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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 作者:百折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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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杜蘅小命还捏在这缺德的刀疤脸手里,看见他肩上扛着个巨形猪,颇为自觉的接过来扛在自己肩上。这娘炮全身上下也没几两肉,但那几两肉绝对比别人十几两肉都管用――他扛着个彪形大汉,居然还能身轻如燕!就看见那娘炮一边走一边小幅度的跳跃,整个人身形起起伏伏的,就好像一只月白色的蚱蜢。
 
柳长洲惯性的端着手,没什么表情的问道:“你说那逃犯叫什么?”
 
杜蘅毫无预兆的转过身来,带得肩上那一堆壮观的人肉划出了一道十分优美的圆弧,险些没殃及柳长洲这个池鱼。他说:“叫郑玄歌。我曾经见过他一次,是个身高七尺的大汉,”他在肩上那人那屁股上打便宜似的拍了两巴掌,“和他差不多。不过怪就怪在此人轻功很棒,南派功夫里轻功有个‘周流八极,万里一息’的说法,后来江南这一代武林里陆陆续续的就有‘一息公’这个称呼,说的就是他。”
柳长洲阴险的一笑,不屑道:“‘万里一飞猪’说的也是他。”
 
杜蘅脚下一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肩上那人往地上一扔,正好扔进了签押房门前那个有些凹陷的低洼里,溅起好一大朵水花。他蹲下身仔细看了会儿,突然一蹦三尺高,理直气壮的伸手到柳长洲眼皮底下:“解药!”
柳长洲盯着那个白嫩的女子手看了会儿,十分奇怪这人是不是从来不带脑子出门,也不知他那脑子能在家里给他产几窝崽儿。他绕过那只手往屋里走,委婉的下达了自己的命令:“你现在去把凤阳门的那个城役给我叫来,还是你想和我来个人鬼情未了?”
 
杜蘅愤愤的原地跺了跺脚,特别委屈、骂骂咧咧的给走了。
 
等给新闺女小红找着窝棚以后,柳长洲就从库房里翻出两年前的卷宗――从这卷宗厚度就可以看出来,清河县实在不是个平靖的地方。那卷宗足足摞了成人小臂一样的高度,压在最下面的纸都开始有些泛黄,边边角角都被卷的没个平整模样。
他丑人多作怪,颇为高难度的在高脚圆凳上盘腿一坐,似乎是觉得这个难度太低,身子大幅度得往后倾,愣是给自己营造了一个“金鸡独立”的神奇效果。
 
等到雨收云散,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他终于翻完了这一大摞卷宗,对“愚公移山”这种痴人精神有了更深一层了解后,也很疑惑为什么没有看见“郑玄歌”这个人的案底。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巴掌糊自己侧脸上,特别凄惨的自言自语道:“没结的案子都归在另一档里,真他娘的……蠢。”他颇为郁闷的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碗,在签押房门槛上蹲下来,再次给自己造了个金鸡独立。
 
被扛回来扔在低洼里的郑玄歌也慢慢醒了过来。
 
柳长洲率先破冰道:“英雄,跟你打个商量成不成?”
郑玄歌冷哼了一声:“有话说有屁放!”
 
柳长洲对这大逆不道的话选择无视,斟酌了一下,这样说道:“在下十分佩服好汉的轻功。至少在两个月内,衙门会启动悬河口的水闸门重修工程,正需要好汉这样的人帮衬。我会把你的案底全部销毁,换你给国计民生出力。你看这样行不行?”他接着又不嫌麻烦,十分贴心的帮他总结了一下现在的处境:“要么驷马高盖,要么死路一条。”
郑玄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了方才那么大的脾气,只还有些冷淡:“所以?给你们这帮狗官卖命?”
 
