直站起来,把衣摆一撩毫不讲究的蹲下去,拈起碎片后跟个无赖一样“啧啧”了两声:“哎呀,碎了。”他抬头,手掌平摊伸出来,柳叶似的眼睛里闪烁一抹不怀好意的光:“掌柜的,我这祖传的,就这么一块崑岗玉,被你碰碎了,你看怎么办?”
谢卿云从没遇到这么玩儿赖的人。这茶楼里来往的多是读书断句的文人,当然也不乏一些平头百姓和地痞流氓,但从来没见过这等在无赖里都拔得头筹的。而眼下他终于能理解到老祖宗讲“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个什么光景了――这人是来碰瓷的吧?
 
他冷下脸,嘴角抿平:“客官,您这话说的可不巧。还有第三个人能证明这是敝人碰碎的?”
柳长洲似乎料到他会这样讲,慢悠悠道:“那自然也没有第三个人能证明不是你碰碎的。”他还嫌不够过瘾,调出一副王八蛋的市侩嘴脸,火上浇油道:“要不要报官?那也不巧,知府老爷是我大舅子。”
 
谢卿云脸色铁青:“你到底要什么?”
柳长洲可算等到这句话了,他站起来理了理衣襟,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婴儿巴掌大的玉片递过来,正了正脸色,指了指那副《岁晚江行图》,说:“书画。我只借用半个月,店家若不放心,我把这个东西押给你。这回你可接好了。”话音刚落,也不等人家答应一声,就把那玉片抛了过来,紧接着又把那鸡毛扇扔了出去。
 
鸡毛扇的扇柄磕到悬挂画轴的钉子上,地上响起一声金属掉落的声音,随后一大张画稀里哗啦就慢悠悠往下掉。柳长洲优哉游哉的往那里晃,等晃到了地方,那画刚好掉到他手边。他一点儿不懂珍惜,囫囵的把两侧画轴一掐,乱七八糟的往胳膊肘下一夹,鸡毛扇举起来一晃,身形垮塌的走了。
谢卿云:“……”
 
他愤愤的把那玉攥在手里,刚打算拔脚去追。
“卿云,给他。”
 
从一楼大厅最后一排细细密密的箫管竹后,走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这人一头青丝拂肩,衬得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白。他恹恹的半闭着眼睛,细密的睫毛弯成一道弧线,侧脸上还有竹席那一条一条压出来的红印子。
他打了个呵欠,伸出一只手“啪”一声毫不留情拍在脸上,似乎打算借着这一巴掌把自己拍醒,然而未遂。他困倦的声音传出来:“你没看见他腰带上那个符节么?衙门里的。”他那手的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十分朴素的玉扳指,衬得十指青葱似玉。
 
此人正是谢卿云谎称人在外地的东家,陆含章。
街坊邻居都只曾听其名而未曾见其人,这东家一天过得忒神奇,生平就三件事做的炉火纯青,睡觉、喝茶,还弹得一手好琴,不过才双十年纪,老神哉哉的在闹市里过起隐居日子。
不过此人也是能耐――清河县里大大小小的茶坊几乎供货来源都出自衡门茶楼。没别的原因,就是这东家有手段,总能掐着春茶上市的最早时候。并且市面上几乎所有的茶,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都能在衡门里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采货渠道的关系,衡门里上春茶的时候总要比别的茶楼早至少两旬。从没见衡门里的伙计在上新茶的时候忙的人仰马翻,于是坊里人称这位神秘的少东家为“陆衡门”。
 
谢卿云向来最佩服自家东家那慢条斯理的性子,到这会儿也有些急了:“少东家,那是老爷生前……”
 
陆含章用双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搓,眼睛干脆闭上了,边往连接后院的那扇竹门晃悠边说:“还有,他留下来抵押的那东西,你抽空到衙门里跑一趟,给他还回去。沙河来的那盘岩砂毳尖儿茶,一并送过去。”
谢卿云这才想起手上还握着一块玉,他把那玉举起来对着光看,那上面有四个篆体的小字刻成一行,他那眯缝眼简直眯得更小了,跟着念道:“棋行天下。”那玉片被制成马鞍形,看上去明明极轻易就会被压碎的模样,真正摸上去才发觉那质地硬得很,入手一片沁人心脾的冰凉。
 
陆含章脚步顿了一下,翻白眼一样缓缓的把眼睛睁全――他那眼睛简直就是天生用来叫谢卿云自惭形秽的――浓疏适宜的眉毛好看的纠结在一起,重复了一遍:“棋行天下?”他把那玉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阵,然后又恢复平静:“什么东西,不感兴趣。”
谢卿云接过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斤斤计较道:“东家,老爷那画儿……”
 
陆含章颇为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想要?想要我给你画一幅。对了,你这几天辛苦一些,去问问锦绣刺庄有没有胆子稍微大点儿的绣娘。”
谢卿云做掌柜五六年,一次都没跟上过他们东家那跟跳蚤一样瞎蹦跶的思维,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尝试去猜测。他眼观鼻鼻观心的毕恭毕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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