柳长洲一耸肩,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药丸往上一扔,好整以暇的张开嘴去接,还颇有滋味儿的嚼了几下,无辜的点点头。
郑玄歌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柳长洲又拿出一个小丸子捏在手里:“你说这个啊?药丸,治伤风的。”
郑玄歌:“……”
 
此刻坐在凤阳城门下的杜蘅要听见这话儿,估计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柳长洲站起身走过去给他松绑,诚恳道:“眼下有个忠孝两全的机会,你能忍心看着它从手边溜走?”
这句话一下戳进了那汉子心口――为母报仇是成全孝道,而大丈夫行走世间,最宏伟的目标却还是“治国、平天下”,这是成全忠义。从前苦于无门报国,而今轻功那点儿小伎俩难得被人赏识,他还要藏着掖着做什么呢?
 
他整整衣襟,往后一退,端端正正的一抱拳,行了个武夫礼,声音都能掷地有坑:“太河清河郑玄歌,愿效犬马!”
 
柳长洲:“……”
他一脸菜色的看着这瞬间就变卦的汉子,同时反躬自问是不是自己把修个水闸门这件事给捧得太高了,以至于这汉子露出一脸要为国捐躯的悲壮模样。不过他虽然受不了这种感情/色彩浓烈得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耿直,却对此人倒戈一事乐见其成。
 
他把那豁了口的破碗举起来,还在思忖自己怎么回个礼才能不浇了这耿直的汉子的一腔热情,金斗就边吠边以风一样的速度刮了过来,特别亲昵的往他身前一扑,后脚立起来,前爪搭在他肩上,还舔了他一脸口水。
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脸,闻到一股白萝卜那种青涩的味道,居然还有功夫想“哦,金斗今天确实吃的是白萝卜”这种芝麻事。
 
然后那碗里的水就全数泼到了地上,像是某种悲壮肃穆的献祭礼。
柳长洲:“……”
郑玄歌:“……”
 
他提溜着金斗的耳朵给郑玄歌做介绍:“我,柳长洲,衙门师爷。这我儿子,大名金斗。”
金斗挣脱开来,绕到郑玄歌身边闻了闻气味儿,然后十分欢脱的跟只兔子一样跑开了。
 
柳长洲望着那一路绝尘而去的残影,语气里有一种坦坦荡荡的羡慕,感叹道:“真是风一样的金斗啊……”
郑玄歌:“……”
 
 
 
第5章 九里月望
七月十五,清河县九里湾上,桃叶渡一月一度的花会悄然而至。
 
时近傍晚,多露桥就被楚香楼的花娘裹上了彩色绸布,十分艳俗而掉节操的横卧在桃叶渡中心。两岸的青石街道提前就被一干小商小贩的摊位挤得无处下脚,整条大街熙熙攘攘全是人,所有的店面全都人满为患。
 
……只有衡门茶楼反常的上了排门。
 
桃叶渡“之”字走形的最中心的水面上,仿佛天外飞来一样矗立着一方高台,那高台就比水面高大概一个指节的宽度。从北面来的水到这高台就自动分向两侧,柳长洲眼光一扫,在正对高台的两侧河道上看见两个方方正正的孔,一部分水都随那孔流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他忍不住叫好了——平时那孔一闭,水面堪堪可以漫过那高台,而孔一打开,虽然走水量也没有很大,但也足够排出一部分水,叫那高台可以露出水面了。
当地人称“杨柳台”。
 
杨柳台附近的水域被人为拓宽成一个十分圆满的圆形,避免周围河道太窄,往来的船只触到台体下沉。
 
方秉笔提前包下了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盘,十分阔气在杨柳台上置了一桌酒席,跟供祖宗一样把那宋胖子供了出来。其实他背地里气的直跺脚,这场面阔气是阔气,小一万赈灾款又他娘的喂了这胖子。
不过这样的日子基本要到头了——昨天京里来的密函,军机处一把手最近被一班清流弹劾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结合宋胖子近来四处找靠山这种狗急跳墙的举动来看,八成离树倒猢狲散不远了。
 
与方秉笔的大手笔相比,柳长洲依旧走寒酸路线。他花了几文钱,在人与人摩肩接踵的青石街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面摊上,买了四碗阳春面——他自己、瞻百里、杜蘅、金斗。
 
这瞻百里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一把花白的头发胡乱束起来,胡子更是一大把,滑稽的用一根疑似灯芯的东西绑成一束,垂下来一个毛笔头一样的小尾巴。他那皮肉稀松的脸上,和金斗一样满脸褶子。
这俩老东西在一起还颇为惺惺相惜,金斗看见瞻百里,顿时忘了自己的衣食父母,十分臭不要脸的在那老头腿脚下蹭了蹭,就差认祖归宗了。
 
柳长洲暗地里踹了金斗一脚,简单粗暴的表达了一个被儿子抛弃的爹的愤怒。
 
他垂着眼皮吹了吹面碗上氤氲的热气,端着碗闷了一口热汤,大热天出了一脑门儿汗,筷子指着那个出水口问道:“这个出水孔是谁设计的?”
瞻百里毕竟是个底层兵弁,缩手缩脚的坐在一侧,十分恭敬的回道:“回大人话,是衡门茶楼的东家,陆衡门的主意。”他一手直了直那个门扉紧闭、门脸别致的小楼,“听坊间传闻,是有一次起多露桥的兵弁去衡门里喝茶纳凉,听到那东家和伙计闲聊时说了这么一个闲话,然后就有了这个杨柳台和出水孔,河水从出水孔就直接进入地下水道。从前一个县城的人吃水都要到九道湾里打,自那地下水道打通了以后,城里每百户就有一口吃水井,那样城郊的百姓也不用大老远跑来取水了。”
 
柳长洲用筷子敲敲碗沿,看向那个茶楼,细细的打量起来。
只见那屋顶的竹片被设计成一个大坡形。竹筒被劈成两半,一片压一片的从顶点一直蔓延下来,而那一层与一层之间的衔接颇为取巧,不是端正的覆盖在一起,而是每一根都斜成一定角度,一片盖着一片一直延伸开来,直立的墙壁外围也是一样的重叠方式。那竹片也并不是水平的铺开的,而是向侧方斜成一个角度,相邻的竹片之间就形成了平行的凹槽。
每一个半竹筒都是一正一反的叠套在一起的。
 
他往每一个凹槽出口正对的地面上看去,果不其然在那里的青石板上看见一排轻微凹陷的小窝——积攒在屋顶的雨水大概就是顺着那斜槽留下来的。
 
他眯着眼,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微微伸出一点儿舌尖,也不知是下意识的,还是被这阳春面的滋味儿给愉悦了,竟十分寒酸的开始舔下嘴唇沾上的油花,指尖也惯性的一下一下在桌子上轮番敲起来。
金斗大概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面,把头搁在并起来的爪子上,悄悄的蒙住了眼睛,无声的表达了一种“无眼看”。
 
不多时,夜幕降临,一轮明月缓缓升起,远近的花灯次第亮起来,多露桥的方向突兀的响起一声琵琶声响,喧嚣的人群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一瞬间寂静的鸦雀无声,唯有那琵琶响彻桃叶渡。
而后从北面的河道上缓缓驶来一艘大船,那船堪堪停在杨柳台的前方。整艘船几乎张灯结彩,华丽非常。
 
柳长洲颇费劲的在那船头上辨别出一个身着白纱衣的窈窕身影,然后四周突兀的响起了各种乐器的吹拉弹唱,那些声响众星拱月一样烘托着一个低柔妩媚的声音,一齐娉娉婷婷的踏空而来,清辉月圆夜一瞬间被蒙上一层暧昧难言。
 
杜蘅眼睛都看直了——他大概连自己“中毒”一事都不知道撇到哪里去了。这娘炮那狐媚眼里露出一种金斗看见肉骨头时眼睛里才有的光,都绿油油的。
 
柳长洲十分缺德,他不动声色的把杜蘅面前那碗面里的肉块捞出来,全扔进了金斗早都喝干的大碗里,拍拍金斗的狗脑袋,讨好道:“待会儿给爹跑个腿?”
 
那些歌妓唧唧歪歪的唱词唱的他全身起鸡皮疙瘩,怎么听怎么难受,再加上他方才那样子闷完了一大碗汤,被这歌声催逼得只想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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